黄锦摆摆手,笑着说:“杨兄弟说自个是个笨人,其实一点也不笨,咱家却实实在在是个笨人,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得你老陈拿主意,咱家跟着你,听吆喝便是。”
“你老黄就知道拿咱家开涮,把事情都推到咱家头上,说起来咱家才是个笨人!”陈洪客气了一句,说:“再笨也都是干爹**出来的人,咱们哥仨也算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照咱家说,高的低的都不可取,咱们这次就学学外面那些酸秀才的中庸之道,每件价码儿定在四万两,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锦咋舌说道:“老陈啊,主子万岁爷做的龙袍,从来没有超过两万两银子的,这四万两是不是有点过了?宫里朝廷的实情……”
口口声声说“听吆喝”,却动不动出来打横炮,陈洪又不高兴了,拉下脸来打断了黄锦的话:“宫里有宫里的实情,朝廷有朝廷的实情,这些咱家能不知道?可眼下咱大明朝的实情是遇到了几十年难有一次的天大喜事!咱们都是正德先帝时的老人,说句掉脑袋的话,当年正德先帝亲率神策军西巡,出大同口外征剿鞑子,神策军死了上千号人,杀了36个鞑子,正德先帝是怎么庆祝的?一件龙袍就花了八万!如今朝廷兴师平定江南叛乱,朝廷不到四十万人马对八十万叛军,结果怎么着?单是前两天的徐州大捷,一战就歼敌五六万,俘敌十多万,剩下的叛军撒丫子逃命,主子一手**出来的营团军,骑军追出五十里地愣是没追上。这么大的一场恶仗,干爹的兵损失了多少?不到两万!不是要等待后方运送军需粮秣,干爹没准就挥师追击,直接打到南京去了!我大明开国也快两百年了,你黄公公自己说说看,何时有过这样的大胜?不是主子有德,干爹有福,能有这样的大胜?照咱家来说,遇到这样盛世大典,主子的一件章服别说是花四万两银子,八万、十八万、四十万都不为多!”
陈洪一番劈头盖脸的抢白令黄锦措手不及,但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实在无法反驳,就赔着笑脸说:“话是这么说,可主子的俭省,你老陈又不是不知道……”
“咱家当然知道!”陈洪把他的话顶了回去,动情地说:“主子万岁爷的龙袍贵重不贵重,不在于主子本人,而在于咱们这些个内廷办事儿、伺候主子的奴才会不会张罗。正德先帝能穿八万两银子的龙袍,凭什么当今万岁爷连四万两的都不能穿?论德才圣望,论文治武功,当今万岁爷哪点儿比不上正德先帝?弘治先帝的龙袍价码儿那么贱,还不是那时侯的掌印李广不忠?克扣主子,自个儿却贪污受贿,落个畏罪自杀的下场都是便宜他了,照咱家来说,象他那样心里没有主子的奴才,该千刀万剐剥皮楦草才是!再说了,万岁爷穿得寒酸了,不说天家的威仪朝廷的体面,咱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奴才的脸面,还有咱干爹的脸面、宫里几万人的脸面往哪儿搁?百年之后,让后世的人比较起来,说咱们伺候主子不上心不周全,还不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这样的恶名声,你黄公公肯背,咱家可不敢背!”
说着说着,陈洪的眼圈儿又红了。黄锦有心认错,刚才赔笑被顶了回来,此刻再也拉不下脸面,又递了个眼色给杨金水。杨金水心领神会地起身说:“师兄的教诲,奴才都记住了,您老人家发了话儿,这件事就交给奴才,做不好差事,也不劳师兄动手,奴才自个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陈洪也不想和自己唯一的副手、人老实对自己没有威胁的黄锦翻脸,就顺坡下驴,对杨金水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三天之内,跟工部把单子拿出来,咱家和黄公公带你去见主子。在宫里当差,也不是谁都能见着主子的,多让主子看见你,比干什么都强!”
杨金水一阵激动,忙跪了下来:“谢师兄!不过,章程都在那里摆着,也不需要三天,奴才明儿一早就去工部,管保当天就能让师兄给主子万岁爷报个小喜。”
“照啊!”见他如此识趣,陈洪也兴奋了起来:“宫里当差,就该有这么股子伶俐劲儿,趁着万岁爷正在兴头上,再把这么个锦上添花的事儿给办好了,咱家和黄公公的差使便好办多了,也少不了你杨兄弟的彩头!”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陈洪虽说刚才已认了他这个同门,这却是陈洪第一次对他以兄弟相称,杨金水本该激动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洪那得意得有些张狂的笑声,却总让他有一种阴冷的感觉,只得深深地将身子俯在地上,不迭声地说:“谢师兄,谢师兄……”
就在这几位在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在司礼监将这件“锦上添花”的大事商议妥当的时候,东暖阁里的君臣奏对也接近到了尾声。
吕芳的密报都能公示于内阁,戚继光的密疏就更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三位阁员传看之后,对戚继光恳请宽恕叛将林健都没有异议,但在举荐林健担任营团军前军副统领一事上,李春芳和徐阶两大阁员却同声反对。
怪就怪戚继光太老实,丝毫不敢隐瞒皇上,把林健先是率部拼死抵抗,其后被曹闻道和杨博责之以春秋大义才投降的经过一五一十都写在了奏疏之中,虽是他一片忠君之想,但终归是给此事带来了麻烦。
李春芳从林健的举动中看出,此人虽有将才,却优柔寡断,更太过念旧情,认为即便能赦免其罪,也不该安排在营团军那样重要的军中任职,以免怀妇人之仁不愿与昔日同僚刀兵相见,战场之上,胜负只在转瞬之间,稍有犹豫不但贻误军机,更有可能祸及将士生命安危。
徐阶身为吏部堂官,掌握全国官员升迁罢黜,他的见解比李春芳还要更为深远。他认为即便林健是被胁持附逆,按大明官制,凡有失城弃地之情事的武将,都要褫夺军职,发九边充军;纵有率军投诚之功,毕竟是营团军攻上城头之后,不可与皇上昔日恩旨中所谓“杀官起事”之大功同日而语,若是能让他官复原职,日后攻破南京,魏国公徐弘君、信国公汤正中一干逆贼自缚请降,又该如何酌处?若不严惩,岂能以儆效尤?可若是严惩重处,岂不又显得朝廷处事不公?
朱厚熜听徐阶这么一说,也觉得挺有道理,但他知道戚继光是个少年得志,眼高于顶的人,能让他看中的人一定也错不了,有心要成全那个什么林健,为国家留一有用人才,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尚未表态的严嵩。
身为阁揆,严嵩自然要分君之忧,略一思量,便从容说道:“李阁老、徐阁老所言都有道理,罪将林健辜负圣恩,附逆为祸,虽九死难赎其罪,刺配充军已是浩荡天恩,更遑论升任营团军要职……”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看到了皇上一道凌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更加确知了圣意,便又接着说道:“不过,惟其如此,方能彰显吾皇如天之仁,更为诸多附逆从乱之军将立一榜样!”
说到这里,他冲李春芳点点头,说:“李阁老担忧我大明将士安危,其心也殷,其情也切,但所谓林健之有妇人之仁倒也不必过虑,愚以为有其人临城一呼,兴许某些天良未曾完全泯灭之叛将感怀圣恩,即刻便开城请降,免了王师攻城夺隘之辛劳损伤。三国之蜀主刘备入川,得一严颜,蜀地望风而降者十余城,如此之例,史不绝书啊!”
接着,他又冲徐阶点点头:“徐阁老一力维护朝廷法度官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愚以为以林健比之徐弘君、汤正中那帮逆贼则多有不同,一来有首犯、从犯之别,实无必要也不应该一体而论;二来林健昔日不过是叛将凤庐总兵李明博帐下一偏裨牙将,附逆从乱也是奉命而行。徐阁老任推官掌刑名多年,该当知道我大明律法载有明文,奉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论。上天有好生之德,仁德宽厚更无过于皇上,对林健法外施恩,也是合情合理的。”
严嵩的话丝丝入扣,李春芳听了一时倒也无从反驳;徐阶却听出他话语之中对自己和李春芳褒贬不一,知道严嵩老贼定是想着刚才将李春芳得罪到了死处,此刻不得不放下身段想着法子给李春芳赔罪;而自己举荐严世蕃及他几个亲信门生参与清查卫所资产,却将他得罪到了死处,故此才厚此薄彼。不过,他如此欺软怕硬,让徐阶十分不满,当即要出声抗辩,却见严嵩飞快地瞟了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的张居正一眼,已到嘴边上的话立刻又咽了回去。
大战之后,还有诸多善后之事需要处置,可是许多都涉及户部,户部尚书马宪成身兼内阁学士,他不参与议事,内阁也不好越俎代庖直接下廷寄让户部执行。朱厚熜一是不想强人所难,二来也是考虑没有马宪成这个财神爷在,其他人也未必能清楚国家真实的家底,所谓看菜吃饭,量体裁衣,与其匆忙做出决议让户部为难,还不如等马宪成自通州回来之后再具体研究,商议出个妥当的法子来。因此,朱厚熜摆摆手说:“区区一个副统领,便是心怀异志,也坏不了朕的平叛大局,此事就这么定了,内阁按方才议定的结果拟票。此番大战,营团军伤亡不小,如何整补,还有露布上说的俘虏了十几万叛军,又该如何安置,内阁会同兵部尽快拟个条陈呈上来。阵亡伤残将士优抚之事得户部掏银子,没有马阁老这个财神爷在,你们说了不算,朕说了也不算,今日就不议了,即刻命人去往通州,命他处理完军需转运之事便火速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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