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

汴京。大相国寺。

平日里此地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今天又是七巧节，所以不仅寺内烧香拜佛，祈福还愿的人群络绎不绝，寺庙周边的街道坊间也是人头涌动，摩肩接踵。只乐坏了沿街商铺的店家与路边的摊贩。

寺东明月桥上，走来一位少年公子和他的书童，立时受到众人瞩目。京城本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那些公子衙内们个个养尊处优，当然不乏眉目清秀之人。只是这位公子又岂止是清秀而已，端的是秀美绝伦。便是那书童，也生得俊俏妩媚，一看便知她们其实是女扮男装。

扮作公子的，乃是刚升任枢密院幅使的朱伯材朱大人的长女，年方十五，单名一个琏字。这位朱家的大小姐素来温顺乖巧，被朱伯材视为掌上明珠。她虽小小年纪，却是个外柔内刚，心中颇有主见的女孩。今日与丫环小芸扮作男子溜出府来，便是她的自作主张。

小芸是个胆小怕事的，这次被朱琏强迫出来，还要扮作男子，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回去被老爷夫人责骂。一路上又被那么多陌生人注视，早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来到桥上后，她远远望去，只看到大相国寺门口人山人海，更加想打退堂鼓。于是轻声对朱琏道：“小姐......”朱琏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折扇道：“瞧你又忘了，叫我公子爷。”她的声音柔软清亮，哪里象什么公子爷了。

小芸尴尬地笑了笑：“小......噢，公子爷。我们怕是来的晚了，你看有那么多人排队，不如我们改日再来进香。”

朱琏微微摇摇头：“拜佛进香，贵乎一个诚字。如见到人多便退缩，如何算得心诚？”说完继续向桥下走去。小芸无奈，只得跟上。

这朱琏排在进香长队之中，虽被人注视，却泰然自若，队伍久久不动，她也毫无焦躁之色，小小年纪，却有沉稳凌然之威。旁人虽感纳罕，却也知她必有身份来历，自然无人敢于冒犯。

其实北宋年间，女子的地位还未象明清一般低下，所受的束缚也还未到“三步不出闺门”“被陌生男子触碰便要嫁他”那么严重。要说起来，对于女子的礼教禁锢，倒是朱琏的侄孙理学大师朱熹竭力鼓吹的。对于他的姑奶奶如今的所做所为，朱熹恐怕是会大摇其头的。

一行来到天王殿，朱琏指着殿前用厚铁皮包住的门槛对小芸道：“平日总听人说踏破门槛，今日算见到妙招了。不然这佛祖殿前的门槛被人踏破，岂非失了恭敬？”

小芸奇道：“这殿里供奉的，难道不是弥勒佛？小......噢，公子怎说是佛祖？”

朱琏微笑道：“平时就让你多读点书，却也不听。这弥勒佛又被称作未来佛，被指定为如来佛祖的接班人。人皆尊称其为东来佛祖，与西天佛祖并列呢。”

她边说边看了殿内的弥勒佛一眼，却见大佛眼中光华一闪即没，竟似乎方才在看她一般。又仔细端详，却再无异状。“想是我看花了眼吧。”

朱琏跪在坛前的蒲团上，双手捧着几柱香，正面仰望着东来佛祖，神情肃穆。小芸则侍立一旁。

她将心中所想默念数遍，将那几柱香插入香炉，双手合什，恭敬下拜，九次方罢。

待出得殿外，小芸不由问道：“公子爷，许得什么愿？”

朱琏悠然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到后来，眉眼间俱是笑意。

小芸知她不会说，故意道：“公子爷不说我也知道。想是动了春心，要佛祖赏个如意郎，噢，伴侣给你。”

朱琏脸上一红，小芸这话也不全是冤枉她，方才除了祈祷天下大治，全家健康平安外，终于还是加上一句：愿自己和妹妹都寻得一个好归宿。

只是何为好归宿？她也不知。世人只道嫁入官宦富贵之家便是好归宿，可惜一入侯门深似海，京城里的公子衙内们，哪个不是声色犬马，寻欢作乐。嫁了去，夜半独守空闺，寂寞来袭时，纵是锦衣玉食，金银珠宝又如何抵挡得住？

正满怀心事地走出庙门，听得小芸“咦”了一声，然后唤她：“公子爷，你看那边墙角。”

朱琏顺着小芸所指看过去，亦有些惊讶。门前依然是拥挤不堪，可是那边墙角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人们走到那里，象是遇到了障碍物般绕道而行。

而那块地方只是随随便便地站了个人，一个道士，身上衣物甚为破旧，手里挑了根竹竿，杆上绑着块白布。上书四个字：看相测字。

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别的算命先生再傻也不会跑道寺庙之外摆摊，就算和尚庙祝不赶你，也拉不到几单生意。庙里有专门算命解签的人。那就算不知就里摆在这了，起码得吆喝两句：算得不准不给钱之类的话吧。

可那道士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朱琏主仆，一言不发。

朱琏心里一动，难道他在等我过去？那道士仿佛知道她如何想，竟然点了点头。

于是她对小芸道：“我们去算一卦。”

小芸出来得久了，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听说小姐要算命，哪有不从的，赶紧随了过去。

走到道士跟前未曾开口，道士倒先说话了：“这位小姐可是要算命？”

小芸急道：“休胡说，没看见这是位公子爷吗？”

道士哈哈大笑道：“不必隐瞒，这里无人可听到，不信你们看看周围便知。”

主仆二人回身一看，空荡荡的街道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可是方才两人还是挤过来的。

小芸吓得要哭了出来，才有的一点好奇心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朱琏也是震撼不已，但还能控制自己，讶然道：“道长神通广大，却不知有何目的？”

道士正色道：“朱小姐无须疑心，贫道少年时得异人传授麻衣相术。方才见得小姐五彩盖顶，紫气萦绕，将来必贵不可言，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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