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我也给孩子们带了礼物,当然都是好玩意。郑氏甚是高兴,一番感谢后,让奶娘收着了。
我和她随意地说着话,刨去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主要的意思就是,她希望三房四房相互帮衬,同气连枝。我则不置可否,大有抽身事外的意思。
到了她也琢磨出道道来,我对高家这点家当是完全看不上,也没有心思插手她想三房在高家一枝独秀的大计。说起来,我如果对高世荣有点想法,必然希望高伟让他继承家业。关键我对这位高驸马毫无期待,他在高家如何如何我是一点也不关心。所以我这次来,就是告诉郑氏,你呢,就乖乖地打好你的小算盘,可是别来烦我。
我该说的都说了,她也是个聪明的,想必是会消停一阵子了。
出了三房的院子,我突然觉得像元飞这样家庭成员简单的男人才适合我,今日我劳心劳力,为的不过是让我这个新媳妇不至于当的太出格。如果我嫁给元飞,没有公婆,没有叔伯兄弟,没有妯娌,没有大小姑子。只有我和他,他是我相公,我是他娘子。。。
唉,天还没黑呢,我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最后一处是去宋氏那里。一方面是根据每个院落的远近,她住的踏白轩是离风潇阁最远的。另一方面,我还真有点怕去她那里。一个守寡一年多的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刚满三岁的幼子,已经让人觉得可怜了。最关键的是,我就是造成他们悲剧的罪魁祸首。面对他们,需要极大的勇气。
以前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错的。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
可当时这些必要的牺牲只是我计划中的一些笼统的概念。随着我南征北战,东奔西走,我终于亲眼看到了那些牺牲,当那些我认为必要的,不可避免的牺牲,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静。是的,我不平静,我看到扬州陈家的灭门惨剧,建康杜府辛金巧的哀伤,王家村那对收留我的老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就是,与我同在高府的宋氏和高澄,妻失丈夫子丧父,夫父远行,难归人间路。。。
我,真的在做对的事情吗?这些牺牲,悲剧,真的是必要的吗真的不可避免吗?我不知道答案。或许,我虽然知道,但不愿意去面对。
宋氏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我其实很想做这样的,也许潜意识里,方勉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因为无法得到了,索性想变成这样。但我做不到,我也许上一刻温柔似水,但是下一刻也许我就会坚决如铁。我可以君作磐石妾蒲苇,百炼钢下绕指柔,也可以当断则断,心无挂碍。
总而言之,我是因为不温柔,所以总是装温柔。
我是新婚燕尔,她是寡居度日。当然她不知道我跟寡妇没什么区别。所以寒暄了几句后就陷入了冷场。她也不像其他两个妯娌一样让我抱抱孩子,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放开过高澄。毕竟没了相公之后,儿子就成为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我理解她的心情,其实我的情况更糟糕,我失去了元飞,可我连两个人的孩子都没保住。除了夺取天下,我的精神寄托又在哪里呢?
为了不至于太过尴尬,我环顾四周,看到房里头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像是一首声声慢。便笑问道:“大嫂也喜欢辞赋么?”
她摇摇头:“妾身怎比得小姑那般聪慧?前几日偶然听到的,闲着无聊时,便默写了下来。”
我站起身道:“也让我瞻仰一番。”
她苦笑道:“殿下未必会喜欢,还是。。。”
我以为她客套,不以为然地走进房去,抬起头,看着这首词默念了一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传来宋氏的声音:“殿下,殿下您还好吧。莫要吓妾身啊。”
我这才从震撼中缓缓恢复过来。这究竟是谁的词,竟如此凄凉哀婉,感人肺腑?遂向后面看去,上边写着易安居士。原来又是李才女的词,所说上一首高巧芷拿来的词反映的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分离时的思念的话,这一首应该就是她的相公病死于建康之后的泣血之作了。
难怪宋氏说我未必会喜欢,她只道我与高世荣如漆似胶,郎情妾意。哪里懂得这凄风惨雨,独守寒窗的苦楚?
我轻声对她道:“我没事,只是。。。苦了大嫂。”
估计是平日里没人和她说这些暖心的话,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将高澄哄睡着了之后,宋氏与我相对而坐,娓娓而谈。
她本是太常寺少卿宋之生的嫡女,所以才能嫁给高家的嫡长子。但是数年前她的母亲,也就是宋之生的元配妇人陈氏因病身故,目前家里掌权的是二娘冯氏。冯氏素来与陈氏母女不和,如今更是与宋氏断了来往。失去了娘家的庇佑,一心想着依靠丈夫的宋氏在一年前又得到高世安殉国的噩耗。生性柔弱的宋氏几乎崩溃,若不是还要照顾年幼的高澄,她真的想就这么随母亲和丈夫去了,也就一了百了。
我握着宋氏的手,软言安慰她。这高家看似人丁众多,其实各怀心思。曾氏肯定是喜爱嫡长子的,不过既然高世安已经身故,宋氏又是没有娘家撑腰的媳妇,之前性子也不讨曾氏的喜欢,自然日渐怠慢下来,目前虽然没对高澄怎样,可是随着高世繁水涨船高,将来继承家业,宋氏孤儿寡母,每日惶恐会被三房欺负,所以越发悲伤。
我就寻思这事与老赵家开国两位皇帝有点像。赵匡胤病危时,宋皇后派人去请皇四子赵德芳入觐,然后被晋王赵光义阻挠。宋皇后久等赵德芳不至,抬头却见晋王来了,便知大事去矣,所以只能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答道:“共保富贵,无忧也!”
我心里感慨万千,嘴上却道:“大嫂的心思,我也知道。旁的不说,澄哥儿的前程,有我保着。至于家业什么的,无需强求。”
我以帝姬之尊许了高澄的前程,宋氏心头的大石算是落了地。的确她如今也知道继承家业的人选,怎也轮不到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分多少,就看新家主对她们母子有多少情分了。但若是高澄有个好前程,她以后肯定是依靠着儿子过日子的,自然吃了定心丸。
我为何对这对母子动了恻隐之心,一来,李清照的那首声声慢真的打动了我,二来,元飞一直以来对我的影响。他在开封时对我说:“嬛嬛,金人残暴,兵锋过处,百姓惨遭荼毒,苦不堪言。也许在时代转变的洪流面前,这样的惨事不可避免,个人的能力也非常的微不足道,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坐视。只要我有一丝能力,我便要尽力保护他们。”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虽然恼他总为了别人伤我的心,却也正是他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怀,让我爱他至深。潜移默化之间,我也渐渐开始学他的样子做人,做事。如此,也算是和他永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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