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救赎

“至于为什么讨厌女儿的原因，雅琳也没提起过。”

脑海中再次闪过张吴那副表情。

和我交谈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在笑。

那时的自己完全不知道，那副笑容到底有什么意义。

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

那是嘲笑。

嘲笑着我的无知，我的天真，我的自以为是。

“唯一能解决这件事情的，唯有她自己，外人是无法插手的，因为你既不是她的家人，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这家伙离家出走了整整半年。”

这比张吴所认为的时间还要长上一倍。

内脏仿佛一下子被揪住，浑身都紧绷着逐渐开始感到乏力。

暴雨依旧不停地冲刷着这座城市，闷雷声像是爆竹一般一连串地响个不停，脑子里也乱成了一片，盲目地在模糊的一片中寻找着雅琳的身影，就连五米外的电线杆都几乎快要看不清楚。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我浑身都在发抖。

那天的无力感、绝望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明明脑子里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脚步却从没有停下过，不停地狂奔着，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雅琳的踪迹。暴雨仿佛是在嘲笑我的无知，雨势愈来愈大，朦胧之间竟跨上了马路，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响着喇叭从我身旁掠过，我一下子倒退着摔倒在地，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

脑海中一下子闪过雅琳被撞的画面，呼吸瞬间停止。

正要想象出在医院的画面，便立马被我打消，然后狼狈地爬起。

刚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却猛然止住。

模糊的一片中，隐约看到两道身影，伫立在暴雨当中。

慢慢向前靠近了几步，明明几乎快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但心中的那份悸动却无比清晰。无比确信着，那两个人的身份。

雅琳，以及雅琳的父亲。

那身灰色的西装，在暴雨当中扭曲成一片，那把黑色的雨伞，已经被风吹得几乎快要散架，完全无法挡住着漫天的暴雨。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身上。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两个人，唯有胸口还在不断起伏着。

隐约之间，看见雅琳的父亲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了雅琳，只是在下一个瞬间，便被拍掉。

我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雨水拍打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几乎掩盖了所有声音。两人在原地僵持了很久，雅琳的父亲却忽然转身，最后仿佛回头看了雅琳一眼，然后消失在了一片雨雾当中。只留下雅琳站在原地，勾着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了地面。

我的身体僵硬着，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一般，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一点点向前走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雅琳一下子回过头。那副彷徨着的、空洞的目光一下子和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我无法分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感觉到呼吸之间，都带着难以忍受的刺痛。

“哈……”对视了片刻，她突然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前辈又会出现……”

尽管暴雨如此之大，但还是听清楚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分明在颤抖着，梗塞着。

“前辈真的……真的好奇怪啊……”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伸出手擦着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在这个时候，总是会出现啊……”

她像是茫然，又像是不解。

我张了张嘴巴，但喉咙却酸涩无比，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完全搞不明白……”

她不断地擦拭着眼睛，像是要将某样东西彻底擦掉一般。

“……”

依旧只能顾着呼吸，我吃力地伸出手。

“……起来吧……”

良久，酸痛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

她愣了一下，隔了良久，然后才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被我拉起。

“走吧……”

“走？”

她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去哪？”

“……回去……”

“回去……”

她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

苦笑着，双手放在了背后，无力地望着我。

“我现在，能回到哪里？”

一瞬间愣住，在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发现她后退了一步。

“前辈……一定认为我是个下 贱的女人吧？”

她微笑着看着我，但那笑容却令人无比心疼。

我摇摇头，刚要开口，却被她立马打断。

“你在说谎。”

“没有……”

“骗人。”她的拳头一下子攥紧。

“没有。”

“你在骗人！你和他们的表情明明一模一样！”

一瞬间，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一下子窒息，嗓子里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别再管我了啊！为什么要追我追到这种地步啊！”

她低着头，一面抱怨着，一面发抖着。

“我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为什么你们却一个个地出现！把我原先的计划全部打散！我讨厌你们！比任何人都讨厌！”

她嘶吼着，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欣木虹老师也好，前辈也是，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啊！明明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错！”

“可……”

“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开始梗塞起来，脸上已经分不出是眼泪还是雨水，只能看见它不停地往下流。

“很失望对吗？”她抬起头无力地对我笑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依旧一言不发，呆站在暴雨当中，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却让我感到锥心的寒冷。

“说完了吗？”

喉咙里发出生涩的声音，雅琳呆呆看着我，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说完了，就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

“……哈……”

良久，雅琳的喉咙里才发出了像样的声音。我的胃几乎快要被搅碎。

“为什么你还是听不懂啊……”

“回去吧，我们一起。”

雅琳依旧紧咬着下唇，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低下头去，两只手紧紧攥住衣角，肩膀开始颤抖起来。

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但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霎那，又猛然间停住。

“不要再管我了啊……”

忽然，僵在半空的手却擅自动了起来。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将雅琳紧紧抱住了。

娇小冰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但立马便挣扎了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呜咽地发出了声音。

“为什么啊……为什么、大家都……对我那么好啊……”

胸口一阵刺痛，抱住她的手臂又紧上了一分。

“为什么啊……我明明……明明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错……”

竭力想要忍住，但声音却愈加梗塞起来。

“好奇怪啊……明明……明明一直以来都可以忍住的……为什么……为什么在前辈面前……好奇怪啊……”

“雅琳……”

“前辈……”

她呜咽地发出声音。

“嗯。”

我轻声回应。

“我……是不是很奇怪啊……”

忽然感到自己的衣服被她紧紧攥住。

“哪有……哪有会喜欢自己父亲的人啊……”

“雅琳……”

“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情啊……”

“雅琳……”

“喜欢他……然后……想尽办法地将这份感情、传达出去……结果……”

“雅琳，不要再说了……”

“我是不是……是不是个下 贱的女人啊……”

“别说了……”

五脏六腑仿佛被不断地切割着，浑身都开始刺痛起来。

“都是因为我……他们才会吵架……这个家庭才会破碎……”

“雅琳……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错……要不是我……”

“并不是所有的错都是你的，你没有必要再自责下去了……”

“我呢……一直……一直很讨厌她……”

雅琳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与周遭的雨声融为一体，让我浑身变得冰冷起来。

“甚至……在得知她死的时候……我……甚至还、松了口气……”

“……”

“我是不是个很坏的女人啊……”

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你很善良，真的很善良……”

紧紧环抱着她的手臂，再度紧上了一分。

雅琳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继续呜咽地出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提到她……我的胸口……就好痛……好痛……”

“雅琳……”

“痛得几乎快要窒息……明明……明明……”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忍受着……因为、我知道……她很痛苦……我能理解……她恨我……”

雅琳啜泣着，声音梗塞，说话也断断续续地，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将头深深埋入我的胸口。

“所以……所以我一直都……一直都默默忍受着……虽然、很讨厌她……但是却，根本恨不起来……”

背部的衣服被紧紧攥住。

“她这样对待我——是有原因的、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一直……”

“全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我啊……一直……一直在外面……和陌生的男人……”

胸口一阵刺痛，脑海中正要浮现起那副画面，却立马被我打消得一干二净。

“我用身体……让他们……收留我……”

“别说了……”

“把这样的行为……当做是惩罚……”

雅琳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着，紧攥着我衣服的手死死地拉着，像是徒手拽住了我的心脏一般。

“你已经遭受太多惩罚了，没有必要再这样下去了……”

“然后……又偷偷拿走他们的钱……”

“雅琳，听我说。”

“心里没有一点不适……”

“你真的没有必要再这样下去了……”

“理所当然地……甚至……甚至还在享受……”

“雅琳！”

忍不住大声制止，但雅琳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用接近嘶吼的声音打断了我。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

像是要将这些感情全部抛出来一般，嘶吼着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欣木虹老师也好！欣芸学姐也好！前辈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啊！”

把所有的委屈和不解，全部哭诉了出来。

“大家都……毫不犹豫地保护着我……想要帮助我……明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所遭遇的全部都是我应该遭到的报应！为什么连最后一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啊！”

“……”

声音一下子被扼制在喉咙，无尽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我是个不知廉耻，自命清高的贱 女人！”

感觉到紧攥着自己衣服的手不断地收缩着。

“我已经没有任何容身之地了！全部都是因为自己才破坏的！”

声音快要掩盖磅礴的雨声。

“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够了！”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嘶吼了出来。

“一切都过去了！你该遭受的惩罚也全部都结束了！之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你也没有必要再伤害自己了！”

“可是……”

“闭嘴！”

喉咙灼热地几乎快要燃烧起来，冰冷的空气此时却燥热无比。

她一直以来都在责备着自己，为自己的感情和行为而感到自责。

甚至不惜出卖身体，以此来缓冲心中的那份罪恶感。

隐瞒家暴的事情也好，拒绝我们的帮助也好，全部都是因为这份过于自责的感情。

但是她遭受的痛苦实在太多了，已经远远超出了那份感情。

她还是不断地责备着自己，惩罚着自己。

那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那样的价值观，同样的错误的。

为她感到心痛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无力。

雅琳大概还在迷茫着，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一直得不到所谓的‘原谅’。

包括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所以，才不断地伤害着自己，同时又害怕他人被伤害。

保护他人的同时，不断地伪装着自己，掩饰着所有伤疤。

那样的她，实在令人心疼。

用尽全力地，紧紧抱住了她。

“即便你无法原谅自己，无法被原谅，但是你必须还要考虑一下现在还在乎你的那些人的感受啊。”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归宿，不能让她再失去最后一个避风港了。

喉咙灼热着，仿佛快要燃烧起来。

“稍微……依赖一下别人……也是可以的。”

“呜呜……”

像是一下子决堤了一般，雅琳同样紧抱着我，在暴雨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我的青春不可能谈恋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