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疼

他听到了她那逐渐变得撕心裂肺的哭声，或许，现在他应该重新打开身后这张已经关闭的铁门，将那个在寒风中茕茕独立的柔弱身影死死的抱住。

然后，在她耳边温柔的告诉她，他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不会再让她独自一人，更不会让她哭的这么肝肠寸断。

他想告诉她，曾经他对她许下的誓言，他从未忘记过，一刻都不曾忘记过。可是记得，终归只是记得而已，并不代表他能够做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明明想做却又不能做，不敢做。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怨恨上天，怨恨上天给了他这颗思维灵活的脑袋。

如果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就不会瞻前顾后。如果他是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他就不会犹豫不决。

他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考虑后果，也不用考虑得失。不去考虑这些，就不会有后悔，更不会有想做却不能做的无奈。

他没有为她不顾一切的决心，或者说，在他的心目中，在他的潜意识里，她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不顾一切。他可以为了那个面容冰冷的女孩疯狂，冲动，却不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

因为他爱她。

因为他不爱她。

他不爱她，所以他理智的像是个怪物，即使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告诉他，她现在需要他的温柔。即使耳中不停传来的呜咽悲戚让他心如刀绞……

他却依然没有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的意思，只是这样，沉默的半靠着铁门，然后拼尽全力的忍住眼眶中满溢的泪水，将嘴唇咬的稀烂。

“你，也喜欢兔子君吗？”

其实，是不喜欢的。他讨厌那种外表看起来可爱光鲜，内在却满是残棉败絮的东西。如此讨喜的外表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残破的内心罢了，剥开它的表面，你会发现它是如此的丑陋且卑微。

就和他一样。

“谢谢你，愿意帮我一起打扫天台。”

其实，他只是在怜悯她而已。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上位者，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帮助她这个和曾经的他一般无二的可怜虫罢了。

就像是对街边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随手扔出一枚无关紧要的硬币，然后用乞丐的感激涕零来满足自己那无聊至极的虚荣心。

她是一个乞丐，而他，则是那个高傲的喊着“嗟，来食”的家伙。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怎么想，都请你一定要记住，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夏朗。”

其实，他从不温柔，更谈不上善良。他只是一个很虚伪的家伙而已，一个把面具戴的太久，再也无法取下来的小丑而已。

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从来都不是对她保留的。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的混蛋罢了，他只是在利用她，伤害她罢了。

“我会等的，等到你为我披上婚纱的那一天，即使是，等一辈子。”

其实，他在潜意识里从未想象过那一天，他在潜意识里，也从未想过要把婚纱披到她的身上。他想要娶的女孩，从来都只有一个，然而那个女孩，却不是温柔痴傻的她。

她说他很温柔，可惜这种温柔，只是一种用来欺骗别人的伪装，是他为自己涂抹上的一层保护色，所以他会很温柔的对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谎话。他从未真正将自己的内心对她完全敞开，而她，却很天真的把他的伪装都当成了真的。

深信不疑的坚信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像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那个，我可以叫你小朗吗？”

其实，允许她用这个称呼叫他，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可以和那个女孩相提并论。他允许她这么叫他，只是因为他不敢忘了那个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的女孩。

他只是把她当成了那个冰冷女孩的替代品，只要她这么呼唤自己，他就会清晰的记得另一个如此呼唤自己的女孩。

在他心里，她的分量，从来都无法和那个冰冷的女孩相比。

“我要做小朗的新娘，帮小朗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然后我们一大家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她说的这种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贵，也不需要波澜起伏，就这样和自己最爱的人相互陪伴，在一个不算大的小窝里，平平淡淡却温馨幸福的生活着。

即便是白发苍苍，即便是老眼昏花，只要手心里还留有心上人的温度，就不会慌乱，不会不安。只要还能躺在那个自己最爱之人的怀抱里，心中就会充斥着温暖，充斥着幸福。

他渴望这样的生活，只不过，他心中所望的那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却不是她。

他，其实一直都在骗她，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他没有爱过她，没有真正想过要和她共度一生，没有想过要和她相守白头，甚至，没有打算把真正的自己完完全全摆在她的面前。

对，他就是贱，卑贱，下贱，连他自己都对如此贱骨头的自己感到愤怒，感到悲哀，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可是，他又对自己感到怜悯，感到痛心。

明明，明明只要回应她的期待就好了，明明只要回过头，看着身后这个一直都在默默陪伴自己，照顾自己，用尽所有温柔照顾自己的女孩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对那个冰冷如雪的女孩念念不忘？

为什么不能坦然的忘记那个冰冷如雪的女孩？为什么要如此固执的把这个冰冷如雪的女孩印在脑子里，刻在骨头上？

明明，他只要放弃这个三番两次抛下自己的女孩，就可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就可以不受良心的谴责，就可以不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可以不让这个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傻丫头流泪……

可是，为什么不想放弃，为什么不愿放弃？

为什么，非要去伤害这个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如此深情的爱着自己的傻瓜？

你真的是贱，夏朗，你真的是贱，贱到骨子里了。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他狠狠地捶打着旁边那面坚硬的墙壁，一下，两下，很快，雪白的墙壁上就出现了一道猩红的痕迹。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殷红血滴，从他不停颤抖的右手上缓缓滑落，然后啪嗒一声，在脚下的水泥地上摔的粉碎。

手上的疼痛，远远不及他内心的痛苦，所以他像是没有感觉到右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般，扶着楼梯扶手，听着耳边不断回荡着的悲泣哀鸣，一步一晃的缓缓走下。

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再也没有了方才从她身边一笑而过的洒脱淡然。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是在骗她。潇洒率脱，风轻云淡，只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罢了，他心中从不曾像外表这般洒脱。

她们说，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生，是一个很认真，很温柔的男生……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也许，完全不是这样。

他自私，冷漠，卑劣，脆弱，阴暗扭曲而又谎话连篇。

可是，他又痴傻，温柔，坚强，无畏，阳光爽朗而又重情重义。

他无比渴望自己只有一面，纯粹的善良，如同圣洁无暇的天使。或者纯粹的邪恶，宛若冷酷无情的恶魔。然而，他却无法做到。他从未将那个虚伪病态的夏朗彻底扼杀，也从未将那个天真无邪的夏朗完全保留，他和那些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同类们一样，善的不完全，恶的不彻底。

他不是魔鬼，更不是天使，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到处可见，随便一扔就会泯然于众生之中的普通人。善恶交杂，矛盾扭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才会痛苦。正因为矛盾，所以才会感觉到痛苦。有人说，罪恶是痛苦之源，其实不然，痛苦是因为恶的不够彻底。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善良存在，因为善与恶的冲突矛盾，所以人们才会对罪恶感到痛苦。

所以，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他来说。只要他和她分开，只要他们彼此离得远远的，他们之间就不会产生冲突，也不会滋生矛盾，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就不会互相伤害，更不会，感受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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