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章：黑暗搁浅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是强者。

莱维回生活区的路上顺便去了趟技术区，炼狱天使依旧没什么进展，而博士却已经转移了工作重心，他在试图破译象牙处理器——说实话，这种锈蚀严重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保管不善所导致的，即便能够破解，内容也定然是残缺不全的……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本着能破解多少就是多少的态度进行下去，这可能关系到接下来的补给来源和资金流向——简单来说，就是这当中记载的内容很可能具备交易的价值。

但不管是谁都无法拿着一个连自己都一无所知的处理器（特别是这种锈迹斑斑的象牙处理器）拍胸脯保证说里面一定是价值连城的情报，除非他脑子有病。

不能证实的东西，价值也会具备不确定性。

况且，博士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你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越是有着要大干一场的冲动。

没有人知道博士曾经在中子星是什么身份——莱维起初推测他最起码也是一座研发基地的负责人（权限7），后来发现博士对中子星的了解非常透彻，他很可能是什么大型研发计划的负责人（权限8）。

阿修斯曾是中子星科学院的测试员，负责测试各种武器，他对于博士也是一无所知——大概是他职务太低了吧！

午夜24时很快就要来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在时间的流逝中，人们可以洗去自己的罪孽、忘却自己的悲伤——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否则阿瑞安就不会一直记得一百年那场惨败——她可以说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但她必须接受惨败的事实。

北海壁垒陷落了，而她的理想国也如梦幻泡影般破灭了——曾经立志改变的一切，到头来付出了许多努力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曾经有的，如今依然存在，未来甚至会继续存在。

玩家没有父母，一出生便已经长大，他们和系统子民不同——从未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成长，从未在世人的主流思想下熏陶，从未接受那些世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

他们敢于质疑世人无法质疑的真理，他们敢于实现世人认为不可能的目标，他们敢于改变世人无法改变的事情。

他们是真正的勇者！

然而自古以来，勇者——都没有好下场。

“当今天过去，你的心情就会好很多了。”

莱维坐到阿瑞安身边，抬头看着天空——他没有坐在屋顶看星星的习惯，他只是习惯了注视星空的黑暗。

星光璀璨，星空黑暗。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前者——那确实让人感受到了美好并为之追求向往。

而他选择了后者——那些存在于同一天空下的不美好同样需要有人为之抗争。

莱维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注定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因为他是勇者。

“一切都回不去了……如果当时我们挡住了诸神选民，对战争的形势恐怕也不会产生任何改变……”阿瑞安低声感叹着，可莱维只是平静的说道。

“没有如果。”

并不是莱维故意要说不讨好的话，而是事实本就如此。

即便北海壁垒守得住也会在北线牵制黄金庭院大量作战兵力，南线的日冕圣座便会趁虚而入——与其说月神殿会战是黄金战争的转折点，倒不如说从黄金庭院攻打日冕圣座陷入两线作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阿瑞安不过是在无可挽回的失败中抱着必胜之心执行命令而已……

“过了这么多年，你说话还是那么我行我素。”阿瑞安倒也不生气，她已经习惯了莱维的说话方式。

“我只是讲述事实。”

“你说得对。”阿瑞安抚摸着手中的银翼匕首，匕首散发的微弱寒光斜映在她的脸上——匕首锋芒不减当年，只是如今这柄匕首再也无法调遣一兵一卒了。

“今天过后，我便不会再为这些往事所困扰。”

“但明年的今天，你仍会为之困扰。”

“时间总会将一切冲淡。”阿瑞安微微一愣，回应道。

“我能做的就是在没有战友的世界里继续前行，其实他们……仿佛就在我身边激励着我，每当我感觉这条路要走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们曾经的身影，他们最终也没有见到自己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理想国，一想到这里，我就会继续走下去，带着他们对理想国的期盼一起走下去。”

莱维没有说话，因为他没什么战友可言——就算有，那也是曾经了……

很多事情不能重来，重来也无济于事，因为做出的选择是相同的，所以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怎么不说话了？”阿瑞安见莱维突然沉默，不禁出言问道。

她知道莱维是黑机关下属的海蛇骑士团成员——那个组织做过的事情，她略有耳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亲自与其并肩战斗，她很难相信莱维这样一个看上去除了面瘫以外毫无特点的人竟然会是那个组织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没有特点也是一种特点。

他做过很多污秽而又肮脏的事情，某些所作所为甚至足以令阿瑞安感到背脊发凉——这是一个从地狱最深处走出来的男人，他见过真正的地狱并创造过真正的地狱……

如果她还是银翼骑士团的团长，她断然不会与这样一个人为伍，更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祸害活在人间。

但她已经不是银翼骑士团的团长了，而莱维又竭力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他曾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如今却走上了赎罪之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是东大陆的一句俗语，阿瑞安认为很适合莱维。

“你已经习惯了没有盔甲的生活。”

阿瑞安没想到莱维会说这样的话，看来他想到了什么事情却只能用拙劣的说话方式岔开话题——莱维一向不善言辞，因为他无法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辩解。

起初，阿瑞安刚遇到莱维的那段时间，阿瑞安仍继承了骑士团时代的习惯——除非洗澡沐浴，否则就连睡觉都是穿着铠甲，甚至头盔都不摘下来。

后来，阿瑞安可以在休息时摘下头盔面对别人，但仅限身边的人——面对敌人带着头盔，面对朋友则摘下头盔，可以由此判断她对一个人的态度。

如今阿瑞安已经可以在正常休息的时候解除铠甲，以相对平常的状态面对别人——同样的仅限身边的人。

并不是说她防范偷袭的意识降低了，而是她开始逐渐融入这样一个新集体了——相比之下，莱维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果仔细端详阿瑞安便可以发现，她其实是一位极为标致的美女，柔顺的长发与修长的身体极为相称，只是盔甲与头盔掩饰了这一切，但阿瑞安并不以外表的美丽为荣，她意识里对于美丑这种表面形式上的东西看得极淡，比起这些她更喜欢盔甲与头盔——这些才是最可靠的东西，它们可以防护来自敌方的伤害，更能从精神上带给自己坚不可摧的意志和勇往直前的信念。

比起‘女性’这一身份，她更希望别人以‘战士’的身份看待自己——对于战士而言，能被敌人以同等身份看待无疑是对其最大的肯定。

“莱维，你在想什么？”阿瑞安盯着莱维的眼睛，从那盯着星空的无神双眼中，她能感受到那一定是悲伤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想。”莱维说了谎，他否定了自己想到某些事情这个事实——没有原因，他只是想否定而已。

他说过谎——在过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伪造假身份、使用假名字甚至依靠谎言骗取别人信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从事的毕竟是暗面工作，欺骗与隐瞒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并不喜欢说谎，他亲身经历过欺骗别人，然后被别人欺骗，再反过来继续欺骗别人这种不断重复的事情——欺骗永远也没有尽头，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就连说话的人自己都分不清了。

到头来，就连黄金庭院也在欺骗他，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可以信任的，什么是无法信任的，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除非有一天自己的判断与见解也不再可信。

但这并不是他说谎的原因——很多话，他不该说出来，因为没有必要。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与认同，这只会给别人带来负担。

他始终是孤独的——尽管他曾经也有过队友，但那只是在漫长孤独中的短暂相识，在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洗礼……

“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阿瑞安对莱维表示理解，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选择尊重莱维的意愿，因为那否定的话语背后必然有着不愿言明的往事……

沉浸在过去难以自拔的并非只有阿瑞安，莱维也不能例外。

他回忆往事不是为了想如果自己做了另一种选择，会不会出现其他的可能。

他回忆往事只是为了当曾经的选择一次又一次摆在自己面前，自己不断选择重复的答案然后看着无法改变的一切能够不再后悔。

他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英雄，他只是一个同样有着缺点与不足之处的普通人。

对莱维而言，无论他想到了什么，他都必须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忘记所有的悲伤与愤怒——然后，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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