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当一切无聊的闹剧都宣告结束的时候，罗夏终于回到了一个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地方——警队的办公室。虽然这里并不属于他一个人，虽然这里一大堆的文案工作等着他去完成。可他需要的就是这些。

罗夏渴望着工作，就算是那些渴望着毒品的瘾君子一般。他需要庞大的工作来麻痹，来麻痹这个他无力改变的苍白的世界。

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濡湿的制服，他就一屁股坐在了专属于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面。

这时如果有人能递过来一杯咖啡就更好了，但帮前辈倒咖啡从来都是新人的工作。

这里没人需要来讨好他，至少曾经没有。

于是出人意料的就真的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放到的罗夏的桌子上。他惊讶地抬起了头，他发现局长就站在那里。

“……听说你今晚有个约会！”

还没等这个年轻的警员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走出来，那个在曾他心目中被贬的一文不值的胖子就冷不丁的开口了。

他挂着八字胡的脸上挂着一丝和蔼的微笑。可罗夏却因此彻底惶恐了起来。

确实，超级男孩之前是余约他一起出去见面。但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或者说不想去知道对方的身份。

英雄的世界距离正常人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二者之间就像烛火与飞蛾，太过于接近的话随时都有引火自焚的危险。

“但是，我还有工作……”

罗夏想用工作的事情推脱掉，可显然这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放下那些没用的纸张吧，罗夏，年轻人就该好好学会享受自己的人生。”

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局长伸手拍了拍罗夏的肩膀，

“不如说，这就是你今天的工作。”

这是罗夏印象中这个男人今天第二次拍自己肩膀。虽然并没有丝毫的力道却重迂千斤，压得他稍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屋檐下就无法反抗这个名义上的上司的任何命令。无论何时，何地。

——如果只是工作的话……

轻轻拿起桌上的热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罗夏与不可逃避的现实又接近了一些。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道……

反正只是和某个人碰个面再喝点小酒什么的，总比写案发报告什么的来的轻松多了吧！

* * *

午夜的深巷，充满了灯火酒绿的气息以及被雨水卷起了泥土的腥味。

白天的爆炸抢劫丝毫没有影响这个城市繁华的夜生活。雨才刚刚停下，街道上就充满了手挽手的恩爱情侣以及喝的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的上班族们。道路两旁闪烁的各类霓虹灯将他们的脸印成了红绿两色，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幸福。即便个别人没有，也很快就被周围其他的欢声笑语给淹没。

罗夏一个人站在路灯的下面，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这是他和超级男孩之前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当然，他不可能穿着警队的制服出来赴约——在家里洗过澡后他换上了自己最为体面的衣服，并比约定的时间至少早了一个小时出门。

可对方却爽约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是工作！

手脚开始被夜风吹的发抖的罗夏开始不断这么提醒自己，却还是压不下自己那一肚子的怨气——自己这绝对是被耍了，被那个自称是超级英雄的小丑给耍了。

可上帝就是喜欢开玩笑的。终于当他心里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候，一辆姗姗来迟的红色跑车才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嗨，哥们，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坐在驾驶席上身穿着西装将一头金发用发蜡擦的透亮的气派男人伸手向他打了一个招呼。

那辆车的价值绝对不低，仅仅是察觉出这一点以后就让罗夏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无所适从起来了。意识到对方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更是在好几秒以后。

“请问您是……”说话更是下意识地用了敬语。

“我是你的朋友！”

金发男人却如此平淡地回复道。仿佛“朋友”二字本身就是可以如此轻描淡写被说出来的存在。

为了应付这尴尬的气氛罗夏不得不开始打量认真起了这个男人成熟的面庞：

眼熟，确实是有一些眼熟。一些零散的记忆将罗夏的思绪勾回到了从来，一个他从来都不想去回忆起的从前：

以前在警校里的时候罗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沉默寡言，不会看同班同学的脸色，也不会去阿谀奉承自己的教官。之所以没有人大家针对，不过是因为有着一个比他更受大家讨厌的家伙罢了：

那个人弱小，喜欢怨天尤人，喜欢不断诉说自己身边不公正的行为并站出来横加指责。因而他成了所有人欺负的对象。

而罗夏当时根本没有保护那个男孩儿的能力。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和欺负他的恶霸们撇清距离，并在两人独处时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已。

罗夏从来不觉得两人是朋友。因为自己从没为对方做过什么。

——不过是两人互相舔舐伤口的败者罢了。

直到其中有一天，另一个败者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了另一个人面前。以一个英雄，一个成功人士，一个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查尔斯！”

下意识地，罗夏轻唤起了对方的名字。

“嗯！”

简单地一声回应。在勾起了罗夏怀念的同时，也不知勾起了他心中另外一种不知是嫉妒还是自暴自弃的黑暗情绪。

在你与朋友一起失败的时候会让你们的友谊变的更加坚固。可万一朋友成功了你依然失败的话只会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罢了。

可以的话罗夏现在就想转身逃离这个地方。可一股小小的责任感还是拦住了他：

——因为这是工作。

他不断为自己辩解道。不断为自己寻找和这个所谓的朋友呼吸脚踩着同一片土地理由，

“抱歉，我稍微耽误了一会儿。你是不知道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在床上到底有多缠人。”

没有看出罗夏脸上阴霾的查尔斯开始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以你那个沉默寡言的性格肯定一点儿都不讨厌女孩喜欢吧！”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年轻的警官苦笑着点了点头。

罗夏知道查尔斯并不是故意的。查尔斯在很久以前就很喜欢在无意间说这种伤人的话。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不吐不快，不熟悉只会觉得是单方面的挑衅罢了。也是因为这种说话的风格导致他以前树敌众多，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在话术方面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长进。

在夜风中聊天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些不适。

于是两人相约进了一家小酒吧里。几杯酒下肚后查尔斯就开始了自己长篇大论：说白了还是一个劲的炫耀自己以及讽刺罗夏罢了：

比如说在叙述自己误闯一间实验室获得了名为克拉姆粒子的能力后又会顺带贬低罗夏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克拉姆粒子的强大之处。说出自己最近勾搭上哪个知名节目的女主持的时候又会嘲笑罗夏看到漂亮女性就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体质……

对于这些所谓的事实真相根本找不到一个反驳的理由，罗夏只能一言不发地给自己灌着闷酒。他不想说自己现在郁郁不得志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想。

“对了，你是怎么变的那么有钱的？”

不过在得知现在查尔斯现在住在郊区的巨大别墅里还养了几十条宠物狗后，罗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谁都会关心的问题。

要知道超级英雄的生活可不会给人带来任何的额外收入。警察还有市民的税金供养着，英雄则完全一无所有。

“我和几个同伴曾经逮捕过好几个黑帮大佬。”

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查尔斯摇晃着脑袋打量了好几次四周围的情况后最后还是借着酒劲小声地说了出来，

“……还顺手关照了一下他们的金库。因为如果那批黑钱被警察发现的话只会导致他们的地下交易暴露，所以他们肯定不会报案的不是吗？”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犯罪证词。

可还没等罗夏将“你的行为可是违法的”一类的告诫说出来之前。对方突然把这个球一下就丢了回来，

“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干的，对吧！”

说到这里金发男孩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来。带着仿佛能刺穿人灵魂尖锐的视线。

感到自己心中传来一阵刺痛，罗夏顿时就酒醒了不少。他开始胡思乱想一大把一大把的钞票放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自己可以全部拿走它们，并且事后没有必要受到良心谴责以外所有其他的制裁。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对面大男孩眼中闪烁着的隐隐的泪花——或许查尔斯其实也正在被自己的良心狠狠摧残着吧！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他……

毕业以后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联系，这份关系根本称不上亲密。亦或者那家伙只是想要随便找个人倾诉出来罢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挣扎了片刻后罗夏还是选择一个对谁都好的答案，

“我会！”

他喃喃道。

没有被告就无法立案。法律无法管束自己这位昔日同学的行为，那么罗夏也没必要去管束他。

查尔斯一瞬间抱住了他。那巨大的力量让罗夏一瞬间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而窒息过去。顿了一会后，他也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对方的背上。

朋友时强盗总比朋友是英雄来的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更何况在倾听了对方的秘密后罗夏觉得自己和查尔斯开始真正的亲近起来了。之后两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又闲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又交换了手机号码，碍于明天还要工作的缘故，罗夏提出了在此分手。

在出门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一开始融洽的许多。直到……一个流浪汉突然缠了过来。

或许是觉得查尔斯穿戴的比较像是有钱人，本来躺在酒吧门口穿着破烂的老人突然抱住他的裤腿向他诉说着自己被妻儿抛弃的不幸遭遇并祈求一顿饱饭。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这位英雄毫不留情地一脚。

“查尔斯！”

看到这一幕的罗夏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出于警察的正义感他无法容忍这样的暴力行为当着自己的面发生。他企图叫住自己的朋友，然而那个男人却依然没有回过头看倒下的流浪汉一眼，

“罗夏，你觉得你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大声地反问道。

他醉了，但看起来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你现在所庇护的男人他说不定住着比你更好的房子，开着比你还好的车子。明明身体上没有任何残疾却靠着编造虚假的故事来从无数的好心人手中骗到大把大把的钞票。这种社会的蛀虫留着他到底有什么用！”

风在耳畔呼啸造成了两人之间亘古的沉默。

当然罗夏知道，身为警察的罗夏接触过得同类型的案例肯定比查尔斯要多得多得多。

可看着倒在地方痛苦挣扎的可怜老人，他最后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对他！万一他是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呢？”

“……我是一个英雄，我的准则是宁可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查尔斯气势汹汹地回复道。

会以绝对耿直且有些自以为是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世界的善恶。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惹人厌的人。从来都是。

或许这就是英雄与警察的差距。

以暴制暴永远得不到一个好结果。意识到这一点后罗夏狠狠地回击了起来，

“那么你最应该抓起来的人，就是你自己！”

彭——！

作为回应查尔斯只是狠狠地关上了自己跑车的门，然后驾车扬长而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是单纯地不想解释呢！

——什么狗屁英雄，不过是一堆戴着面具自我满足的小丑罢了！

而这一幕只会让罗夏彻底对这个世界的英雄绝望罢了。

本以为他们是一群做好事不求回报的蠢货。现在看起来就连蠢货都比他们和蔼可亲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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