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和她的故事

硕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物品，所以，他把这张照片摆在了最为显眼的地方。他希望，每天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那温柔的笑容，只要看到她那温柔的笑容，他就感觉不到任何的疲惫。

他爱她，所以，他讨厌那个夺走了自己心爱之人的女孩。那个，和她长的很像的女孩。

她说，她喜欢雪。

她跟他说过，她喜欢洁白无瑕的雪，可以遮掩住所有污浊的白雪。

所以，在那个大雪飘零的夜晚，他温柔的对她笑着说:

“那么，我们的女儿，就叫叶雪好了。”

叶雪，这是他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女儿取下的名字。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他和她紧紧的依偎在一起。虽然，外面很冷，可是，他们却笑得很幸福。虽然，这个出租屋很破很旧，可是，却很温馨。

那年冬天，雪下的很频繁。

那年冬天，是他记忆中，最为寒冷，最为残酷的一个冬天。

那年冬天，他的女儿出生了，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那年冬天，贫穷无助的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在她最喜欢的冰天雪地中，沉沉睡去。

再也没有醒来。

留给他的，除了那张褪色的照片之外，便只剩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一个，有着她最喜欢的名字的孩子。

叶雪。

她喜欢这个名字，她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他不喜欢。他讨厌这个和她非常相似的女孩，讨厌这个夺走了他所有温暖的女孩。

他想过要一了百了，想过要离开这个残酷冰冷的世界，想过要追随着那个温柔的女人从这个充斥着悲伤与痛苦的世界上消失……然而，他没有。

他没有，因为，那个孩子，那个可爱的女孩，哭的很伤心。

她是她拼尽全力留下的孩子，她是她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她留下来的东西，他都会好好珍惜，包括这个他讨厌的小生命。

于是，他活了下来。

背负起她留给他的一切，坚强的活了下来。

为什么活下来？是因为叶雪吗？

他想，应该不是吧。他不喜欢叶雪，之所以选择坚持，只是因为，他不想如此轻易的放弃她留给自己的东西。

如果放弃叶雪，独自获得解脱的话，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任务，他需要做的很完美，才能问心无愧的去地下见她。

是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把叶雪当成自己的女儿。他，只是为了完成她留给自己的任务，所以才会拼了命的挣扎求生。

他从未真正尽过自己身为父亲的义务，在叶雪刚出去几个月的时候，他就把叶雪扔在了岳父岳母的家里。然后，像是在折磨自己似的，每天拼命的工作，直到自己的大脑累的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之后，他才会回到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

躺在她曾经躺过的床上，含着眼泪沉沉睡去。

他从未重视过叶雪，整整三年，他没有去看过叶雪哪怕只是一次。或许是不想见，或许是，不敢见。

后来，他的工作终于有了起色。于是，他便把叶雪从岳父那边接了回来。并不是说他幡然醒悟，而是因为，他不愿意继续麻烦那两个比他更为痛苦的老人。

小时候的叶雪很听话，会在他去上班的时候，乖巧的坐在客厅里一个人玩耍。也会在他满身疲惫回家的时候，对他温柔的笑着。

可是，他却非常讨厌叶雪的笑容。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她好像。

后来，叶雪就不喜欢笑了。也许，他也曾对这个小小的孩子产生过愧疚，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愧疚，对她无缘无故乱发脾气的愧疚，从来都没有真正理睬过她的愧疚……

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女儿。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你看，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好，一点，都不温柔。

再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他拥有的财富也越来越多，他给叶雪买的玩具，再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地摊货。他为叶雪准备的房子，再也不是曾经和她一起住过的那种破旧出租屋。

可是，他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他对叶雪心存愧疚，所以他在物质上，会尽可能的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只是，他依然无法坦然的面对她。

他害怕叶雪一个人会寂寞，所以当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告诉他，她愿意照顾叶雪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同意了。

为什么犹豫？因为他知道，这个戴着眼镜的女孩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即使他抛弃了她，选择了自己最深爱的这个女孩，可她依然死心塌地的跟在他身边。

所以，他不忍心让她继续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曾无数次告诉过她，他是不可能接受她的，他的心里，已经被那个离开的女人彻底填满。可她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也一刻都没有离他而去。

他不敢面对叶雪，也不敢面对这个为他死心塌地的傻女人。于是，他把这两个家伙凑在了一起。而他，则是远远的躲在了一边。

像是一个可笑又可悲的懦夫。

当他知道叶雪的身体不好时，叶雪已经上了三年级。那是在参加一次学校组织的运动会时，叶雪重重的摔在了跑道上。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身体状况是如此的不容乐观。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自己一点都不了解。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点身为父亲的自觉。

他不想成为父亲，一点都不想……不，或许他曾经无比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但自从那个女人离开之后，他便再也找不到了身为男人的责任感。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了疯似的跑到了医院，抱着昏迷不醒的叶雪，整整两天没有合眼，直到她度过危险期。

然后，他便四处求医，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能够彻底治好叶雪的医生。那段时间，他跑了多少个医院，找了多少医生，去了多少地方，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为了让叶雪能够在自己找到医生之前先调养好身体，他给叶雪转了无数个学校。虽然这样让叶雪的成绩一落千丈，可是，只要能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学校，找到一个她喜欢的学校，那么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在叶雪上初二的时候，他让她去了那个偏僻却幽静的小镇。那个地方，有美丽的油菜花，有漂亮的树林，还有新鲜清新的空气。

他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是非常适合她休养的。

于是，他跟叶雪说了一声。然后，叶雪沉默的选择了顺从。以前的叶雪，也是如此的听话乖巧，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听。

以前的叶雪，却不像现在这么冷漠，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淡漠的双眸，再也没有了小时候的温柔。红润的嘴角，也没有了小时候的可爱笑意。

他和她，终究是成了陌生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所以，他开始放纵她。因为愧疚，所以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默默的选择支持。即使，她遇见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即使，她为了那个男生动用了他的关系。即使，她因为那个男生而变得逐渐开朗……他都选择了默认。

他可以让她做所有她想要做的事情，只要，她能保重身体，只要，她能让身体恢复。

可是，她没能做到。

遇见了那个男生之后，她身体的情况反而是越来越差。所以，他不能让她继续留在那里，不能让她继续接近那个名叫夏朗的男生。

他不迷信，可他依旧不想让宛若雪花般脆弱的她留在炎炎如夏的他身边。

他觉得，只要离开了那个男孩，她就会慢慢的忘记，忘记关于那个男孩的一切。然后按照他的意思，好好的调理自己的身体，等到她恢复过来，那么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做错了。当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悲伤。

这种表情，他只有在她小的时候才见过。那是他对小小的她发脾气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的表情。可是现在，她却为一个仅仅相处了几个月的男生，露出了这种连身为父亲的他都很少见到的悲伤模样。

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

不，不会的，他是为了她好，既然是为了她好，那么就没有做错了一说。

可是，他到底还是心疼她，心疼这个从未感受过他的疼爱与温柔的女儿。

既然已经找到了能够帮她治好疾病的医生，那么就让她在临走之前，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吧。

或许，他从未想过，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那么的错误。如果他不曾心软的话，可能现在的一切都会改变。

可能，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呐，蝶儿，对不起啊，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好小雪，我最终，还是谁都没能保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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