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崩塌（上）

“吃过了吗……”

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这几天去警局的次数愈来愈频繁，我的心中逐渐开始不安起来。

“我们在外面吃了，如果下午不出去的话，大概会在家里吃。”老姐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下意识地朝雅琳房间看去，每次从警局回来，她都会立马钻进房间，然后不论怎么样都不肯出来。明明就住在一起，此时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我深吸口气，脑海中一瞬间浮现起昨天雅琳的父亲说的那句话。

“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还是会把她带走，因为……我是她的父亲。”

这句话像是冰锥一般狠狠扎入我的胸口，浑身都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脑海中正要想象出雅琳被带走的画面，耳旁却忽然响起门铃声。

和老姐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我去开门。

刚打开门，外面的雨声便一下子钻入耳朵，潮湿冰冷的空气也全都灌了进来，让我浑身打了个寒颤。

“呦！”

只是刚看到对方的手臂，杨立便已经开始朝我打招呼，依旧是那副熟悉的阳光表情。

见到他的那一瞬愣了一下，随后又发现梦欣芸也在，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们……”

“那个！”梦欣芸紧抓着自己的手臂，竭力想要问清楚什么般地开口：“雅琳她……”

话到此却一下子停住，但我立马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大概，身为闺蜜的梦欣芸到现在才知道雅琳身上发生的一切，一定有很多话想对雅琳说吧，不论换做谁，内心都一定非常复杂，只是……现在的雅琳，恐怕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梦欣芸了。

一方为自己的一无所知和迟钝而感到自责，另一方为自己欺骗隐瞒和不信任感到愧疚，双方一定都有很多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想说却又无法开口的话。

看到梦欣芸焦急的样子，一下子也就理解了。

我让开一个位置，让两人进来。

“是梦欣芸吗？”老姐从客厅走了出来朝这边看了一眼，“我给你们泡茶吧。”

说着，便一头钻进了厨房。

“雅琳在哪……”还未将他们带到客厅，梦欣芸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我深吸口气，将目光投向那片角落。

“她……似乎不太想见其他人……”

这么说着，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而在我回过神时，梦欣芸正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

干涩的喉咙终于发出了点像样的声音。梦欣芸只是摇摇头，然后移开了目光。

“她……雅琳从什么时候开始，就……”

我和杨立都望着她，但梦欣芸说道这里却又停了下来，随后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我下意识地和杨立对视，却见他朝我苦笑着，然后撇开了头，我们一下子陷入沉默，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

“嗯？怎么了？不坐吗？”老姐端着茶从厨房出来，打断了我们的沉默，我们相序而坐。

“谢谢……”

接过老姐递过去的茶，两人都道了声谢，将茶放在了桌上，随后又都将目光投向了我。我下意识地看向老姐，但她只是朝我一笑，然后摆摆手走上了楼。

我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他们，将目光放在了桌面。

“雅琳的事情……”

明明已经猜到了他们会问，也已经做好了被问的准备，但真当他们问起来的时候，心脏却猛然一缩。

“我……”

明明先前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措辞，可到嘴边却又哑口无言。他们的视线灼热得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杨立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让我有种灵魂几乎要被抽离的感觉。

“欣木虹老师，是什么时候委托你的？”

我张了张嘴，却又陷入了沉默。

“组织部接受的委托是让我们一起完成吧？”

“我……”拼命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口却只发出了一个声音。

“又是这样……”

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发现杨立已经移开了目光。

“又打算一个人漂亮地解决吗……”

这句话犹如锋利的银丝一般紧紧勒住我的心脏，让我一瞬窒息。

闷雷仿佛凝聚了很久一瞬间释放了出来，雨声逐渐变大起来，连续好几天的暴雨似乎依旧没能让上天消气，暴雨也永无止境地下着，似乎一定要将这座城市淹没一般。

我们一下子再度陷入沉默，耳旁唯有闷雷夹杂着暴雨的声音，已经墙面那个时钟秒针转动的清脆响声。

“我……我去找雅琳……”良久，梦欣芸忽然打破了沉默，她站起来迅速朝雅琳的房间走去。

刚刚抬起的头，目光一接触到杨立的眼神，瞬间又让我低下头去。

耳边已经传来了梦欣芸的敲门声。

“雅琳……是我……在吗……”

不出所料，雅琳不仅没有开门，甚至连回应都没有。若换做是我的话，大概，也或许会和她一样。

梦欣芸敲门的这段时间，我所处在的空间仿佛延长了无数倍。

“你……”

杨立忽然打破了沉默，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他投来的目光碰触到一起。

“你和雅琳……”

说着，杨立却反倒先移开了目光，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大概，我或许隐约猜得到他想问什么，但我想回答的同时，却又不愿意打破沉寂，只是用鼻子深吸着气。

轰隆——

闪电再次划破昏沉的天空，仿佛在云层中凝聚着什么，我的心愈来愈不安起来。

叮咚——

隐约听到了门铃声，身体做出反应之前，下意识地考虑着按门铃的是谁。然后在杨立灼热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拉开门，闷雷声变得尤为清晰，寒风夹杂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

“你是林方对吧？”

错愕之下，点了点头。

“雅琳在吗？”

一瞬间绷紧了神经。

“什么事？”

“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了，警方这边需要她去指认一下。”

“……”

轰隆——

————

“你们跟过来真的没问题吗？”

老姐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投向梦欣芸和杨立，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又移开。

“我们……有点担心……”杨立代替梦欣芸回答道，车内的空气沉重地几乎快要令我喘不过气来。

车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唯有警车车顶的警灯发出的闪烁光芒能够辨清方向，我们紧跟着那簇闪烁着的警灯缓慢前进着。杨立回答后车内便又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雨水还在不停地拍打着车窗，以及不远处警车的鸣笛声。

出租车里的音乐不知因什么原因戛然而止，闷雷还在持续响着，仿佛每响一次，就在为下一次囤积着能量。

明明应该为凶手被抓到而松口气的，但我的内心却不知为何愈加不安。

雅琳面对杀害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会产生怎样的心情？那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我不知道，就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不论是电影、电视剧、小说动漫，我都从未见过那样的场景。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情？悲伤？愤怒？还是憎恨？面对一个杀了折磨着自己数年的母亲的凶手，难道应该感到感激，感到高兴吗？

我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此时坐在警车的雅琳，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坐在即将要面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杀害者，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拳头不禁紧紧攥住。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张吴那副嘲笑似的表情。

紧接着，划过雅琳那副竭力想要说清楚什么，却到最后又忍住，然后嘶吼着，紧紧地关上了门。

“这一切……明明都是我自己活该……造成的……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还要对我那么温柔啊……别再管我了啊……”

她的错……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什么，所承担的责任也不应该如此沉重吧……

先是被迫逃离自己的家，然后被那些陌生的大人们一遍又一遍地伤害着，不仅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相反地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阻挠着想要帮助她的人，最后又戏剧性地发生惨剧，这一切……

内脏仿佛被人徒手挤压着，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嘴里渗出一丝铁锈的味道。

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甚至就连雅琳的父亲、都没能为她做过任何事情。

一个人承担着这一切，强忍着不发出任何求救，还不断地隐藏，露出笑颜。

“如果换做是我……”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到底又能不能做到她那样……

一面忍耐着所有的伤痛，一面在熟人、在同学面前表现出一副完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展开笑颜，面对所有人，即便被人发现，也强硬地拒绝着。

那样的人……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脑海中反复浮现起这个问题，身体却一下子向前倾。我立马做出反应稳住了身形，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警局就伫立在大雨之中，朦胧一片，像是铺上了一层薄纱。

拿上伞，刚一打开车门，巨大的雷鸣一下子灌入耳中，紧接着狂风席卷着暴雨，将雨水全部拍打在了我的身上，刚刚撑起的伞还来不及收起就立马被吹风散架。

我们只好冒着暴雨，狂奔地冲入了警局，在一片雷鸣和狂风的呼啸之中，没入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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