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崩塌（下）

我们坐在警局走廊的座椅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警察，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文件匆忙地穿梭在走廊之间。暴雨依旧像瀑布般倾泻着，雷雨声穿过走廊传入耳朵，仿佛叠加上了数层，在墙壁之间不断叠加激荡着。

潮湿的空气为墙面的瓷砖铺上了一层水雾，冷风不断从门外灌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们在这坐一下吧，这边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一名警员递来了几条毛巾，一边分给我们一边说着，最后向我们敬了个礼，然后离开。

接过警员递来的毛巾，我们各自沉默地擦着身上的雨水。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警局氛围的缘故，我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无比压抑，耳旁除了雷雨声外，仅剩下警员们不断穿梭在走廊之间的脚步声和文件袋被打开、撕开的声音。

我的意识被无限拉长，倦意不知为何忽然袭上心头，一瞬间让我疲惫无比。

等我回过神时，却发现欣木虹老师已经站在了身旁，正在和老姐说着什么。

抬起头，一碰触到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忽然，一道嘶吼打破了死寂的警局，即便坐在走廊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从雅琳进入的那件审问室中，传出的悲愤、恐惧的声音。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我根本没想过要杀她！”

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声音之大近乎令整个警局一层的警员侧目。

“坐下！”

这是吴警官的声音，不同于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般颤抖，吴警官的声音无比洪亮，甚至带着不可抗从的威慑。

“是那个女人疯了般地冲了过来！是她自己撞过来的！我没有想杀她的想法！”

“不论你是不是故意的，你逃避警方追捕，试图隐瞒杀人事实，这已经构成了严重犯罪，如果配合警方调查供认事实，法律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冲过来撞到刀上的啊！”

“安静！”

“呐……雅琳，你要帮我解释清楚啊！我一直以来对你们母女都很好吧？一直都是我在给你们生活费，如果没有我的话……”

砰！

“闭嘴！我让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呐，雅琳，拜托你说说话啊！快帮我解释，我没有理由杀她啊！”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话啊！快说话啊！是我救了你们母女俩啊！如果不是我你还能一个人安心地住在家里吗？是我救了你啊！”

“把他带走！”

“起来。”

“站起来！”

“雅琳！呐！雅琳！快解释啊！”

“别乱动！走！”

“雅琳！”

男人嘶吼着，被带了出来，我们这才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相貌。

他的左手臂包裹着纱布，脸上带着恐惧和愤怒，一面扭动着身体一面不断地回头朝审问室里嘶吼着，两个警察将他架起，然后拖着往里走，而此时雅琳也被带了出来。

她低着头，两个拳头紧紧攥住衣角，额前的秀发遮住了她此时的表情，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

“雅琳！”

那个男人再次嘶吼出声，让我一瞬将目光投了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恐惧逐渐转换为愤怒，声音也变得刺耳起来。

“你个贱 人！恩将仇报！一直以来是谁在出钱养你们！你们之所以有这么好的生活都是因为我啊！两个贱 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死了还要连累我，混蛋！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才是你父亲！”

“给我闭嘴！！！”

雅琳的嘶吼一瞬间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两个架着男人的警察也愣在了原地。

“闭嘴？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你让我闭嘴？！我养了你们母女那么久，你就这样报答我吗？！是我救了你们的命！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

“谁需要你那破钱了！”

雅琳的手几乎攥得发红发紫，但她依旧毫无知觉，浑身颤抖得愈加厉害。

“哈……你个贱 人！你们母女都是！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们母女俩一天到晚去外面勾引男人！你当我不知道吗？哈哈哈！”

我的胸口猛然一紧，忽然发现雅琳紧攥的两只手，一下子松了开来。

“让我来告诉你的那些同学吧！你们所认识的雅琳，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闭嘴……”

“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遭遇家暴吗？哈哈哈！都是她自作自受的！是她破坏了这个家庭，让这个家破碎的！”

“闭嘴……”

雅琳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我的胸口紧绷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一般，拳头也不由自主的紧攥，还未来得及考虑后果，身体便动了起来。

“林方！你做什么！”

“喂！”

“她啊，喜欢自己的亲生父亲！”

轰隆——

身体一下子僵住，脑海里像是被刚才的闷雷狠狠击中，瞬间放空。

“哈哈哈哈！很可笑吧？自己的女儿居然和自己的丈夫搞在了一起，换做是谁都会接受不了吧？”

僵硬地回过头，赫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焦距在了雅琳的身上。雅琳的头已经抬起，愣愣地望着这边，她的位置仅仅离大家不到半米，但从我的视角看上去，却仿佛相距了数万里一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所有人隔了开来。

明明身体非常想动的，可不知为何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那个男人继续喋喋不休。

“她家暴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哈哈哈！那她肯定不愿意让你们去帮助她对吧？我理解！换做是谁，这种事情肯定不愿意被别知道，更何况是自己的朋友同学呢？”

“还有啊，这家伙离家出走了整整半年，知道这段时间她这么活下去的吗？哈哈哈！用身体在陌生男人的家里留宿啊！那简直和……”

“你说够了没有！”

吴警官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那个男人，也一瞬地惊醒了所有愣在原地的人，包括我自己。

“把他嘴封上然后关起来！”

仿佛受到惊吓一般，那个男人也忽然变得惊恐起来，挣扎着奋进全力嘶吼：“贱 女人！这个家是你自己破坏的！你活该！哈哈哈哈！哪里都不会有你的栖息地！除非你继续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短暂的住所！否则这个世界上哪里都容不下你！哈哈哈哈！”

“带走！”

随着男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整个警局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我只能听见外面的雷雨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不断地汇聚在雅琳的身上，光是视线从我身上掠过，身体就几乎快要被灼烧起来。

时间一下子被拉长，所有人都发愣得相互对视，然后不断在雅琳的身上游走。我的目光也同样被死死地钉在了雅琳的身上。

“雅琳……”

梦欣芸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但雅琳却仿佛受惊般地后退了数步，一下子拉开了大段距离。

被下意识地疏远，梦欣芸也一下僵在了原地。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就连远处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警员们，也全部呆站在走廊，仿佛空间都被凝固了起来。空气沉重得几乎令我无法呼吸，身体也僵硬地几乎快要裂开，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雅琳一下子转过身，然后掠过呆愣的警员们，一下子冲入了暴雨当中。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也同样呆愣着，仿佛身体和地面连成了一块无法动弹。

“老弟！”

老姐的声音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忽然感到背部被她重重拍了一下。

“快追上去啊！”

一瞬间和老姐的目光对视。

然后，身体像是上了发条般地立马动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在狭窄的走廊里狂奔起来。

轰隆！

闷雷再次响起，方才还勉强能够看清路面的暴雨，一下子变成了瀑布，视线之内全部都是水雾，模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身体被暴雨拍打着浑身都在发痛，双脚也沉重地宛若灌铅一般，我茫然地望向周围，却依旧看不见雅琳的身影。

雨雾之中，狂奔而来一个警员，他已经浑身湿透一边抱怨一边往我这边跑。

还未来得及思考便一把抓住了他。

“雅琳在哪？”

“哈？”

“雅琳在哪？！”

“什么？”

“刚才那个女生，往哪里跑了？！”

“右……右边……”

刚听到第一个字，身体便猛然动了起来，竭尽全力地狂奔。

暴雨不断拍打在脸上，让我本就模糊的视线变得更加狭窄起来，浑身都发痛发酸，胸口像是被刺穿了一般传来阵阵疼痛。我狂奔着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但潮湿的水气一吸入肺中，就让我哦剧烈咳嗽起来。脚下依旧不停地狂奔，我几乎快要窒息。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雅琳的每一次拒绝、张吴的每一次嘲讽、雅琳父亲的每一次欲言又止，全都是因为这件事情。

“明明全部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还要帮助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应该得到的惩罚！”

雅琳的话一下子灌入脑海。

都是她自己的错……

之所以强硬地，不留余地地拒绝，害怕被他人知道，全都是因为这个吗……

胸口剧烈起伏着，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暴雨拍打着地面的声音无比清脆响亮，周围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到哪里去了，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呼吸已经跟不上身体的需求，我一下子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边观望着四周，一边寻找着雅琳的踪迹。

“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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