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不安

镜中世界，梳着马尾的少女将另一个双马尾的少女从天台推下了楼。

收回手，她平复着心情，双瞳中波澜不惊地倒映着：那具轻柔的身体在空中翻转，重重砸落在水泥地板上，随着碎石弹起，在褐色石砖和嫩绿草地上，铺开红白相间的粘稠物。

最后又仿佛遭遇千度高温般被瞬间气化，凭空消失。

那一刻。

在白色世界缝隙回眸的叶未白，与在教室外走廊出神的叶小白，这两人——这一人，都看见了。

那从天而降摔得鲜血淋漓、死的不能再死的少女，分明就是赵明明。

只是叶小白只看到了那短暂坠楼的一刹那，所以在看到了从楼顶走下来的赵明明后，他长舒一口气，认为这一切只是幻觉，是高三学业压力过大带来的胡思乱想。

但是身处白色世界，将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叶未白却面沉如水，黑白分明的双瞳中泛起涟漪。

他感觉到了巨大的不安。

这股不安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一旁的小琳都感受到了。

她大吃一惊，因为她可是见识过眼前这位【魔王】那凛然姿态的，即使当时面对那么绝望的境地，他也不曾流露过此时此刻的情绪。

她感受到了“软弱”——这是不该在眼前这人身上出现的感觉才对。

“怎么了么？”于是，她问，“这一幕——这么糟糕么？”

小琳并不是笨蛋。老实说，虽然她因为被人类的七情六欲所感染，已经丧失了【神】的资格，也就失去了原本强大无比的计算能力，但是她扮演【神】这个角色已经太久了，即使失去了那些计算能力，还是保留有当时的蛛丝马迹。

这从她立刻就适应了这个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现代科技世界”可见一斑——一般从古代异世界穿越而来的人可做不到。

所以她其实此时已经转换了世界观，意识到镜中推进的【世界】是一个普通的未来世界，而她也能意识到眼前这一幕其实是“怪异的”，只是她觉得这反而是契机，是这个【世界】突破的入口。

毕竟最怕的就是波澜不惊的死水，泛起涟漪反而让钓者可以嗅到蛛丝马迹。

小琳的想法其实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正如之前所述，她其实一直是依靠“计算力”这种东西去代替“思考能力”，在缺乏足够庞大的信息和数据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做到更加广泛的推演——换言之，她缺乏“想象力”。

而叶未白不同，他最为人称道的就是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

纵观这些世界，他所谋划的布局与做下的决策，全都是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完成的。这里面理性与逻辑推演能力固然重要，但真正引导全局观的是那突然迸发的灵感与超越当前有限数据的想象力。

大胆想象，小心求证，不外如是。

这种能力对于叶未白而言，其实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很多时候，是在耳朵、鼻子、眼睛接收到了信息，而脑海中还未开始正式组织和理解这些信息的时候，他那深埋在身体某处的机能就已经发挥了作用，做出了对未来的预判。

是的，预判。预判的正确性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因为这个过程意味着，数据被处理了，而且做出了对未来世界线的勾勒。最怕的不是走错了方向，而是一团迷雾，无从下手。只要画出了线，即使一团乱麻、即使走向背道而驰，但终归是可以顺藤摸瓜，寻觅到故事终末的——虽然要付出一定代价。

但这次，却截然不同。

在看到那惊世骇俗、以至于可以说是惊悚的一幕，叶未白再一次本能展开了预判，但是这次预判的结果却与以往都截然不同。

这次反馈给他的只有一团模糊的情绪，那是——“不安”。

这是非常怪异的事情，因为以往他所本能构思出来的都是一段剧情、一幅画面、甚至只是一句话，然后他顺着这些刹那片段，就可以展开顺势的推理与布局。

但这次却只有“不安”，这个事实，让叶未白在感受到“不安”的同时，更加不安了。

说来复杂，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未白已经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并未压下那股不安，而是默默咀嚼，然后他一瞬间想到了【妖魔】世界。

在那个【世界】，他同样在开局睁开眼睛后，接受了“女主角”菲莉亚的邀请前往她家中后，所感受到了隐藏在一团迷雾中的【不安】。

只是他后来已经意识到了，那次世界中的【不安】，是源于他已经重生过数次，身体已经记住了悲剧即将来临的预兆——他将会在小女孩的家中吃了她——只是记忆却被清洗干净了。

知与未知的冲突，造成了那无缘无故的不安。

——那这次呢？

叶未白问自己，信息量太少，他搜寻不到数据。

于是他转头看向小琳，张了张口，然后闭上了嘴巴——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喂！魔王！你刚才什么表情，信不信我杀了你！！”受到侮辱的小琳瞬间暴怒。

黑发少年微微一笑，露出无懈可击的柔和神情，“没什么。”只是他眼神中可不是一副没什么的表情。

“可恶的魔王——总有一天——”

“让我回答你吧，小琳。”叶未白忽然高声打断了她，“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看回镜片，惊魂未定的叶小白正在与赵明明交谈，赵明明还是那副一脸永远淡漠的表情，任谁也想不到，刚才发生的那光怪陆离的一幕。

“这个【世界】坏掉了啊。”

“坏掉了？”

“纯爱的世界中，出现了杀人事件本就不可饶恕，居然还是这种‘自己’杀‘自己’的剧情。且不论这两个赵明明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种生硬拼贴的剧情，就像是硬生生把一整只没有剥皮的香蕉，放进了牛奶中，就说是香蕉牛奶了。”

“魔王你说的不对。”小琳也在仔细推算，她立刻就发现了叶未白的漏洞，“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嗯，你说的恋爱世界？”

小琳略有些得意地等着叶未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可是很期待在智商上打击一次这个狂妄自大的魔王。

叶未白沉默了片刻，才说到，“我仔细思考了一下，看来不是我的语言能力，还是小琳你自己的智商问题——我以为已经解释清楚了。”

“你——！”

“那就让我再多做解释一下吧。”叶未白叹了口气，“就像我刚才的比喻。所谓的香蕉牛奶应该是把香蕉和牛奶混在一起，而不是这样生硬地结合——这些剧情也是，就我们之前所看到的所有镜片而言，这分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恋爱故事罢了，虽然糟糕，但是也糟糕得合情合理。”

他手指向镜中的马尾少女，“但是她刚才那一幕——却是生硬无比地改写了整个故事——没有任何伏笔和千兆，就像是过气的作者在看到恋爱小说卖不出后，就硬生生改成了惊悚悬疑片。”

“恋爱也行，惊悚悬疑片也没什么不好——”他一边眼神追随着赵明明上楼的背影，一边说道，“只是太突兀了，突兀得如此刻意，就像是——”

就像是——生怕观众不知道这是个剧情组织能力奇差无比的作者写出来的烂剧本。

叶未白并未把那句话说出来，而且忽然转开口，“不过小琳。”

“做什么——”神明大人带着怨气。

“你倒是越来越像人类了。”叶未白微微一笑，“我倒是不讨厌你这一点，虽然变笨了。”

“人类——卑微、愚蠢、渣滓般的人类。”受到了所谓的表扬，小琳却是一点喜悦都没有，不如说是更加愤怒了，她既憎恨叶未白，也怨恨自己似乎真的堕落为人类了。

“有本事放我出来啊！如果你真的想要摆脱面前的困局——就把我**啊！！”

“做不到的啦。”黑发少年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的，虽然英雄王这个局是我谋划的。但是这把剑鞘也好，你所寄住的剑身——艾琳，也好，都不是我所能掌控的。所以我没办法放你出来的。

而且呀，虽然我很期待你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计算能力能给我带来什么助力，但是我在放你出来的那一刻——你就会杀了我的吧？小琳。”

“——怎——么——会？”

“你不咬牙切齿地说话比较有说服力哦——

好了，不闹了。”叶未白拍拍手，“回到正题。无论是什么破烂剧本，还是说有什么契机，既然局已经放到了我们的面前，那就让我们试试看，解开她吧，解开——赵明明。

看看，她到底是【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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