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决心（下）

“你打算把这样的行为当做保护？”

冰冷的声音通过老姐的喉咙传了出来，我们都错愕地看向她。

“逃避过去，逃避现实，逃避你所犯下的过错和悔恨，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

老姐的声音出奇意料的冰冷，就连我也不由得愣住。

“什么重新开始？什么远离这里？即便离开了这里，过去的一切难道都会被抹除吗？你消除了伤痛，但永远抹不去伤疤，那孩子在这的一切遭遇、一切不幸，都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再者，你真的认为那孩子在这里除了痛苦的回忆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吗？她在这所留下的痕迹、记忆，都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改变和消失。这些点点滴滴哪怕是生活的任何一个细节，都能让她回想起这段记忆，离开这里？请不要把逃避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轻松自若！”

“……”

“或许你认为将那孩子带到自己的身边可以方便照顾，让她远离这里可以让她重新开始，面对新的人数，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但究竟如何，你有真正地去问过她吗？这么做无非只是在逃避！逃避过去，逃避懦弱的自己！逃避你所亏欠她的这件事实！”

“把她带到美国就能重新开始？忘记一切伤痛？开什么玩笑？你能够保证曾今抛弃过自己女儿的人不会再一次抛弃她吗？你能保证雅琳在美国不会再遭受这样的不幸吗？你能保证她的幸福、她的栖息地、她的想法不被破坏吗？”

“既然欣木虹老师已经和你说清楚了一切，那么雅琳在学校的人气你应该也知道吧？背地里遭受这样的不幸，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却是最乐观最积极最热心的。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会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你真的清楚吗？那样的她、那样努力的她，你忍心抹去她的过去，让她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吗？”

“倘若她真的跟你离开了这里，那么她在这所创造的人际关系，在这所留下的印象和痕迹，也都将全部被抹除，你真的认为这么做是对的？真的认为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我……”

雅琳的父亲张了张嘴巴，却又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去。那一瞬间，浑身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他的那副表情，那副欲言又止，宛若在梦境中重复过无数遍一般。

想要让他说清楚理由的同时，又深深地在雕刻着我自己。

这段时间下来，我似乎也一直……在回避着他人的问题。明明清楚着他们竭力想要弄清楚的答案，却不断地回避着，采取暧昧不清的方式逃避。

着对于急切想要得到答案的人来说，这幅态度无疑令人恼火。明明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却还期待着他人的帮助，这样的人难道……不狡猾吗？

此时的我，终于明白了杨立、梦欣芸，以及老姐当初那失望且生气的原因了。

拳头不禁紧紧攥住。

“如果说……”

干涩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老姐的目光和雅琳父亲的目光一瞬间向我投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她们的目光接触。

“如果说……雅琳真的想留下来……”

一时，欣木虹老师的话忽然在脑海里打转起来。

“人之所以会逃避，是因为对生活束手无策又不愿妥协，不愿接受毫无作为的自己，不过……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生活总是会对你穷追不舍，没有人能逃得了生活的毒打，人是跑不过时间的。”

“比起未来，我更想把握住现在呢，因为我所能感受到的，能真正让我觉得我还在活着的，只有现在了呢。”——这句话已经忘记到底是谁说的了。

隐约……想起了谁，但她的面容完全忘记了。

“果然……还是好不甘心啊……明明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想说的没有说……真的……真的好不甘心啊……”

不知为何，大脑在排斥这段模糊的记忆，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喉咙像是着火了一般，灼热的空气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非常清楚，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和责任，以及那份莫名的感情。

心里竭力想表达清楚的同时，又不断地排斥着，想要回避。

但……事情必须要有结尾，这样不明所以的结果无论如何，还是不愿意接受。

“并且有人愿意抚养她的话……你还会选择把她带走吗？”

目光紧紧盯着雅琳的父亲，他那错愕的表情，从理解到沉默，从沉默到纠结，再从纠结到释然。一连串的变化紧紧在数秒内就完成了。

他的目光最终变得清晰起来，露出了一丝令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胸口的那份悸动逐渐开始强烈起来。

“你和雅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

……

……

夜幕逐渐降临，温度也开始变低，因为大雨的缘故空气中依旧夹杂着些许的潮湿。小区右侧的公园因台风缘故变得一片狼藉，中心湖也因排水系统遭到堵塞，湖的面积扩大了将近三分之一。虽然早就接到了小区的停水停电通知，但真正面临的时候，才发现先前一点准备也没有。

“老弟啊……外卖啥时候到啊……”

就连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老姐，此时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因为路上被吹倒掀飞的路障太多，所以说可能还需要半个小时……”

话说你不会看手机吗？是用你的手机点的诶。

“半个小时？天呐他开的是拖拉机吗？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啊……”

“你找我抱怨也没有用啊……”

“再半个小时你老姐我就要饿死啦！”

“不是有面包吗……”

“没水吃面包会噎死的！”

“超市……”

“超市没开啦！”

“……”

喉咙不舒服的我还是决定闭上嘴不再说话。

“呐……”

“……”

“老弟啊……”

“……”

“老弟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

“干什么不说话嘛！”

“……”

“我要生气了！”

“我是病号。”

“老弟呀……”

“我是病号。”

“老弟你不饿吗？”

“我是病号。”

“病号也会饿的呀。”

“我是病号。”

“空着肚子对身体不好的。”

“我是病号。”

“大男人的别把病号当借口啊！”

“我是病号。”

“你是复读机吧！”

“我是病号。”

“唔哇……忽然觉得好恶心……”

“我……”

哗啦——

风夹杂着些许潮湿从窗外吹了进来，浑身都沐浴在凉风中，感到格外舒适，一丝倦意也袭上心头。

我咽了口唾沫，感到有些口渴，或许是太久没喝水了，我的喉咙像是着了火一般干痛。即便不断地因生理反应而反复吞咽，然而这样的干渴感还是无法得到缓冲。

实在忍不住的我，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怎么了？”

“去超市。”

“诶？”老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忽然又笑了起来。

“什么啊，老弟还是那么疼姐姐的呀？”

“我只是口渴了而已。”

“咦~”

我不在理会她，从房间里找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然后下了楼。

“啊……超市关了啊，你打算上哪去买？”

从楼上传来老姐的声音。

“千达广场——”

正打算出门，却瞥见客厅沙发的一角，多出了一样东西。

靠近一看，是一个蓝色的盒子。

当时坐在这里的，是雅琳的父亲。

好奇的同时，也隐约猜到了什么。我伸手将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崭新的钞票。

莫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盒子放在了桌上，走向门关。刚一开门，外面的风就像是洪水一般灌了进来，感到舒适的同时，也隐约有点小冷。我裹紧上衣，然后将门关上。

千达广场距离这里有三四公里，如果徒步过去的话至少要花上四五十分钟。早知道还是买部智能手机，老年机根本扫不了自行车。

想到这，不由得又深吸了口气。

“果然……还是买部智能机比较好……”

一边抱怨着一边走着，忽然察觉到一辆有些眼熟的黑色宝马从后面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在了我的右手边。

车窗摇下，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好久不见。”

是林贺。

“你打算去哪？”

“千达广场……”

尽管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但还是回答了。

“啊，顺路呢，一起？”

稍微愣了一下，本想拒绝，但干渴最终还是打败了我，我只好点点头，说了句谢谢然后钻进了车里。

车开始动了起来，我和林贺就这么坐着，彼此沉默着不说话，气氛格外有些古怪。

“梦欣芸……”

最终还是林贺打破了沉寂，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愣住了。

无法理解，为什么梦欣芸的名字会忽然从他的口中蹦出。

“梦欣芸最近……怎么了吗？”

怎么了……是雅琳的事情吗？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住在隔壁吧？那……或许会知道的吧？”

他看向我，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永恒不变的微笑，就好似提起再平常不过的话题一般，令我感到格外的违和。

“我也不清楚。”

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感受到林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良久，才移开。

“这样啊……”

“……”

至此，我们再未搭上一个话题，气氛就此沉寂下去。

我也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会问这个问题。

也不想、不愿意去思考任何东西了。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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