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肖帆交完罚款之后很快就让路子凡等人下了车。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你们先回去吧，我给那人送回家先。”

“不把他带到警局吗？”周心琪问道。

“带过去也没用。”肖帆笑了笑：“你觉得他能知道具体情况？他最多知道个这趟单子有点难办。”

周心琪住了嘴。她稍稍咧了咧嘴，忽然问了：“我父亲什么时候出来？”

肖帆愣了愣，很快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很快了，我会想办法让他明天就出来的。”

“毕竟接下来，有一个硬仗要打了。不让周哥参与进来可不行。”

说完，肖帆把头缩了回去，他挥了挥手权做告别，绝尘而去。

此时虽是半夜，但是显然肖帆做的事情也是经过考虑的。路子凡四周交警还未散去，自然那群潜藏在暗地里的阴影也不敢乱动——路子凡暗自想了想：组织如果想要拦下自己，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ND的附近埋伏，但是肖帆这一个中途刹车却是的的确确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三人穿过人群，很快就看到了一辆车缓缓开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池小夜从车上走下来：“子凡，快上车！”

三人依言上车，发现驾驶位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这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略长的发细密地垂了下来，然而他并不眯眼，声音也没那么恶劣，而是更为和缓：“子凡，好久不见。”

他转过头，看向另外两人：“周心琪，韩澄宇，你们好，我是洛离，是洛痕的哥哥。”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道：“亲哥哥。”

“关于这件事——”路子凡说道：“洛痕不是骗了你吗？”

“我可没那么容易被骗。”洛离说道：“三年前我很清楚他是骗我的，但是···我还是那么做了。为了赎却父母的罪孽。”

“嗯？”路子凡愣了愣，但是很快，他就把洛痕述说的情报和洛离的反应联系起来，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会吧···难道是这样？”

“就是这样。”男子笑了笑：“我的父母在洛痕小时候把他送往了那个组织。啊，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献给了神。但是这世间何来的神？”

“越是成长，我就越是清楚。越是清楚，我就越是害怕。我不知道我这个亲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所以在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以及我们互相交换了情报之后，我内心里闪过了一个办法。”

“这是我欠洛痕的。”

“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装出了一副我已经被他骗了的样子。”说到这里，洛离叹了口气：“我为此流浪了三年，可是如果这三年里，越是经历，我却也越是愧疚。”

他稍稍沉默，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先来解决一些问题。比如我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他看向路子凡：“免得你又怀疑我是不是洛痕。”

“我见到洛痕大概要比你早一些。”他说道：“当时，他以NO.13的身份做出要杀死我的样子，在把面具人赶出去之后，和我完成了身份互换。”

“嗯？”路子凡一惊：“什么意思？”

“洛痕杀死了洛离。”洛离说道：“但是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幻觉。真正出去的是作为洛痕的洛离以及躺在地上的似乎成了一具尸体的洛痕。但是事实上，洛痕并没有死，他只是吃了药，陷入了一种假死的状态而已。”说道这里，他顿了顿：“洛痕随身携带者他自己配置的特殊的药物，吃下去之后心跳会非常缓慢并且在几个小时后人会自动醒过来。时长由个人的体质决定。洛痕经常用那药来辅助睡眠来着。”

路子凡很快就想到了洛痕让他从床头柜里拿走的那瓶药。

洛离继续说道：“被送到外面的洛痕很快醒了过来。他通知了另一方组织，让他们做好了准备，然后在组织内乔装NO.13的我，在和你见面时，说了一句话吧。”

路子凡笑了笑：“果然是这样——因为洛痕中间扮演了一次你，我都觉得你们的计划似乎有些不对，所以才有这个问题。”他转头看向周心琪：“额···关于咱们三个被打的那件事，恐怕很难把账讨回来了。”他指了指洛离：“当时是他打的咱们。”

周心琪和韩澄宇的表情瞬间很微妙。

路子凡继续补充道：“当时，他在我耳边说的是“配合我”。而且仔细思考一下，虽说他看似下的重手，但是事实上对我们的行动能力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如果是NO.13那样施虐性的人格的话，恐怕最大的可能是先破坏行动能力吧。”

“不过话说回来。”路子凡转头看向洛离：“当时洛离哥你打的也太重一些了吧。”

“没办法啊。”洛离叹了口气：“不这样根本就没办法争取到一点自由时间啊。你以为从那种地方救人是闹着玩的？”

“我跟你说我当时给你的那句配合我的提示都是心慌的。”洛离似乎还有些后怕：“按照我和洛痕的商议，我根本就应该一句话都不说，不然就有些不像NO.13了。”

“所以我才那么快猜出我们见到的洛痕是洛离扮演的——全靠那一句‘洛离大哥’。”路子凡继续说道：“因为洛离和我见过了，所以我问出那一句的时候洛离应该会有些诧异才对，然而不知道这一点的洛痕显然并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

说道这里，路子凡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很快就又变回正常。他看了看前方：“洛离大哥，我们去哪里？”

前方的路显然不是回ND的路。

“别紧张。”看出了路子凡的忧虑，池小夜出言缓解道：“肖帆带着你们回ND之前先去见一下心琪的父亲。”她侧头看向周心琪：“他说子凡你和心琪的一些问题都会在那里得到解答。”

路子凡愣了愣。他侧头看向同样一脸慌乱的周心琪，这姑娘乍一听此消息，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几乎是瞬间就打乱了她的心境。路子凡叹了口气，然后又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他抓住周心琪的手，出言安慰：“没事的。你父亲一定能够理解的。”

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温暖，周心琪回过神来。她看了路子凡一眼，目光逐渐坚定下来，红霞缓缓爬上脖子，很久，方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前排的洛离和池小夜相视一笑。

路子凡笑了出来。但是很快就有疑虑爬上他的脸庞：“心琪姑且不论，我有什么问题吗？”

“心知而不自觉。”洛离笑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车子很快到了监狱门口。一路上为了遮掩行踪，路子凡一行人换了几次车子。但是好在最终还是到了目的地。

路子凡一行人走下车来，迎面走来的是上一任局长。看到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的刹那，路子凡眼前一亮。但是很快他就克制住了内心的信息，只是礼貌地喊道：“邹叔叔好。”

邹老局长和路子凡的父亲是旧友，也是他让路子凡做了这么一个少年侦探。只是三年前一桩案子之后，老局长就卸下了局长的担子，去往了省里。准确来说，老局长很早就能升迁，只是他一直不想离开而已。路子凡依稀记得当时还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来着。

只是此时看到老局长走过来，路子凡也就意识到，能让老局长下定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的事情，似乎也就是那一起案子了。

此时走过来的老局长面上看不到任何当时的失落。当时和大势抗争最后落得只身离开的落寞在他身上看不出分毫。他走到路子凡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凡，好久不见。事情肖帆已经跟我说了。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听到老局长的话的刹那，不知为何，路子凡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太多的溃败，平日里面对着和自己一样的人，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如今，面对着对自己幼时便有着诸多照顾的长辈，他却是有些压抑不住的情感了。

老局长很清楚路子凡此时的感情。只是在门口终归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他笑了笑：“手续已经都打点好了，先进去吧。”

路子凡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众人走进了这所监狱。

几人在大厅里坐了下来。老局长看了一眼时间，道：“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状况也比较紧急，我也是刚刚才回到市里来。”他的目光在周心琪和韩澄宇的脸上扫过：“你们两个就是韩澄宇和周心琪吧。那段时间真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了。”

提及那段地狱般的时光，两人的脸色一瞬间有些晦暗。老局长也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道：“周茂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你们两个谁先进去？”

周心琪无言地站了起来。路子凡担心地看了她一眼：“需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周心琪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多言，走进了探访室。

隔着巨大的玻璃，少女坐在了中年男人的面前。

玻璃对面，男人看到少女的那一霎那，面容上多了一丝苦涩。

周心琪垂着头，一言不发。

周茂盯着她，却也慢慢垂下了头，挺直的腰板完了下来，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很多。一颗心也渐渐沉入了谷底。

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

周茂再清楚不过。只是在大义面前他却没有选择。看着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的女儿，这个敢于直面大势和命运的波涛做抗争的糙汉子却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

不是因为不敢去道歉，只是因为害怕。

害怕女儿不接受自己的道歉。

虽然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感情却也已经十分深厚。周心琪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三年前，自己入狱的时候，姑娘哭的到底有多么昏天黑地即使没有亲眼见到，周茂却也是一清二楚。

只是他不敢说。不敢把自己的真相告诉女儿。害怕女儿因为这个秘密而受到什么伤害的他，最后对周心琪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三年来，周心琪来看望他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三年前的那幢案子，这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黯然神伤。

因为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周心琪的失望。

所谓爱的越深，伤的越痛，不外如是。

周心琪偷眼看向玻璃对面的男人。多年的囹圄生活让他的容貌显得有些苍老，鬓边也已经花白。但是看得出来，即使是这样的生活，他依然保持着惯常的精神气。头发整整齐齐，衣衫也一尘不染。平日里自己和母亲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够谈笑风生。只是现在，在知晓了真相的女儿面前，男人却只是坐着，拘谨地握着双手，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垂着头。

一瞬间泪水就喷薄而出。

周心琪哽咽了起来。她的声音里充斥了太多的情感，以至于虽然只是一个字声调却依然不是很流畅：“爸！”

听到这个字，周茂慌张地抬起头来。看到满脸泪水的周心琪的时候，他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拭净女儿脸上的泪水。

只是碰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玻璃。

汉子面容一僵，颓然坐回椅子上。

看到父亲拘谨的行为举止，周心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心情，嚎啕大哭起来。

周茂深吸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声音：“好了心琪，不要哭···不要哭了。”

只是即使是这么说着，他的声音却也是越发哽咽起来。周心琪更是不管不顾，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

那个样子，似乎是要把自己三年来受到的委屈悔恨全都哭出来一样。

她那样痛哭着，用着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姑娘在对自己的不信任道歉。在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她越发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愧疚。自己三年来的一直在生气，虽然在周茂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如今答案揭晓，她才恍然：原来父亲从最开始就没有骗自己，只至怀疑了父亲的自己，太过卑鄙了一些。

所以她道歉。

只是面对这女儿的道歉，周茂却显得更加不知所措。准确来说，在听到对不起的一刹那，他就已经老泪纵横。

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按在玻璃上，想去碰触女儿的面颊，却只是奢望。

所以汉子哑着嗓子，对女儿道歉了。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

有些嘶哑的声音让周心琪的哭声更加剧烈。她疯狂地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周心琪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的面容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她泪眼婆娑地看向周茂，声音哽咽：“爸···你受苦了······”

周茂深吸了口气，他拭净自己脸上的泪水，盯着女儿越发漂亮的面容，露出了一个笑容：“爸没事。心琪，你长大了······”

他看着周心琪瘦弱的身子，眸中闪过一丝凄凉。喉间滚滚，万千言语涌了上来。

这三年，又被人欺负吗？

有好好吃饭吗？

身体还好吗？

过得开心吗？

有没有找到喜欢的男孩子？

·······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周心琪，在哭过之后，心情似乎和缓了不少。她笑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有泪痕，却笑得非常幸福。

于是周茂脸上的笑容也更加自然起来。声音也慢慢自然起来。

周心琪说起了三年间自己的事情。

周茂带着心定的笑容，静静地听着。

时间从两人的话语间缓缓流过，空气中流转着静谧与安详。光线也显得暖洋洋的，让人心安。

啊，真希望能流转到永恒啊······

周心琪这么想了。

周心琪走出来的时候，路子凡一瞬间有一种惊艳到的感觉。

以前的姑娘虽然同样笑着，但是那笑容是一种静默的笑，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淡淡的哀伤，总感觉有这什么重担压抑在姑娘身上。但是这次，从探监室走出来的姑娘，嘴角却是幸福的干净的笑容，笑容中充斥了光明与勇气。姑娘停止了腰板，几年来的重担都一扫而空。

于是路子凡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向着探监室走去，在走到姑娘身边时，悄声说了。

“恭喜。”

随后，他走进了探访室。在中年男人面前坐了下来：“周伯父好，我是路子凡。”

面对着路子凡，周茂又是另外一幅样子。他早早地拭净了泪水，腰板挺直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

玻璃对面的少年面容英俊，虽然是刚刚逃出来但是依然没有显得躲过慌乱。他同样笔直地和周茂对视着，清澈干净的眸子中倒映出汉子刚毅的面容。

然后，周茂问了。

“路子凡，你为什么想做侦探？”

即使是多年的囹圄生活，周茂的声音依然刚正弘毅。

“因为我想要把坏人绳之以法！我希望好人越过越好！”

路子凡这么回答了。

“你是为了什么而去解决案子？”

“为了救人。”

“为了救人？你是为了别人才去解决案子的吗？”

听到这句话，路子凡的声音犹疑了下来。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了洛离说的自己也会得救到底指的是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肯定了自己当初对洛痕说出的那个答案。

只是周茂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在办案的过程中，你感受到过快乐吗？”

“感受到过。”

“那就怪了。假如说你是为了别人而去查案的话，那么你在办案的过程中不该感受到快乐，而是全心全意地为别人着想而因为案子还没有被解决而痛苦才对。”

路子凡沉默了。这句话又让他想起了面具人的那段话。洛痕解决了“完美世界”的问题，然而自己的本心问题，他却并没有多言。

周茂盯着路子凡，缓缓说道：“假如说你真的感受到了快乐，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了别人来查这个案子的。”

路子凡张了张嘴，最后却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然后，周茂继续说了：“只是，为了自己去查这个案子有什么不对？”

路子凡耸然一惊。他抬头看向面前的警察，周茂眼神坚毅：“人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活着的生物啊。”

“路子凡，你说的为了别人查案没有错，你说的想要帮助别人的心也没有错，但是你并不是为了成为这样的人才去查案子的。”

“你是憧憬着那样的人，想要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才去查案的。”

“你之所以会迷茫，是因为你搞错了顺序。”

“在作为一个侦探之前，你首先要成为一个人。你不是因为想成为侦探而去成为一个救助别人的人，而是为了成为你想成为的为了别人而奋斗的人，所以才成为了侦探。”

“而你感受到的快乐，就是你在向着你想成为的人而迈步的证明。”

周茂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路子凡抬起头，他的双目熠熠生辉，几天来的阴霾更是一扫而空。

他站起身来，向着周茂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我明白了。”

周茂笑了起来。他朗声道：“去吧。”

路子凡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嗯了一声，向外走去。

出租车上，肖帆放下了电话。

他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把身子靠在了靠背上，好好地伸了个懒腰。

“路子凡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如果有一天，你分不清你自己的正义，就去思考吧，思考你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笑道，但是很快，这笑容就消失了。肖帆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的天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

“只是他在这一步上，已经落后洛痕不知道多少了啊······”

说完，他的目光稍稍有些迷离，思维不自觉得飘了多远，只是从他微蹙的眉头来看，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他就这样呆坐着，怔怔地看着窗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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