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遍体鳞伤的人（下）

老姐走后，氧气仿佛也一下子被抽空，浑身被无力感充斥着，身体像是被酒精灌满了一般，从胃里溢出直达喉咙，呼吸间都有可能吐出来。

那群警察根本不像是在找被害者的家属，反而更像是在抓捕嫌疑犯，现在还在警局……学校这边已经派人过去了……什么啊……这个意思是说……雅琳……是凶手吗？

可……

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天晚上，雅琳蹲在外面的情景。

衣角的那抹红色像是正对面飞来的石子一般命中眉心，让我一下子停止呼吸。

难道真的是……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我立马打消，我用力摇摇头，仿佛这样做能将这种可笑的想法甩掉一般。

雅琳绝对不会是那种冲动的人，如果真是那样，她不可能忍耐那么久，不可能还能用那种光看上去就令人心疼的假笑。

但……

如果……造成这件事的，也是意外的话……

那样的话……

拳头不由得死死攥住。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样的事实，未免太过残酷。

这要比明明有那么多人都心知肚明，却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助她的事实还要令人心寒。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现实，未免太残酷了……

这么想着，注意力全部被占据着，当我意识到敲门声的时候，对方已经推开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呦！”率先走进病房的杨立朝我招了招手，算作是打招呼，而跟在他身后的梦欣芸也一点点探出头，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或许是没有做好准备，又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被人探望，我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只能傻傻地盯着两人，不知过了多久，杨立才忽然开口。

“听说你住院了，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他笑了笑，然后走了过来，我这才发现两人的肩膀和头发都打湿了，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外面依旧大雨倾盆，上天仿佛打算把今年的所有雨水在今夜全部释放一般。

“啊，我们做出租车来的。”因为气氛沉默着，杨立望着窗外刻意拉开了话题。

“话说回来，这雨还真是大呐，虽说是台风，已经有所准备了，不过这个雨量还是超乎了我的预料，风也特别大，如果撑伞的话或许不到一秒就被掀飞了。”

他将目光投向我，“对吧？”

“……啊……”不知作何回应的我最终还是点点头应付了过去。

“那个……”

站在后面一直一言不发的梦欣芸终于开口，她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踌躇了一会才看向我。

“昨天……昨天晚上，我看到了警车……出什么事情了吗……”

梦欣芸还是和往常一样敏感，也或许单纯的是因为自己此时的脸色和往常不同，两人望着我，似乎在期待着我说出原因。

感受到他们灼热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撇开视线，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海里一瞬闪过雅琳那暧昧的假笑。

“嘻嘻，这件事，千万要对欣芸学姐保密哦。”

以及那看上去令人几乎快要窒息的表情。

“我在这里的事情，快要不要和任何人说吗？”

……

“……去学校的路上遇见了车祸，警察只是过来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已。”

声音小到几乎只有我才能听见，这样的谎言未免太过容易揭穿……

“雅琳……”

错不及防地，两个字像是冰锥一般一下子扎入肺部，让我一瞬窒息。

“雅琳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在那里？”

梦欣芸的目光忽然变得急切，不知为何，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第一个移开目光的不是我，而是她。

“雅琳……已经有好久没来学校了……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里……微妙的两个字，让我一下子语塞。

对于梦欣芸在急切地寻找雅琳，我是非常清楚的，而对方也知道我看得出来，明知道对方在寻找着雅琳，自己却对其隐瞒着，这样的罪恶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我不知如何回答，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杨立的目光不知为何也变得灼热起来，仿佛针扎般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发出疼痛的感觉。

两个人的视线宛如刀锋一般不断切割着我的身体，我不禁屏住呼吸，空间仿佛都凝固起来。

咚咚咚——

不适宜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有的死寂，我们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那两个最不适宜出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视线。

“啊不好意思，我是来接着询问一下中午想问的问题的。”

吴斌仿佛没有察觉到氛围古怪似地带着身后的一名警员挤了进来，本来还算宽敞的病房仿佛一下子被塞满了一般，就连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似乎是见到老姐不在，他脸上的微笑显得更加刺目。

“啊，两位是？”

他仿佛现在才看到杨立和梦欣芸一般，露出歉意的微笑询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次将目光投向我。

“……”

“哦，让我猜猜，你们是林方的同学吗？”

梦欣芸和杨立都不知如何作答，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样啊……”吴斌自顾自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两人。

“那么，你们认识雅琳吗？”

明明猜到了对方会这么问，但我却如同被人按住了暂停键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雅琳……雅琳她怎么了？”

梦欣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吴斌，而对方则是笑了笑，像是获得了胜利一般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开口：“你们知道雅琳家里的一些情况吗？”

一切都太晚了，明明早就知道雅琳的事情会瞒不住，但知道事实即将暴露的这一刻，却一下子变得不愿接受。

“雅琳遭遇家暴的这段时间里，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吗？”

“……家……家暴？”

果然……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几个人才知道，就连和雅琳最亲近的梦欣芸也显然不知情，而我也不过是偶然，或者说是巧合下才得知的事实，如果老姐没有拉她一起冲浴的话，或许这件事实到现在也可能只有欣木虹老师知道。

“林方……早就知道了么……？”

面对梦欣芸的质问，我一下子低下头去。

此时面对我的目光，宛若一根根利剑，没有丝毫停滞地穿过我的胸膛。

明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却什么忙也没有帮到，不仅如此，还不负责任地阻止了他人帮助的机会，这般没用的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她们……

“看来你们并不知情啊……果然还是只能问你了呐。”感受到吴斌警官的目光，我一下子攥紧了拳头，但随之，又无力地松开。

这件事情，就算他不告诉梦欣芸，也迟早会被知道的，现在再去怨恨他人，简直可笑至极。

“那么……能告诉我们，前天晚上，雅琳在哪里，做了什么吗？”

“……她……”

“我事先警告你。”吴斌忽然打断了我，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不要对我们说谎，这是刑事案件，如果说谎的话你会因包庇罪被拘留处罚，不论对你，还是对她都不好。”

“……”

“包庇罪……雅琳……雅琳她到底怎么了？”这些陌生的字眼让梦欣芸变得更加担忧，她急切地看向我，似乎想要让我说出全部事实，但面对事实，我能做的又有什么……

所有的视线都焦距在我的身上，明明只是四个人，投来的目光却远比任何一次被人捉弄还要灼热，身体仿佛已经燃烧起来。

“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和你们说吧。”病房的门口，老姐就站在那里，向我投来‘交给我吧’的眼神，然后转身又回头看向梦欣芸和杨立。

“你们都出来吧，警察还要问一些问题，外人在场不太合适。”梦欣芸和杨立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犹豫着走出了病房，病房门被合上，却仿佛将什么东西堵上了一般，我紧闭着嘴巴，喉咙变得干涩起来。

“案发的那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雅琳不见的？”

没有让我做好准备，一下子就问了出来。

“……六点四十左右……”

“那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两点……”

“多少分？”

“……十七……”

“她回来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或者说可疑的地方。”

脑海中闪过当晚的情景，紧接着摇摇头。

“没有……”

……

并不敢抬起头与之对视，但我能明显感到他那犀利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不放，持续了整整半分钟，他才继续开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你家的？”

“……半个月前……”

“这段期间里，她都没有去学校吗？”

“……嗯。”

“有回过家吗？”

“……不清楚。”

“她有什么朋友吗？”

“……不清楚。”

“她家里的情况呢？”

“……不清楚。”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她被家暴的？”

“……半个月前……”

“怎么知道的？”

“……隐约猜到的……”

“和她是什么关系？”

“……”

“为什么会收留她？”

……

我张了张嘴巴，但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和雅琳只是单纯的因为梦欣芸而稍微认识，具体来说我们甚至还处于陌生的状态……那……我到底又是为什么会收留她的？

可怜？顺势？无法拒绝？

可能都不是，也可能都有，但真正的理由，到底又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答应，又是为什么会……

“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

“在他人家属没有同意和了解事实的情况下，擅自收留女生到家里住了半个月，这样的行为可以定为什么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行为和犯罪没有什么区别，法律是不允许的，因为你和她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被许可同意。”

这句话宛如铁棒一般狠狠击中我的脑袋，脑子里一下空白一片，瞬间窒息。

“最后问你一个不相关的话题吧。”

我抬起头，不经意间与其对视。

“假如没有发生这一切，你打算让那孩子住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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