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八）

“他最近的表现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数理化成绩呈现断崖式下跌，分数都在及格线附近徘徊，可见最近新教的内容完全没听进去；利用历史、地理、生物老师心软，在这些课上呼呼大睡，醒了就用手机观看文字直播，屡禁不止；写作文时总拿自己打篮球的事作为素材，用‘像投进三分球一般’来形容喜悦，用‘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来形容沮丧，用‘大概有两点五个篮球场那么大’来形容大小；更更更更更加气人的是，我上周罚他用英文写的一百词检讨中，他竟然把‘basketball’拼成了‘baseball’。不是喜欢篮球吗？至少单词给我拼对啊！”

安老师暴躁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挠了几下后担心把发型弄乱，又挠了挠我的。

“总而言之，我没法去替他求情。一来是他近期的表现实在是太差，我们师出无名；二来是他的成绩下滑我也要负责任，我没有立场去帮他。”安老师将桌上的成绩表收起，叹了口气，“刘天明是个好孩子，很懂礼貌又热心助人，恐怕在班级里有着很高的人望，但偏偏不是个好学生。”

安老师说完后挥了挥手，催促我赶紧离开。

“记得走时把门关上。”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急急忙忙赶来，连门都忘了关。

现在是课间时间，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偶尔会有学生路过此处。如果放在以前我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但现在校园论坛上关于我脚踏三条……也可能是四条船的谣言正传得沸沸扬扬，加上这里过去又是情侣们的约会圣地，所以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于是我走到门边把门关好，思考了一下后又将门反锁，以避免像刚才那样被人推门而入。

做完这些事后我转过身，发现安老师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窗台附近。

“为……为什么把门锁上了？你、你打算做什么？”

安老师用手扶着窗台，脸上表情又惊又恐。

“这不是明摆着吗？”

当然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奋力一搏。努力说服安老师帮刘天明求情，让他参加篮球赛。

安老师听后眼中的恐惧更甚，这无疑是被我坚定的眼神吓到了。

“你……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然敢做出这种事？！”安老师从恐惧中振作，厉声斥责我。

“知道啊。这里以前是高二年级的办公室，但因位置较偏而被舍弃，现在沦为了你的私人场所。因为地处教学楼的边角，所以平常都人迹罕至，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其他老师。”

这里真是绝佳的场所，毕竟若是有其他老师或学生在场，我就会因紧张而说不出话来。

“居然考虑得这么充分，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答案当然是刚才。但我转念一想，意识到回答“刚才”有些不妥，因为听起来就像我一时兴起，是无谋之勇。

得让她感受到我背后的决心才行。

“大概在一个月前。”

刘天明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开始备战篮球赛的，回答一个月前最合适。

“计划得如此深远吗？！”

时间紧迫，我赶紧向安老师走近。

安老师见状立即爬到了椅子上，用不知从哪找来的扫把对向我。

“出去，不然我可要揍你了。”

“我不要！请让我把话说完，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你要告、告白？！跟我？！”

“从定义上来讲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告白有表达内心想法的意思，用定义上判断确实属于告白的范畴。

“你……你冷静一下，我可是你的老师！”

“就因为你是老师我才来找你的。”

毕竟学生说的话又不管用。

“我、我的年龄可是比你大七岁零八个月！”

“我不在乎年龄，大我几岁都没有关系。”

甚至可以说年龄越大越好，毕竟老师的资历与年龄挂钩，资历高的老师说话更有分量。

安老师涨红了脸，眼神四处游离：“不……可是，我毕竟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又没有多少储蓄，教师这个行业虽然稳定但是发展实在有限。我的人生正在走下坡路，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在后退，到了三十五岁可以用年老色衰来形容，而且还会被人取消说是吃嫩草的老女人。虽然都说不要介意他人的目光，但是周围邻居的闲言碎语还是不能忽视，排除这些还有父母方面的障碍要跨越，现实的困难还有许多……让、让我再考虑考虑！”

她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大通，我只能依稀听见“考虑考虑”。说完要考虑考虑后，安老师就捂住了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快赶不上了，老师你能先从椅子上下来吗？”

我刚要伸手去拉安老师的袖子，却听见她“咿呀”的大叫了一声。

“果然还是不行！比起当大龄剩女，我更不想随便找个人来人凑合！结婚是为了幸福，没有爱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安老师大声喊叫着，高跟鞋一脚踢在我的脸上，鞋跟嵌入我的左脸，我立即后仰着倒了下去。

“抱、抱歉啦，我以为你是那个意思。而且你自己也不好，说那种惹人误解的话。”

我们大概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化解了误会，我坐在安老师原先站的椅子上，安老师用湿巾替我擦拭着脸。

“作为赔罪，你去替刘天明求情吧。”

“我拒绝，一码归一码。刘天明犯了错，就得受到惩罚。”隔着湿纸巾，安老师捏了捏我的脸，“你个小白脸捏起来倒是挺嫩，做起人来怎么就厚脸皮了呢？”

“我记得周姐那次，你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拿着湿巾的手先是一顿，又狠狠卖力擦了几下。安老师将湿巾扔进垃圾桶，接着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我们隔着办公桌对坐，就像上周批改作业那样，只不过那时中间堆满了作业本。

周姐高中时期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刘天明是沉迷于篮球，而周姐则是写作。

名义上来讲是写作，但也只是写一些不入流的言情小说而已。不仅对成绩的提高没有益处，反而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也因此导致周姐各科成绩大幅跳水，骇人程度与刘天明相比不遑多让。

升入高二后，周姐开始尝试写一篇十万字的中篇言情小说。那个时候智能手机在学生中远没有今天普及，学校也严禁学生携带手机入内。可是因为手机码字更加方便，周姐就偷偷攒钱买了一只。为了不被家里人发现，周姐一直将手机带在身上，白天放进书包里关机，到了晚上再打开写作。

就这样平稳度过了两个月，周姐不仅完成了小说的初稿，字数还超额完成达到了十八万字。当初稿完成之后，周姐又不知疲倦的投入到修改工作中。但在某一天的阅读课上，为了不让乍现的灵感流失，周姐拿出了手机进行记录……也因此被值班的语文老师捉了个正着。

“当时周姐的处境与刘天明的很像，成绩下滑严重，沉迷于与学习无关的事物，都被老师抓住，也都面临着严厉的惩罚。而我跟你也是一样的，都想要帮助他们。”

周姐被捉住后，等待她的是没收手机并转交给她的父母，完成一份一千字的保证书交给父母签名。后者对于周姐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前者却难以接受。因为周姐的父亲十分严厉，将手机交给他代表着几个月的努力都化作泡影。

“那个时候你们三人已经不在一个班了，但你跟吴玖还是一起闯进办公室找老师理论，你们课也不上，堵在办公室门口跟教导主任死缠烂打，中途还抢走了他的假发，最终成功把手机要了回来。我说的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安老师点了点头。

“事后你被罚写一千字的保证书，还要跟吴玖一起在升旗仪式上朗读，所以才被大家当作不良少女，直到毕业都没几个人敢跟你搭话。但是你说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周姐是发自内心的写作，能在写作过程中获得喜悦，而不像你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你告诉我说人生的关键在于能否找到沉迷其中的兴趣爱好，我对此一直都深信不疑。而现在轮到刘天明了，刘天明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篮球，这是能让他深深沉迷其中的兴趣爱好，是他人生的关键。所以请你像当初帮助周姐那样再帮帮他吧。你现在已经是老师了，应该也不希望学生的高中生活里留下遗憾吧？”

“你的心情我深有体会……但正因为是老师，所以才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那时的我是个糊涂鬼，只是看见周姐很喜欢写作，就萌生了想要帮忙的想法，故意忽略了周姐成绩下滑的事实。但你的姐姐吴玖却是个聪明人，她在最初看完周姐所写的稿子后就断定，将来的周姐能够以此为生，而周姐也确实做到了。但是刘天明可以吗？他只是个普通的喜欢篮球的高中生，他的个头很高，或许也很健壮，但也只能到达擅长打篮球的水平而已，篮球并不能带给他将来的出路。人生的关键在于能否找到沉迷其中的兴趣爱好……我和你一样，依然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只是有的人很幸运，他们的兴趣爱好能为他们带来出路；有的人不走运，兴趣爱好就只是兴趣爱好而已；而有的人更惨，到死都不会找到一个。”

安老师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慢慢展露出苦涩的笑容。

“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曾暗暗发誓要尽可能不留遗憾的度过高中生活。但在我成为老师后，这种想法却变成尽可能多的让学生留下遗憾。还未跟暗恋的同桌发展感情，就被匆匆调开座位；好不容易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转眼间就到了重新分班的时候；想跟同学享受课后生活，却被繁多的作业掏空了时间；费尽心思制定了暑期计划，却因补课的存在而泡汤；没能去校内泳池游过一次泳，也不曾用天文馆的望远镜眺望星辰，樱花大道的樱花开了，却无暇去欣赏。制造这些遗憾的罪魁祸首正是我们老师，促使我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是现实如此。我们会不断的制造遗憾，不遗余力的制造遗憾，将各种支路堵死，直至将你们逼到名为‘学习’的道路上，因为这是为了光明的前程所应付出的代价。”

一直以来，安老师都因其过于严格的处罚手段而遭到学生怨恨，不少人更是采用过激的言词对她进行侮辱谩骂。这些辱骂应该或多或少传入过她的耳朵，可她却从未辩解过，依旧以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踩着高跟鞋抱着讲义上课下课。

现在来看她其实是很想辩解的，只是那些话一直都被憋在心里，以致现在说出口时才会这么一气呵成毫无滞涩。

安老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刘天明对篮球的热爱并不能给他带来出路，他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成就光明的前程。

真狡猾啊。拿学生的前程来说事，让人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毕竟对学生而言没有什么比前程更重要，老师也好，父母也罢，一个个的眼睛都紧盯着将来，却没有一瞥留给现在。

所以这一刀**不啻于必杀，见血封喉，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上涌，我感到无比疲惫。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慢慢往外走。

肩膀沉得厉害，腰板难以挺直，我想起今天中午刘天明深深弓起的后背。

“先等一下。”

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安老师的声音。

“怎么了？”

“当时的事情，因为觉得很羞耻，有些细节就没告诉你。”

“什么事情？”我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当时我跟吴玖的成绩很不错，一个班级第二，一个班级第一。由于这件事的主要矛盾是周姐的成绩大幅下滑，所以理论到最后，我们向教导主任提出了一个约定：教导主任把手机还给她，作为回报，我跟吴玖会在下次考试之前，将她的成绩提升到下滑之前的水平。”

“那……那教导主任他答应了？”

“当然是答应了，而且还补充了一条，如果做不到就得包学校一个月的公共区域清扫。那段时间学校的好几条走廊都是吴玖跟我打扫的，因为成天提着水桶和拖把，我们一个被起外号叫水桶姑娘，另一个叫拖把姑娘。”

简直是我跟陆子修的翻版。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虽然很严厉，整起人来花样百出，但依我跟他们接触后的了解，他们并不是什么冷血之徒，也会充分考虑学生的诉求，所以一切就看你打算怎么做了。据说你跟陆子修之前也闹过一次，也算有经验了，这次稳定发挥就可以了。”

给我等一下，什么叫我跟陆子修闹过一次？那次是陆子修进去偷假发，我守在门口替他把风好吗？我就是个在技术人员钻进高达内部维修时，在旁边递扳手的。什么经验啊？递扳手的经验吗？只是在一边看着就能获得经验变强的话，橘前辈也不至于菠萝菠萝大啊！

“可是陆子修他今天没来学校，手机也联系不上他。”

“那你自己去不就是了。怎么，刚才游说我去帮忙时倒是振振有词，轮到自己就开始畏畏缩缩了嘛？”安老师继续激我，“连我跟吴玖两个小女子都不如，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是这样的！”我辩解道，“办公室里有教导主任，班主任，刘天明的父母，可能还有其他老师也在，而我跟他们都不熟，我、我……”

我不断重复着“我我我我”，“不敢”两个字始终都说不出口。

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四个陌生人站在一起，我的大脑会立即一片空白。到时候别说什么跟教导主任谈条件了，连做个自我介绍恐怕都难。

原来我自己才是最糟糕的那个，只会躲在别人的身后啰嗦着废话，却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

“那就试试去找陆子修吧，顺带还能把今天的作业带给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正在搬家，我不知道他家在哪。”

要先去他租的房子看一看吗？我努力思索着。

还有五分钟就开赛了，我原本预想着，只要在上半场结束之前把刘天明带过去，我们班就还有获胜的机会。

可是去陆子修家一趟至少要花二十分钟，坐出租车可以节省五六分钟，但算上来回还是来不及。

“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么？”安老师打断了我的思绪，大概是对我感到失望透顶，她的声音冰冷了不少，“我是说，你还是算了吧。”

作者按：

人的成长，就是战胜不成熟的过去。

我被不成熟的过去暴打了。

我真的不知道当时的我是吃错了什么药，整出这么个剧情。可能是想锻炼自己，也可能是自己飘了，总之非得要在一个校园恋爱喜剧中搞严肃。

所以最近几章更新很慢，因为完全不想动手，一想到剧情就得头疼。写起来又枯燥，又觉得写得太烂。弄连载始终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我总是不能跟起头时的我达成共识。

比如说这个刘天明为什么要是个男的。换成追梦写小说的不良褐皮美少女，主人公站出来对其予以人道支持不是更好吗？结合之前换宿舍的剧情真是越想越棒，甚至还能写个女装进女生宿舍。

总之再挨个两章就行了，因为后面都是傻**欢快向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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