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女

黑云散去，现在不过是夕阳时分。

月牙湾已经变成了一团糟，古城墙断成了两半，中空的距离甚至可以和幸存的那两段城墙相比拟。

漫漫长夜即将来临，幸存者的日子将变得更加艰难。

海啸已经平息，街道上的河重新汇入内湖，但是那些被成捆绑起来的族民……已经很难期望他们中有谁还能活下来。

蛮族也几乎到了团灭的程度，如果不是一名族长活了下来，艾瑞克恐怕难以平息他们的骚乱。

“是吗？她死了。”另一名族长死于格拉迪乌斯之手，他们战斗的惨状还完好地保存在尖灯塔内部。伪装成金狮骑士的罗尔歇骑士们也不得不屈身成为寻找幸存者的搜救队，将他们集合后，他们会放弃月牙湾，以格兰普神座为据点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他已经能预料到蛮族民众的反弹，尤其是失去了族长的那一边，只能期望之后的计划不要腰斩了。蛮族族长的情人死于格拉迪乌斯之手，据说他们的族群原先被捕奴队所侵袭，他们的女儿被带到了月牙湾，而她的情人为了寻找女儿来到了这里，最终救回了已经被变卖为奴的女儿，自己却牺牲了。

被万神之主选择成为继任族长的她，原本应当带领族人去一片崭新的天地，但最终还是没能放下过去的仇恨，和族内其它相似际遇的人一同加入了这浩浩荡荡的反抗大军。

也许牺牲，早已是命运安排好的。

他多少能从中看出未来的大致样貌。

“话说回来，这人是怎么了？”蛮族族长指着远处一个穿着华贵衣服但是举止疯疯癫癫的人。

“那只是一个丧失了人生意义的可怜虫而已。”

对于宫廷侍卫长来说，今天他受到的冲击远超过了他那短的可怜的一生中所受到的刺激总和，如果他对于“格拉迪乌斯是不可战胜的”这件事没有铁壁般无比虔诚的信仰的话，恐怕现在也不至于陷入癫狂了。

……

“艾瑞克大人，那些原来的黑鲸贵族要怎么处理呢？”

骑士团长卡尔加里追上了在神座城堡里漫步的艾瑞克，与玛古斯同是罗尔歇的骑士团长，率领了千人大军秘密潜入黑鲸的领地，当湖底的石墙升起后仅在半小时内就占领了神座的指挥官。

“不妨把头盔脱下来如何，在这里没有人会袭击你。”艾瑞克并没有停下脚步，“你说那些人么，把他们放了吧，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但是他们还是敌对……”

“现在已经是我的领民了，格兰普的神性在我的手中，他们还能反抗我吗？你去找我的管家，让他雇佣一些经济顾问，彻底调查这些贵族的财产成分，除了上交奴隶贸易的相关产业全部所得之外，交还他们人身自由和财产权，这部分上交的财产要被用来安抚那些死去的蛮族战士家属，虽然他们没有这种习惯……总之，我要的是安定，无论是这边还是蛮族那边，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如果有贵族想要对我宣战，那就让他们来，我不介意杀几只猴子来证明自己的统治力。”

“明白，那我就此告辞……”

“等等……”

“您还有何吩咐？”

“你等在这里，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

艾瑞克一挥手，黑铁大门便自动打开，卡尔加里在门外望着他的背影鞠躬。

……

再一次来到了这间地下密室，他一脚踏入水中，格兰普的神性适应地很好，虽然不能发挥出它原有的威力，但是在水面上行走还是十分轻松的。

他终于走到了中央的石台边，仔细端详眼前的这具骸骨。

每一块骨头都被完好地保存下来，房间内潮湿的空气并没有侵扰它，还能嗅到格拉迪乌斯的魔力，与艾瑞克体内的魔力共鸣着。

它双手交叠在胸前，头骨上盖着一块清洁的白布，种种举措都足见格拉迪乌斯对于这具骸骨的珍视程度。

那左手小拇指上所带的纯银环红珊瑚石戒指，是解开它身份之谜的唯一钥匙。

他触摸了骸骨的指骨，那上面涂着不沾手的油脂，保持着骨质的完好。当触碰到戒指的时候，细流般的魔力从中流出，与神性联结在一起。

他抬起头，发现这房间里的一切还是维持原样，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大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卡尔加里，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吗？”他恼怒地喊道，却没有听到周围无数镜面的回声。

来者将大门关上，慢慢走到了水池边缘，她对这里十分熟悉，不用确认脚下，也知道她正站在深水的边缘。

当看到她的面貌时艾瑞克叫出了声，萨菲娅！她怎么在这里？不，身材上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形容举止与萨菲娅十分相似的人，是她的母亲，洁西达。

以洁西达为原型的小金人雕像，完全表达出了眼前这位女性的英姿，只不过现在的她，显得有些哀愁。

“亚尔迪，我来了。”

“姐姐……”

声音回荡在密室内，艾瑞克面前的水面翻腾着，那个被他打败的男人再度出现，不是以一族之长的身份，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弟。

洁西达叫着格拉迪乌斯的昵称，也许是他原本名字的一部分，慢慢地走进水中。

“不要再过来了！我害怕，如果你再靠近，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他苦闷地抱着头，蹲在水面上，黑袍内隐藏着怪物的躯体。

“不要怕，你能够控制自己的，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相信自己。你看，如果不是你温柔的帮助，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站在水面上呢？”

“姐姐，你不懂。每天夜里，我都会听到那个怪物在我的身体里怒吼，慢慢地，我变成了那个怪物，杀戮的欲望在我的心中膨胀，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告诉我，姐姐，我真的能等到霸王回来的那一天吗？”

“你会的，就如同父亲做的那样，如同爷爷做的那样，我们会将这个使命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他们没有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他将头伸了出来，帽子掉了下去，洁西达也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没有显露出惊讶的情绪。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这不是你的错，只要找到了下一个继承人，一切就会回到常态的，你也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列维奥斯吗？他曾是我最得意的儿子，头脑、品性、知识、魔道造诣、身体能力都无可挑剔，守墓人说他是黑鲸家族千年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但是我已经无法控制他。他告诉我，如果我逼迫他当继承人，他就会在所有人面前曝光我的样子，他不想当我的继承人，因此他选择了一个折衷的主意，他说如果在二十年以内找不到把我变回原样的方法，就会认真考虑成为继承人的事情。”

“你相信他吗？”

“他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是对于说出口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信过。他做了让步，我不应该索要更多，但是我无法坚持到那个时候，二十年，对我来说，太长了，在他找到那个方法之前，我一定会失去理智……”

空气凝滞了，洁西达明白，这二十年对于黑鲸家族来说，也许是致命的。也许在某一天，格拉迪乌斯会突然从家族守护神变为一个无理智的破坏者，世族的平衡被打破，整片大陆都会知道霸王的子民令他失望了，没能守住他的约定，而打破约定的是自己的弟弟。

格兰普的神性将会被钉在耻辱的柱子上。他所统治的人民对霸王的忠诚会被质疑。

“已经别无他法……姐姐，如果我有一天失去了理智，你必须要回来杀了我，不能让黑鲸贵族看到我不成器的样子。”

列维奥斯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继承者，他的继承必然能给黑鲸家族带来荣光，其他可能的继承者都无法驾驭格兰普的神性。但是他的超凡实力令他藐视成为黑鲸家族的继承人，这是贵族们眼中的列维奥斯，不知道他本人有什么考量。无论如何扭曲他的意志都是最坏的决定，甚至对于格拉迪乌斯本人来说，也不敢冒与儿子敌对的风险。

“我不会杀你，即使你变成了怪物，你还是我的弟弟。”

不知何时她以走到格拉迪乌斯面前，捧起了他的头，看到怪物的面貌时她丝毫没有移开视线，眼中只有一种澄澈的感情。

“所以，你要收下我的力量，来延续家族的存在。”

“那是说……”

她将身上的衣服褪下，格拉迪乌斯愣在了原地。

“我的晶核和晶脉都比你锻炼地更好，我们被血缘紧密地连在一起，只要你将我的那部分拿走，就能够对抗格兰普神性的暴虐，对抗那个出现在你梦境中的怪物。”

“但是那样做的话，你会死的……”

“比起我的生命来说，更重要的是你的生命，如果你不能保持你自己的话，我们都会丧失生存的意义。对于你的不幸我十分愧疚，身为你的长姐，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你肩负家族的重担，如果用我的生命能够保证黑鲸家族二十年的存续，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奉献出去。”

格拉迪乌斯没有回答，他的手被洁西达抓住。

“我会在你的身体里，一直看着你。你不要担心我会痛苦，我知道此刻你更加痛苦，但这都是我们必须做的。”

终于，格拉迪乌斯主动伸出了手。

……

纯银环红珊瑚石戒指的光辉渐渐散去。

“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继续做自己。将这份力量当做是我，带着它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某个逝者的话回荡在空洞的室内，艾瑞克将骸骨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小心翼翼地，将戒指从她的小拇指上取下，随后将她的手放回原处。

一切都因误会而起，但是半神与人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隔阂，想窥探隐秘却无法做到的人揭竿而起，酿成惨剧。

艾瑞克从里面出来以后，卡尔加里看出了他的恍惚，他走了两三步路，眉毛突然拧成一团，原本还想搭话的卡尔加里不敢去打扰他。

之后他被打发去执行自己的命令，但是如此并不能打消他的好奇心。

第二天他偷偷地回到这里，令他惊愕的是，昨天还在这里的黑铁大门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与周围浑然一体的新墙壁，如果不是他仔细记下了原来的位置，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里面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里面有不可窥视的秘密。

如果他还不明白神座新的主人有何用意，那未免也太不识趣了，对于黑鲸家族不可知的过去，他选择了放弃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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