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白鹿凌波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第二天一早，谢疾隐醒来便看到何处眠立在不远处的山崖上，人皮斗篷随风拂动，好似鬼魅游魂。

一想到自己今天开始要和这个双手沾染无数无辜者鲜血的杀人狂魔学习什么‘白鹿凌波’，即便糖姑娘已经数次安慰过他，但谢疾隐还是感到有些紧张。

“糖姑娘，那白鹿凌波究竟是什么？很难学吗？”

“一种步法，我教你口诀要领，何处眠给你演示，你学起来也不会太慢。”

“我还以为是厉害的剑技……”谢疾隐话还没说完便被方云笈打断了。

“叫你学你就学，说那么多干什么，掌握逃命的本事才是最重要的。叫你妹妹也一起来学吧！我看看你们两个谁学起来快一些。”

谢疾隐和谢灵隐来到何处眠身边，何处眠冷眼看着二人，左脚轻踏地面，身体如纸鹤般向前飘出，身体在山崖周围快速游走起来。

他步伐轻盈，身法迅捷，好似小鹿在山林间灵活跃动，和他昨日如鬼似魅的诡异身法大为不同。

每一步踏出的步伐看似方位固定，却又屡屡在落脚前出现变数，踏在了让人难以预料的位置，而每次落脚后都令人难以预测他下一步将踏向何处。

何处眠快速将‘白鹿凌波’展示完毕，谢疾隐只觉得眼花缭乱，完全没看清每一步的变数，甚至连何处眠每一步走过的位置都不记得了。

“这‘白鹿凌波’是一门精妙的步法，精熟后纵然是光滑平整的悬崖峭壁也可如履平地，渡水不起涟漪，踏雪不留足迹。临阵对敌时更可以灵活闪避敌人攻击，出其不意趁虚而入，攻其不备直取要害。”

方云笈介绍了一番后，开口问道。

“小弟，你刚才记住了多少？”

“糖姑娘……你这步法太过复杂，我好像只记住了一点儿……”谢疾隐面色极为尴尬，这可比剑技难学多了。

“记住了一点儿？”方云笈眼中透着质疑和不容说谎的目光，反问道。

“你确定？”

“好吧！我一点都没记住。”谢疾隐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如果能再演示一番就好了。”

他将目光投向何处眠，然而何处眠对他却是看都不看。

“你呢？”方云笈询问谢灵隐，但谢灵隐也只是摇摇头作为回应。

“意料之中，你们说说自己刚才都从中看到了什么？小妹先说。”

方云笈习惯性称呼谢疾隐为‘小弟’，也就连带着称呼谢灵隐为‘小妹’了，谢灵隐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她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试探性的像何处眠一样走了走，但走的全然不成样子。

“变化很复杂，但有特定的规律。”

方云笈点了点头，她知道谢灵隐想表达什么。

这世间任何技法都存在着规律，无论是拳术掌法还是刀枪棍棒，都遵循着各自的规律，也就是路数变化。

这些道理人尽皆知，谢灵隐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理解白鹿凌波的变化奥妙所在。

“那小弟呢？”

“我和灵隐看法差不多，这白鹿凌波看上去毫无章法，其实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只不过我们一时间没能发现。”

“好，那我接下来就同你们讲解这白鹿凌波的路数变化。”

一行人继续前进，方云笈先讲解了白鹿凌波的基础步法，然后又根据每一步法的递进变化逐步讲解，而何处眠一路上不断使用对应的步法配合方云笈的讲解，以便于谢疾隐二人理解。

这白鹿凌波的规律变化极其复杂，每一步都有着十余种乃至数十种变化，而每一种变化之后还有其他变化，甚至两步毫无关系的变化能够在迈出某一步后完美衔接起来。

如果硬要拿来比喻的话，就好像一条路有数条岔路，每条岔路继续向前走还有更多的岔路，岔路之多令人瞠目结舌，更有甚者，两条毫不相关的岔路最后竟通向同一条路，此外还有岔路尽头是最初出发的那条路等等稀奇古怪的变化。

这一番讲解足足从日出讲到了大中午，听得谢疾隐头昏脑涨，他本以为这能力不过是走几步路而已，没有多么复杂，即便是亲眼见到何处眠演示后也仅仅觉得可能有些复杂，但学习起来会简单一些，毕竟很多东西看着困难，实际掌握却要容易得多，但当他亲身学习后才发现这白鹿凌波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真不知是什么奇人创造出如此变化繁复的步法。

一行人就这么寻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暂时歇息，拿出干粮当午饭充饥，谢疾隐虽然不喜欢何处眠为人，但一想到这个人实力不凡，一上午不厌其烦的为自己演示白鹿凌波，换做寻常的高手怎么可能会屈尊为自己演示这么多遍，他本想拿馒头给何处眠吃，可一想到方云笈昨天的话，已经准备递出手的馒头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何处眠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始终冷眼看着他，从昨夜到现在，他就连看谢疾隐的眼神都没有过一丝变化——如同看待死人一样的冷漠。

“糖姑娘，这白鹿凌波如此难学，我真的能学会吗？”谢疾隐看着周围绵延的山脉，心中反倒是有些失落。

“小弟，这白鹿凌波再难也难不过你那兼济天下的人生目标啊！对自己要有信心。”

方云笈拍了拍谢疾隐的头，安慰道。

“这世上比学白鹿凌波还难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谢疾隐听罢后便不再言语，心中开始细细整理脑海中白鹿凌波的路数变化，虽然他思绪很乱，但还是试图理清每一步的变化，希望尽快掌握这门步法。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午我再将白鹿凌波的每种变化按照不同的分类讲与你听，这样你能更明白一些。”

吃罢午饭，谢疾隐靠在岩石上，继续看着周围的山脉，不由得出声感叹。

“这里虽然险峻难行，可风景倒是很好看。”

他心中觉得周围风景好看，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好看，原本不善言辞的他，此时此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剑渡山脉的美景古已有之，那时曾有许多文人墨客写过关于剑渡山脉景色的诗篇，待到了无所山居，我可以从谭星垣那里取来给你看看，那些文人笔下的景色描绘可比你这干巴巴的说‘好看’要强多了。”

“那是自然，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古代的诗人。”谢疾隐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论诗词歌赋什么的，他根本就一窍不通。

“不过，糖姑娘，那位谭星垣为什么要把家安在这深山之中呢？”

谢疾隐对于他们的目的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次三十年之约（苍古之约）的地点就在那位谭星垣的居所附近，只是谢疾隐不明白在这里安家究竟有什么好？即便有‘剑渡古道’，可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出入不便不说，而且买东西也十分困难，怎么会有人选择把家安在这里？

“当然是不想被人打扰喽！”

“就因为这个？难道山海阁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吗？”

“小弟，谭星垣在山海阁里面算是性格比较正常的了，连他都不想被人打扰，其他人的更是可想而知。”

谢疾隐只觉得山海阁大概都是一些怪人，一个个都避世隐居起来，根本不管外面发生的事情，既不愿意融入群体，也不愿意别人靠近他们，不管怎么想都是怪人一样的存在呢！

“那位谭星垣不需要买东西吗？”

“你觉得他需要买什么？”方云笈盯着谢疾隐，反问道。

“食物。”

“他自己种地。”

“那桌子板凳床铺之类的……”

“他会做木匠活计。”

“对了，种地得需要农具……”

“打铁也很擅长。”

“虽然玩家体质好，但要是身体不舒……”

“医术亦不在话下。”

谢疾隐一连问了好几个，但方云笈的回答均让他无言以对。

一个人怎么可能掌握这么多手艺？难道是神仙吗？

不远处的何处眠冷眼看着谢疾隐，他始终和方云笈三人没什么话讲，不管三人做什么，都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不管怎么说，肯定还是有他不擅长的吧！哪怕只是最不起眼的事情，也总有他无法凭自己力量解决的吧！”谢疾隐觉得山海阁的人真是太奇怪了，简直像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一样，他只能想到这样的话来当作说辞。

“有啊！但搬运商人可以解决你说的这些。”

谢疾隐沉默了，虽然这里地势复杂，少有人烟，但毕竟是沟通沿海和内陆的路线，搬运商人肯定也会路过，所以即便有一些必然的需要，搬运商人想来也是可以解决的。

这么一想，糖姑娘说的还真是无懈可击。

谢疾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侧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岩石上的方云笈，缓缓询问道。

“那他不会孤独吗？”

方云笈缓缓侧目凝视着谢疾隐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得到什么答案。而何处眠的目光则是瞬间变得尖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那一刻，谢疾隐明白了。

不管一个人怎样无所不能，他的内心都会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孤独。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

人，生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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