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 相见与别离（二）

“丢下我吧，伊莉斯……”

昏暗的地下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在地面的声音。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块门板，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眼睛微张，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可能昏过去。门板上原本坐着一个女孩，但她突然站了起来，取下男人额头上的毛巾，换了另一块上去。

“没用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女孩的行为，“已经两天了，你和切科罗夫走吧……我们已经不能完成任务了……”

女孩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在头上围好头巾和面罩，轻轻走出了地下室。

她原本叫叶卡捷琳娜，但一个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伊莉斯这个新名字。伊莉斯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名字，她用两种花作为化名来称呼她和她的伙伴——鸢尾和百合。这样的花是很难在荒漠里生存下来的，一如她目前的处境。

过去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从那个废弃的村庄出发后，他们被派到战场上去，和另一股势力进行战斗。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性，她受到了其他人的照顾，大部分时间在临时指挥所里待着，偶尔客串司机，不需要到真正意义上的前线去。雇主把他们当成精锐部队来使用，他们化整为零，开着车袭击坎大哈附近的一些小镇，没有受到太激烈的抵抗，但还是出现了一些伤亡。

指挥所的位置相对安全，设在已经攻占的村子里，根据实际情况向前推进，指挥官是两个巴基斯坦人，分别会说基本的俄语和英语。负责保护指挥所的都是当地的普通士兵，他们都认为不会有人摸到这里来，面对敌人的突袭，他们无力阻止这样的进攻，很快败下阵来。在混乱之中，她第一次向人举起了步枪。在食指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她感觉世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只剩下她和她面前的目标。她没有看到被击中的目标倒下的画面，而是快速闪身，躲过了一发致命的子弹。

不知什么人向她开枪。她艰难地蹲在地上，把步枪丢在一旁，感觉浑身都在颤抖，用僵硬的手指拼了命地拨动着电台的旋钮，让所有还在附近的友军能够这里的枪声。她不能说话，也不清楚指挥所里还有多少人。玻璃碎片四溅，她的手在不经意间被划伤了。枪声暂时停了下来，外面的一些人开始互相喊话，但她基本上什么都听不懂。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手枪，悄悄爬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她竖起耳朵来，这个方向似乎没有敌人。如果情况紧急，她只能试图跳窗逃生。

外面的人一直在互相喊话。几个人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她的神经紧绷着，护住头部，第一时间从破损的窗户跳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痛苦的表情被掩盖在了面纱下面。有人在咆哮，朝不知什么地方开枪，她迅速起身，顾不上右手新增的伤口，避开窗户靠在了墙边。那些人可能在毁坏房间里的物品，没有选择追她，房间内不时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

她紧张得要命，周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熟悉附近的地形，她可以跳墙出去，只是那意味着可能暴露在枪口之下。她不想冒这个险，但她没有其他选择了。

心跳在加速。她屏蔽掉身后的所有声音，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了赌桌上。助跑，起跳，似乎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但子弹只能捕捉到她的影子。她成功了，只是突然双腿一软，摔倒在墙后的土堆中。

院子里的枪声还在持续。新的声音加入进来，似乎是自己人的枪声。她搞不清情况，为了安全考虑，她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另一个空旷的院子——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如果院子内陷入死寂，她就要考虑在夜晚偷一辆车逃跑，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人的抵抗已经完全消失。两个指挥官之前还在她隔壁的房子里，但现在她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她只知道队友们的活动范围。或许，她可以找到他们。

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坐在地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她已经不记得在那一个小时里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当已经消失的枪声又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直觉告诉她，有危险——她站了起来，这时院子里突然冲进了两个人。她朝前面的人开枪，没有丝毫犹豫，同时迅速向一边躲闪。这么近的距离，她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只要另一个人反应过来，她就很可能要在这里丢掉性命。

但另一声枪响来自于更远的地方。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冲进院子的两个人都已经倒下了，在他们身边的则是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

“莉莉！”意大利人安东尼奥大声吼道，“没事吧？”

她迟钝地摇了摇头，右臂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裂开了，几滴血顺着手滴到了地上。

“受伤了？”安东尼奥走了过来，她只好把自己的右手举起来给他看，“快跟我走，我的车上有药品。”

在她的手背和手臂上各有一道伤口。手背上只是一个小口子，而手臂上的划伤则有近十厘米长，幸好伤口不深。玻璃划破了她的袍子，她破损的袍子上全是土，看起来非常狼狈。

“院子里的敌人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安东尼奥跨过地上的两具尸体，平静地说道，“没有人逃跑，这两个是漏网之鱼，但他们逃到了这里来——你居然在这。”

手臂上的伤口依然火辣辣地疼。她神情恍惚，脚步迟缓，仅仅靠疼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同样跨过那两具尸体，还险些被后面的那具绊倒。

就这样，他救了她的命。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忍心把他丢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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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卡捷琳娜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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