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距离（下）

手术室门口的灯还依旧亮着，整个医院一片死寂，空气压抑到几乎快要令人窒息，每个人都频繁地拿出手机观察时间。欣木虹老师手腕上的手表不停地发出声音，秒针每响一次，我的心仿佛都往下沉一点，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并且每过一秒就会膨胀一分。

终于，随着‘滴’地一声，手术室门前的灯熄灭了，像是暴雨前夕最后的一声雷鸣，手术室的大门也终于打开，医生从里面疲惫地走了出来，所有人看见他的那一刻，全都围了上去，而我却在踏出第一步的那一霎那又缩了回来。

“雅琳她……怎么样了？”

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着，就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热地令人难以忍受，我的胃几乎快要被搅碎。

医生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摘下口罩，却是深深叹了口气，我的胸口仿佛一下子被刺穿一般，呼吸也瞬间停止。

“我们尽力了……”

嗡——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内脏仿佛被人死死扼住，然后拼命地往外拉扯着，浑身都开始发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还没有回过神，这句话就从喉咙里跑了出来。

衣领忽然被拽住，一股力将我重重推到了墙上，背后传来冰冷的触感，我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四肢无力地向下垂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

“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

声音之大，几乎要震破耳膜，但我却不敢去直视张吴的眼睛，我浑身都在颤抖着，皮肤仿佛快要燃烧起来，仿佛他紧拽的不是我的衣领，而是我的心脏一般。

“是你害死了她。”

胸口被狠狠刺穿，呼吸也一下子停止。

“可别逃避啊，当初伸出手的是你，现在出问题了自然也会怪在你身上，你该不会连这点都没有考虑到就去帮助他人吧？”

……不是的……为什么……

身体仿佛都快要被撕碎一般。

“现在明白了吗？承担不起责任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能帮助他人，因为你不仅什么也做不到，也承担不起任何责任，单纯地认为‘我相帮助她’然后就去这么做了，这种行为实在太过天真可笑，这个世界可不会因为你有崇高的理想和善意就会让你成功，那不过是小孩子看的动画片罢了！”

这句话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轻易划开我的喉咙，我只能发出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呜咽声。

“真的以为自己抱着善意去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吗？少在那自以为是了！真当世界有那么美好吗？！以为自己的想法和行为是正确的就可以肆意去执行吗？这可不是你想象中的理想世界，给我好好看清楚现实！”

张吴的每句嘶吼仿佛都如重锤般狠狠砸在胸口，让我一下子窒息。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自己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和善良的想法而眷顾于你——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再清楚不过的事实，我明明都知道的，可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都做不到的我，纵然拥有再正当的理由和想法，不能将其化为事实的话，一切都是泡沫。

所以大人们才会阻止我，所以雅琳在意识到事实后才会又拒绝我的帮助，那封短信不过是一时的宣泄，我却迟钝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脑子仿佛快要被撕裂一般。

杨立不解的目光，梦欣芸带着泪珠的视线，欣木虹老师无力的表情，老姐失望的眼神，这一切宛若炮弹般在我的胸口肆意轰炸着，意识和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又要逃了吗？”

几乎是在同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口了。

“又要选择逃避吗？”

……

……

咚咚咚——

意识逐渐变得清新起来，身体沉重地宛若灌了铅一般，眼皮吃力地一点点睁开，明亮的光线让我一下子睁不开眼睛。

敲门声还在持续响着。

稍微适应了光线，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我无力地撑起身子，浑身像是快散架一般无比酸痛。

一边吃力地往门口靠去，一边晃着头想让自己清醒起来。

拉开门，老姐就这么站在门口，手还举在半空，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哦，醒了？”她将手放了下去。

“已经下午了，你也应该起床了吧？”

“下午了？”一瞬间对自己睡了那么长时间还依旧如此疲惫而感到惊讶。

“虽然今天并不用早起，但你的睡眠时间未免太长了点，是做了什么美梦吗？”

尽管这么说着，但老姐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平淡到完全不去观察都能注意到。

我试图回想了一下，但记忆力依旧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转过身朝楼下走去，头也不回地开口：“我去买点菜，冰箱里没有什么食材了，你去叫一下雅琳吧，那孩子也一天没从房间里出来了。”

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又立马被另一只手按住。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朝楼下走去。

刚走下楼梯，大门便被砰地关上，这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只剩下我一人一般，胸口变得沉重起来。

再回头看向那片角落，那扇门依旧紧锁着，光是看上去就令我感到呼吸困难。

但……

拳头不由得紧紧攥住。

这样下去的话……

咔嚓——

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声响，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间撑开一条缝隙，雅琳从里面探出了头，一时间与我的视线碰撞，时间被意识无限拉长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的视线一下子移开。

那扇门即将被关上的瞬间，身体仿佛出膛的子弹一下子动了起来，狂奔过去握住门把然后死死顶住。

“前……前辈……”

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身体先意识一步动了起来，下意识看了过去，我们灼热的目光一下子碰撞在一起，雅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门也一下子被推开。

不知为何，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仿佛都快燃烧起来。

“不要再逃了！”

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我们都、别再逃避了。”

彼此之间都错愕地看着对方，我的喉咙也变得灼热起来。

“这样下去的话……”

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跳声几乎快要从喉咙里传出来，下意识地紧攥住拳头。

“这样下去的话……”

又一次重复着刚才的话，但我的头却无意识的低了下去，视线落在地面，浑身又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我，忽然发现时间过得是如此漫长，沉默的这段时间，感知在被无限拉长着。

“前辈……”

雅琳忽然开口，让我不禁又抬起了头。

“没事的啦。”

说着，她露出了以往的那种笑容。

那是一种无比刺眼，光是看上去就让我几乎窒息的表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

她伸出右手在空中握了握，仿佛是在强调着自己刚才的话一般。

“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了。

“真的没事的。”她打断我，笑容也一下子收了起来，然后侧开脸，视线落在地面，声音变得冰冷起来。

“那种女人……死了更好……”

……

刚到喉咙的声音被硬生生地推了回去，在胸口疯狂膨胀着，我一下子停止呼吸，肺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光一般。

“……能不能……”

指甲深深地陷入**当中。

“不要再撒谎了……”

“欸？”雅琳错愕地抬起头，与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刚才的声音，明明在颤抖，纵然再怎么去掩饰也依旧暴露得一清二楚。

“稍微……依赖一下周围的人……也是可以的啊……”

“哈……”僵持着的错愕最终化作了一口气，雅琳苦笑着移开了目光。

“前辈……果然什么都不懂啊……”

胸口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温柔啊……完全搞不懂……”

她无力地苦笑着，目光始终盯着地面，像是把所有问题一股脑地抛了出来，开始喋喋不休：“我明明……和大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什么欣木虹老师总是纠缠着我不放……我和前辈也不过才见过几次面，却总是……林珣姐也是……明明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像是抱怨，又像是不解 ，对周围人的举动而感到不安着。

雅琳大概还没能从那群大人们的思想中走出来，因为他们都只是冷漠地，为了达到目的而收留她。但我们不一样，面对这样的我们，感到不安和不适应，大概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的思维，不禁让人感到可怜。

“帮助他人……一定需要理由吗？”

喉咙像是灌满了灼热的铁水一般刺痛着，把心中所想的，还未组织成话语的感受一下子说了出来。

“为什么……帮助你就那么困难？不论是你自己，还是那群家伙，全都是这样，难道……毫不相关的人，就不能……”

“为什么要帮助我啊！”

雅琳的嘶吼，一下子让我愣住。

“明明……明明全部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还要帮助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应该得到的惩罚！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群毫不相干的人，却总是要来帮助我啊！我明明从来没有让你们这样做过！”

雅琳紧攥着衣角，浑身颤抖着，声音也变得梗塞起来。

“这一切……明明都是我自己活该……造成的……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还要对我那么温柔啊……别再管我了啊……”

最后，全部都化作了只有彼此才能听得见的呜咽声。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但那扇门却先我一步砰地关上，然后发出上锁的声音，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

这扇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举起的手，沉重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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