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族的裂痕

随意翻弄着整桌的账本，萨菲娅扶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看着艾瑞克，对方站在离她二十步远的大厅中央，身后跟着几个奇怪的侍从。除了老侍卫吉姆，有一个穿着海军制服却敞开胸襟的男人，还有一男一女，都戴着风格奇特的石面具。

艾瑞克看出了她眼中的失望，双手摊开，做了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

“我想知道现在我面前这位体面的绅士，是怎么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将建城直至现在所有的财政收益全部败光的？”

“那就是所有了吗？我原以为洁西达的收益会更大一些？”

“我承认，新城的收益并不理想，花在治安和设施维持上的价格也很高昂，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你应该正面回答我。起初几个月的账本都很正常，问题就出在最后的这半个月里，你在一个未注明的项目上独断地花掉了一百五十万金？”

“从结果上来说是没错……”

“对，从结果上来说，你把我们家族在洁西达这十多年间获取的收益全部花完了。”

“我知道了，萨菲娅小姐，如果你是想拿回这一百五十万金的话，我可以保证你很快就能拿到了，下个月押运黄金之都商人们税金的军队就快到了，我想能够先支付五分之一的债务，算上利息六个月以内应该能付清，就当是我欠你的……不过我原以为，巨富的萨菲娅小姐不会在意低于一千万的零头，直到我明白了洁西达的运作机制。”

萨菲娅挑了挑眉毛，对于艾瑞克攫取金钱的手段她十分欣赏，但是现在她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不应该让这样一个野心家成为自己代理人团队中的一员。显然，对他开放管辖权后他已经开始渗透进黑鲸家族中，虽然不知道这一百五十万金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想到这里，她看着下方还带着莫名笑意的艾瑞克，下意识地遮住了小腹上裸露的部分。

“洁西达一直都不在良好运行的轨迹上，”艾瑞克说道，“这十多年来，表面上城市的规模正在扩大，但是交易并没有相应的增长。我想萨菲娅小姐应该明白其中的原因。”

“交通费用太贵了，只有黄金、宝石能够到达这里。”

“没错，但这只是表面的原因。”艾瑞克点了点头，“因为商船规模的扩大，海难的概率一直居高不下，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日益猖獗的海盗，这是过去无人料到的。你可以问问这位强尼先生，他的海盗团体在过去的两年中，扩大了多少？”

萨菲娅将目光聚集在这位穿着海军制服的男子身上。

他生疏地摘下宽边帽，向萨菲娅行了一个很滑稽的鞠躬礼，操着一口变味的的通用语说道：“刚开始只有我和十四个兄弟，还有一条破船，现在……我有六百多人，一艘旗舰，两艘装甲船和十多支快船。”

“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你竟然把一个海盗头子带到这里来，你应该知道这些人都是黄金之都一直在通缉的吧，而且赏金对一般人来说无法想象。”

“那是自然的，光是他们埋藏的宝藏，就远远高于赏金百倍了，所以我第一步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黄金之都没有人能建造一支足够强的舰队，是因为他们无暇保护自己以外的商船免受海盗的侵扰，只要自保便已经足够，但是在洁西达，有更优的解决方案。”

“原来如此，利用鱼群效应么。”萨菲娅似乎明白了最近黄金之都的港口间歇性爆满的原因、

“没错，只有鱼群才有反击鲨鱼的机会，如今海盗们已经长成了鲨鱼，我们不能再零散地出海，而是要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一处。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困难，需要同时协调商品、打手和船只，万幸，还能保证平均每天两次出海的机会。”

“恐怕你在谈的话题是痴人说梦。”

黄金之都的护送船队都已经绑定，能够抗衡数百人的海盗团体的护送船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建立的。

“所以说……在这里是永远找不到解决方法的。”艾瑞克用手杖敲了敲地面，一份厚厚的名单被送到萨菲娅的手里。

“市政厅里工作的全是洛亚人，这恐怕是洁西达在洁西达时期……听着有些别扭，在你建城的时期所留下来的传统，作为保护地权的举措来说并没有错，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我们不能指望在蛮族的地盘上建立据点而不被他们渗透，那样最终会变成敌对的关系。因此我让周围部落的蛮族人加入了市政工作，承诺他们能成为洁西达的一等贵族。”

一等贵族，那是沿用黄金之都传统的说法，成为一等贵族，能掌握一部分市政大权，在交易中享有最高的优待。包括萨菲娅在内，黄金之都的一等贵族组成的最高议会，成员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在萨菲娅目瞪口呆的时候，他继续描述自己打破规则的过程。

他成功吸引到了许多部落，其中有两个强大的海岸部落，将他们的舰队借给了艾瑞克，并成为了洁西达最初的蛮族一等贵族，现在这两名族长就在他身后站着。

凭借在蛮族中的声望他招募到了许多蛮族水手和战士，购买了许多蛮族部落废弃的船只，并将它们改造，最后组建了一只近两千人、拥有十八艘标准战船以上规模船只的舰队。

“简直就是疯了，就算我允许你这样做，家族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洁西达是家族财产，怎么能让蛮族人渗透进去？”

“是吗？”艾瑞克笑了笑，“不过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看到的问题最多的地方就出在市政上，管理洁西达的议会都是商人，而且全部来自黑鲸家族，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竟然会分为两派，互相打压，起草一些不可理喻的法令，这很难让我联想到这座城市是在一个家族的手下管理的。”

萨菲娅陷入沉默，这也是他想看到的，他竞争洁西达的管理者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名利，但是在洁西达的见闻却让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不说这些令人尴尬的事情了，我这次被召回，还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一个精致的木盒被交到艾瑞克手中，他走向萨菲娅。“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但是她身后的侍卫阻止了他，那是全身包覆在极精细的链甲中的侍卫，身材将近两米，比艾瑞克高了一个头。

从面罩后面传来较为低沉的女音：“退下。”

“那就拜托您转送了。”艾瑞克搓了搓手，听说跟与萨菲娅形影不离的这个侍卫，是一名半神，这常常会让人联想到黑鲸家族背后数不尽的财富。

他也想要一名半神的侍卫，但是不知道市场价是多少，也许根本就无法确定价格。

萨菲娅打开小木盒，从中取出了一个小金人。那是一个女性雕塑，左脚向前迈开一步，左手前指，仿佛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将她的长袍与秀发拖起，清秀的面庞上也多了几分纵横大洋的意味。

“偶然的机会在黑市买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不过我听说在洁西达，半数一等贵族的家中也藏有这样一尊小金人，它纪念的是——”

“赋予洁西达名字的开拓者，我的母亲。”

艾瑞克颔首，他身后的人依次离开大厅。

“洁西达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性，谁也没想过她能在异乡从无到有建起这么一座雄伟的城市，只不过似乎黑鲸家族并不把它当做功绩，也没有盛赞洁西达的意思，她被召回到家族领地，最终失去了音信……”

“你了解地还真细致……”萨菲娅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她身后的侍卫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我无意顶撞，只是将一些好事者喜欢反复颠倒的事实说出来了，为此我还保证了我的随从并不知道这件事，萨菲娅小姐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族领地了吧？”

“是……这是我的自由吧？”

“没错，除非回家族领地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既然已经了解地这么详细了，有备而来，不会是专门为了给我上眼药吧？”

艾瑞克从胸口摸出一个信封。

“洁西达的一等贵族们会相互仇视，恐怕也是因为现在黑鲸家族，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是正统血脉，也就是你那个天才表弟列维奥斯的父亲，无名霸王十世族之一的纯正后裔，格拉迪乌斯·格兰普；而另一派则是追随洁西达的贵族们。本来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但是直到洁西达被召回，之后在家族领地内发生了某一件事，导致她再也没有露脸了。”

萨菲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艾瑞克似乎已经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无意猜测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途径能够得知，但是我了解你们的愤怒，在洁西达的这几个月我已经从无休止的吵架中体会到了这一点。现在我想说的是，我能够帮到你，萨菲娅小姐，如果你能资助我完成这信封中所写的事情，不出两个月，你们所憎恶的格拉迪乌斯舅舅就会遭到制裁的。”

信封已经交到了萨菲娅手中，她并没有拆开，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艾瑞克。

“我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只要你清楚，你所做的计划都是徒劳。对于一个投机者来说你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命中靶心，但是十世族正统血脉的神性是无法对抗的。”

“不打开这个信封，你又怎么知道是否可行呢？”

……

艾瑞克走下市政厅的楼梯，下属和协力者们在一楼的大厅里等着，他长叹一口气，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地察言观色让他有些头晕，老侍卫吉姆扶着他坐了下来。

“还没到，她动心了，但是整个过程中我忽略了什么东西，也许是最为关键的东西，导致她甚至都没有拆开信封。”

艾瑞克不安地将手杖敲着地面，要制裁一个半神，光有计策是没用的，需要有一个能够匹敌他的力量，或是让他主动放弃抵抗。萨菲娅明白这一点，她显然对格拉迪乌斯抱有纯粹的恶感，那么至少应该拆开信封看一下里面写了什么，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想什么呢，小狮子？”

说话的人，是黄金之都的一等贵族，拉斐尔，与名字给人的印象不同，是一个油头鬼脸的矮个子，他挺着一个大肚腩，戴着金丝手套，拍着艾瑞克的右肩。

“你别突然吓我，拉斐尔先生。”

“我想也许是你太累了，其实在你下楼梯那会儿我就一直和你的人聊天来着，你都不看我一眼。”

“啊，那可真是失礼了，我确实是太累了。”

“和萨菲娅那小丫头见过面了，劳累一点也是正常的，你们都是年轻人，有些事情也要适度啊。”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他当众调戏，也没有任何人不悦，如果他没有那种贱贱的感觉，反而会让人不适，也许这就是黄金之都前三富有的人，拉斐尔的特质，他跟任何人亲近，用黄段子下流梗和陈年情事取笑别人，竟然能博取好感，也许他看上去表里如一，不过艾瑞克总觉得，在拉菲尔的身上，有一些被隐藏起来的企图。

“都谈了这么久了，我也不得不这样想，你看这些下属全在这里等你。”

“事实上，我可能是无法了解萨菲娅这个人，才会这么狼狈。”

“黑鲸家族，确实是比较难了解，同样是无名霸王的大宗家族成员，你也是个令人费解的人物，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舞会的老手，夜场的王子。”

“那下次舞会，就和我跳一支舞吧？”艾瑞克回击到。

“这……唔，你看，最近，我可能吃得有些胖了，如果你要跳舞的话，等我减肥，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

“果然还是算了，”艾瑞克举起自己的手杖，“但是你可以去邀请萨菲娅跳一支舞，因为她的苗条和你的肚子正好互补了。”

拉斐尔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他似乎想象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不怎么优美的笑容，“还是别这样了，债务纠纷还没解决，我就要和她跳舞了吗？”

“债务纠纷？”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萨菲娅能成为黄金之都的一等贵族吗？”

“财富，家族地位，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不，你错了。”拉斐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摸着自己的肚子。“不是财富，而是债务，她欠我们钱。”

……

夜间的黄金之都，整个都闪烁着黄金的光辉，是海上远航的人们回归的路标。

萨菲娅来到了一座临海悬崖边的灯塔，远离了大都市，在灯塔的上方俯视，只能看到大片黑暗的海域。

“我很庆幸，你最终还是来了。”

艾瑞克转过身来，当看到她身后的侍卫时，神色古怪。

“不要在意，她不会听到我们的对话的。”

萨菲娅让侍卫站在门外，关上了门。桌上放着一大盘生鲸鱼片，正对着她的盘子边上，摆着三把大小不一的刀。

“今天早些时候，我邀请你共同享用鲸鱼肉，你看上去似乎有些犹豫。”

“因为我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萨菲娅切开一块红的发黑的鲸鱼片，将它送进嘴里。“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像这样，将它切碎成块再一口一口吃下去，但是你要知道，这不是你能对付的对手。”

“是吗？那你可真善良，善良到阻止我去做注定会牺牲的举动，即使那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收益。”艾瑞克坐了下来，正对着萨菲娅，“但是换个角度想，它的确会给你带来收益，只不过是从止损的角度来说。因为要建立洁西达这所城市，你们以黑鲸家族……哦不，是以洁西达个人的名誉担保向黄金之都的一等贵族们总计借贷一亿四千万金，而在洁西达下落不明以后，这些债务就落到了你的头上。当然这些债务本该是由黑鲸家族承担，因为在洁西达的贵族有一半以上都是从东方来的，格拉迪乌斯原本也参与了借贷，成为了新城的所有人之一，但是因为这是他与表姐洁西达的个人交易，真正向一等贵族们借贷的是洁西达本人，因此，这笔债务就被他巧妙地转移到了你头上。”

“当然，你背负着这么大一笔债务，黄金之都的一等贵族们并不指望你立即偿还，一切都要看新城洁西达的运营如何，为了方便你的商务活动，他们同样授予了你一等贵族的身份，同时他们也对你的舅舅抱有希望，那个东方的首富没准会把债务还清的……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一旦我拿下格拉迪乌斯，你的债务就永远还不清了，对于一座还没有收益能力的城市和一个手握巨款的东方贵族来说，债权人显然更期待后者吧？”

萨菲娅直勾勾地盯着艾瑞克，她的后背僵直，嘴唇紧闭着，如果这个时候她摔门而出，那个门外的侍卫一定会因为主人受辱而将艾瑞克大卸八块……也许并不是以这么野蛮的方式来处置他，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她将刀具放入盘中，刀口上残留的新鲜血液在盘子里留下一条短线。

“为了击败格拉迪乌斯，我需要三把刀，而其中一把，就握在你的手中，只要你把它交给我，在一切结束之后，所有的债务都由我来还清，这是你的舅舅不会做到的事情，我向你保证。相信你还留着那个信封，这里面所说的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相信你不会放弃这个稳赚不赔的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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