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的墙体在身后崩溃,男子停下了摸尸体的手,直愣愣地盯着神庙遗迹的入口。
在那里站着一名战法师团的成员,他戴着标志性的圆边四角黑礼帽,穿着黑皮质长袍,指着男子的手指上残留着一道黑暗魔力的环流,那枚结晶针刺尾骨戒指在雨夜里发出刺目的白光。
“隔着千米,我在世界树上都能感受到你们对冲的魔力波动,你们应该已经吵醒了不少人。而且,外来者在这里杀害学生,你有自信不被学生委员会追责,就不怕战法师团剿灭你吗?”
“开玩笑的,我并没有杀死他。”男子摊了摊手,“只是观点产生分歧然后打了一架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点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男子笑了笑,幻影巨人再次凝聚,“你这么想要我走吗?看来你也十分畏惧我,真想连同你的那份力量也一起夺过来……”
然而没等他说完,有一颗超音速的子弹击穿了幻影巨人,巨人庞大的身躯瞬间瓦解。
“奉劝你别把怜悯当做畏惧,如果不把你那张烂嘴闭上乖乖滚出去,下一秒我就让你这辈子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男子呆在原地,隔着体表绑缚的布条,他分泌的汗液代替雨水再一次浸湿了全身,就在巨人被击穿的一瞬间,他失去了和体内黑暗之苗的感应。
没想到这学院里,竟然还隐藏着这般人物。
他边喘气边咧嘴笑着,整张脸扭曲着,女神会成员之间的战斗,谁在黑暗魔力上压倒对方就能占据绝对的优势。一般被压倒的一方只有力量被剥夺殆尽,然后在昏迷状态下被献祭这一种结局。死亡离他如此之近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兴奋地颤栗起来,也许是留恋这种感觉,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战法师的狙击瞄准下,等了将近一分钟才融入黑暗,离开了。
……
路易睁开双眼,便看到残缺的神庙天顶上一轮金色弯月,夜空放晴,犹有微雨。
“醒了么?”
他木讷地看着眼前的战法师,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失血过多了么,身体也冷得不像人。”战法师捏着他的手,无数挫伤和刺伤伤口的出血,在被暴雨洗刷了无数遍后,几乎将全身的血液都带走了。
“但是竟然能这么顽强地活下来,也算是奇迹了。”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路易点了点头。
“我叫杰拉尔德,如你所见是战法师团的一员,暴徒已经被我击败,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学院里了,现在你安全了。”
“能站起来吗?已经喂给你喝造血药了,生效还有一段时间。”
路易再次点头,扶着额头站了起来。
“那就没有问题了,你的伤口恢复地很快,主要是失血过多,可能还有一些精神虚弱,静养几周就会逐渐恢复。”
“如果你需要我帮助你回到住所的话,就握着我的手。”
路易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
“好吧,祝你归途顺利。”他摆摆手,临走前他叫住了路易,“你身上的种子被对方夺取了,但是你还拥有黑暗魔力,因此我们战法师团会帮助你。如果你要寻找同是女神会的同伴,就来战法师团,我们都是拥有相同命运的人。只是独自承担的话……总有一天会垮掉的。”
……
关于杰拉尔德的一番话,路易只是听了进去,他现在混乱的大脑不足以让他理解对方要表达的意思。杰拉尔德走后,他僵硬地走出了神庙遗迹。
他顺从本能机械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实早已迷失方向。
这是一场戏耍般的战斗,神秘男子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直接夺取他的生命,而是试图用不厌其烦的骚扰和暗示让他心中杀戮的欲望放大。最后,在领略了完全丧失理智的姿态后,他却突然感到失望了,索性将路易的力量全部剥夺,并试图向女神献祭他的遗体。
猎天使剑被他丢在神庙遗迹,但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了,也许丢了很多。
一级级低平的台阶,世界树在远方散发着柔和的光线,雨停了,但是他的世界里仍然暴雨倾泻,雷声轰鸣。天空微微泛白,似乎预示着拂晓将至,然而他的眼前全是黑暗,大片大片的黑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熟悉的街道,愣住了。
眼前站着天没亮就出来寻找猎物的地痞们,他只是觉得这些人手中拿的棍棒十分晃眼,激起了他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
同样的街道,还是那些流氓,应当是老相识了,不过他们彼此都没有认出对方。
“喂,凌晨在这里瞎逛,是找死么?”一个青年歪着头向他走来。
路易满身泥泞,灰头土脸地站在众人中间。
“怎么不说话啊,问你呢?看不到我手里的家伙吗?”青年用手拍了拍路易的脸,“真脏,你从哪来的啊?没钱还敢一个人走这条路?”他拿着钉木锤捅了捅路易的肚子。
金属的臭味传来,路易茫然地看着对方。
“看什么看!”
钉木锤砸了下来,他的手反射性地一挡,那利器在他臂上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青年还想继续敲打,却停了下来。
他双眼瞪直,低头看着贯穿胸口的手刀。
惨叫传来,路易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沾满血液的手,绞尽脑汁,思考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揍……他……”挤出这两个字,地痞青年倒下了。
路易被众人按倒在地上,毫不反抗。
那个男子的话语在耳边盘旋着,终于,你成为了杀戮的机器,嗜血的野兽。相比自己来说,这个弱小的地痞青年,完全不能伤到自己……只是无意识中,就被自己像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了。
刮开一切粉饰,自己一直在杀人,从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沾染人的鲜血时,便坠入了这个无底洞,只是想保护什么,只是与谁的意见不合,用这些借口让自己心安,然后傲慢地剥夺生命。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成了冷血的杀人者?
造血药似乎开始起作用,无论地痞们怎么打他,那些钉子削去皮肉,都不再能让他痛苦,天边的亮环逐渐增强,太阳正努力地升起,要将清晨的阳光播撒给世人,而他的心却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目之所及是无尽的黑暗,他不断质问自己,一定要杀死他们吗?为了报仇,杀人能被原谅;为了与别人的约定,杀人能被原谅;为了不被威胁,杀人能被原谅;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杀人能被原谅。不,这一切都错了!
如果不再杀戮,而试着去理解,去调和,即使过程曲折,也能够毫不犹豫地追求无瑕的幸福。他一直都在错误的道路上走着,沉迷在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中,最终也没有人能得到幸福。
他被拖到离街区很远的小巷子里,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弃,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阴暗角落里的死尸。
许久他的手指动了起来,扣紧了地面,然后向前,挪动了一点。
他要回去,不回去不行,但是已经没有地方能让他回去了。
依靠凡性之匣的恢复能力,再怎么强也已经是穷途末路。他那顽强的生命力导致的后果就是所有的地痞一直打到木棍都要折断才收手,已经血肉模糊的手,仍然死死地抓着地面,挪动着。
他感受到了,身上肆意流淌的血液如同暴雨敲打着,晕眩的耳鸣如同狂雷。无法睁开的双眼看不到光明。初春的寒冷抓着他无助的身躯,不让他在结冰的道路上前进,拂晓时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拖着血痕爬动着。
再爬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你的居所太远了,就算能够回去也会让那些关心你的人痛哭流涕,你那辛苦维持的小秘密就将暴露,你身处在那不愿与亲人分享的黑暗世界,你宁愿背对着她们,张开双臂将黑暗全部遮挡。如果你拖着这副身躯回到那里,深邃的晦暗将透过你伟岸的身躯直击她们脆弱的内心。
他停了下来,如果就这样死去……在这短短的人生中已经第几次思考这样的问题了。
如果就这样死去,如果我就这样死去的话……
他抓起了一把地上的尘土,一颗尖锐的石子刺进本已洞穿的手。不能这样睡过去,不能睡着啊!颤抖的手指已经脱力,却还是痉挛一般掐着救命的石子,那痛感源源不绝地刺激着虚弱的神经。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是漫无目的地爬,也许只是顺从潜意识去寻找一个能令人安心的方向,在无光的世界里,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就像慈爱女神的双手,拥有抚平一切创伤的救济之光与热。
他最后伸出手去,指尖敲在一块硬物上,随后停止了挣扎。
……
“这是相当危险的东西,而且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在档案室里,管理员找到了那个文件,并将它递给列维奥斯。
对现场的考察结束以后,并没有调查员对那些异型残骸有兴趣,列维奥斯只好独自一人来到档案室,如果不是前辈对它们还有印象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
“S-4273号储藏罐,本来应该是放在这里的。”管理员指着文件上的标记说,上面还很贴心地手绘了样本,还有一些形状的文字介绍,可以确认就是在现场所见的东西。
“那个储藏罐在哪?”
“不知道,应该是已经遗失了。”管理员摇了摇头,“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没有接管这项工作,我想上一任的管理员应该知道具体的情况。”
目前学生委员会的管理员是五年前继任的,而事件发生在更久以前,即使过了这么久,那位前辈还是立刻记了起来,这里面绝对不简单。
“这是上一任的管理员的档案,现在她已经不在这个学院了。还有这份文件,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拓印带回去。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调查太深入为好。”
列维奥斯皱了皱眉,作为不可一世的黑鲸家族继承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劝阻的话语。
“只是作为一个前辈的建议。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也许……有机会追赶年轻时的尼古拉斯导师,学生委员会的诸位都不希望你在这些琐事上操心,对于分配给你的工作,你只需要积累经验,进一步的深究就交给专业的人。这样你有更多的时间深造,为你将来进入评议会铺平道路,我们都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进入了魔导师评议会,又能怎么样呢?”
“嗯?”
“没什么。”列维奥斯露出一个海边男子特有的爽朗笑容,“我的意思是说,不管身在何处,重要的是能做些什么不是吗?不过为此,还是要先爬到高处。”
“你能这么想就好。”
……
呼吸被夺去,仿佛沉入无底的深海,路易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是朦胧的黑暗,而脚下则是深邃的黑暗,在那里,墨色的液团从深海的缝隙中升起,他艰难地在水中扭头,仅有些微的亮光从上方的水泡中投射下来。
仿佛是呼应着他的苏醒,四周的墨色液团逐渐凝结,化为一根根的黑玉石柱。
他呛了一口水,手攀着石柱,将肉身的重量全部压了上去。
高压液体通透全身,压迫着体内的五脏,视野愈发模糊起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那是一步步踩入海床,激起水泡和液团的沉闷响声。
咚……咚……咚……咚……
每一声响起,他的呼吸便会更加继续,就像有人扼着他的喉咙,每进一步,便愈加用力。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一个身影从暗中浮现。
那是全身凹陷、负重,脖子和脸上都有着一道疤痕的克拉克,他的面部干枯,双眼仿佛是黑洞,将人的目光吸入其中。他没有意识,如同活尸一般,走向路易。
即使已经死去,身为力天使之躯那残存的压迫感以及体表隐约浮现的电光还是将海水推开搅乱。
“怎么会……”路易将手伸向前方,却完全无法阻挡克拉克的前进,他的双手,掐着路易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他那腐烂的口中吐出泡沫,沙哑地说着:“我要成为……永恒……”
“死人,就不要再聒噪了!”路易一拳穿入他的心脏,克拉克的身躯逐渐破裂,血肉化作墨色液团飞散,唯独骨架摔在地上。
黑玉石柱上发出一圈墨色的光,照亮了坎坷不平的海床,尽是森森白骨。
“你还记得吗,这些都是被你杀死的人们。”
隔着黑玉石柱,神秘男子背靠着路易,缓缓低语。
“也许你都认不出他们,但是他们在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都是你挥舞杀器的姿态……我想,那可应当是相当美丽的景象。”
“闭嘴。”
“抛下那些无所谓的自尊,来跟我们一起,你很快就会知道,藏在自己身体内那真正的力量。”
“给我闭嘴。”
“那就来把我打倒吧,如果你要扭曲我的意志,就在我面前展现无以伦比的力量!”
路易一甩手便将黑玉石柱拦腰斩断,世界重归于黑暗。
“不要再说了!”
“哼哼哼哼……”男子的笑声传来,海底的暗浪推来,那燃烧着冥火的双眼浮现,巨大的鬼武士一枪刺穿了路易的身体。
四目相对,在失去意识前,神秘男子的话语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别了,但你终会与我踏上同样的道路。”
……
眼角有昏黄却耀眼的光。
他剧烈地呼吸着,汗液浸湿了全身。
“我……没死?”
些许寒意从绷带的缝隙里刺激着裸露的上半身,他尝试着运动身体,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
他的眼珠快速地转动着,自己正躺在一个房间里,闻到了熟悉的花香,努力地使自己的面部活动起来,皮肤传来轻微电击般瘙痒的感觉,裹着绷带,却十分寒冷。
从身体到四肢再到指端,逐渐恢复了知觉,伴随着全身被电击的麻痹感,他强撑着爬起来。
“这里是?”眼前有一座十分熟悉的梳妆台,镜子里倒映出的是自己的脸。
“戈尔加里安,你在吗?”试着向镜子提问,但是他并没有出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感受不到那个存在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很累。
无人的房间里,他低头哭了起来。
那也许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孤独的滋味。
夕阳已经逐渐消逝,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哭了一会儿,他就再也流不出泪了,只好瘫在床头。
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哭泣,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宣泄都如此无力。
曾经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没有想到到头来,仍旧是不过蝼蚁般的存在,就连存在的意义都被嘲笑。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有人在门外看着他,那是他曾在列维奥斯的宴会上救下来的女侍。
“对不起,把你家都弄脏了。”
女侍只是站在门外,在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在那里了。
“我,已经睡了多久了?”
“三天两夜,因为情况有些奇怪,我怕交给医生会泄露你的事情,你应该不希望这样,所以,我就帮你处理了一下。”
“啊,真是太感谢了。”他将绷带拆解下来,上面全是新长好的皮肤,就连脸上也完全看不到战斗的痕迹,那场战斗带来的身体上的伤痛,似乎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但是这刺骨的恶寒,令他的表情不自然地抽搐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
“你有什么要对不起的呢?”塞布琳娜走了上来,将路易抱在怀里。“你肯定觉得很冷吧,如果可以的话请用我的身体来暖暖吧。”
“但是我……已经没有权利接受别人给予的温暖了,我在远离……人的道路。”
“别想太多,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塞布琳娜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她现在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她发育地很早,那超出同龄人太多的丰满的身材总是被男生恶作剧,也承受过许多年长男性不纯的眼神,所以经常用厚厚的衣服将身体裹起来,久而久之逐渐变得害怕与男性的接触。
本来是这样的,然而不知何时这个少年闯进了她的心中。
那奇妙的缘分一度让她晕头转向,既有一些期待也有许多不安,当这份心情沉寂许久,到了她快将这个少年忘却的时候,他却浑身浴血,倒在自己的家门口。
虽然他的伤势十分可怕,但是塞布琳娜明白,他一定没有做错事,只是在路上碰到了一块比较大的阻碍。
然而那给他带来的心理负担比塞布琳娜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竟然让这个看上去有几分冷酷的少年哭了起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你一定独自承受了很多吧。”她在路易的耳边细语,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与某人十分相似,“不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吞下去,在姐姐的怀里全都释放出来吧?这样你又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嗯,不,你又有勇气面对明天了。”
“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得到救赎吗?”望向塞布琳娜的那张脸,宛如迷途者般无助、彷徨。
“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吗?你会相信我的,因为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说完后,那张脸辛苦维持的冷静刹那崩溃,少年抱着她,嚎啕痛哭起来。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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