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四月春末,雷芙娜学院迎来了为期一个月的短暂假期。
学院外的大道旁的草坪,路易站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举着木剑。
上方大道旁走过的学生们对他举剑静止的姿势指指点点,不时发出笑声,但现在无比专注的他完全听不到。
一阵风吹过,树上抖落几片绿叶,当他们落到路易的面前时,他暴起落下一斩,视线始终跟踪着落叶的轨迹,直到确认它被切开。
这普通的一道斩击,他已经练习了一个学期。从最开始的抓瞎,到现在能够稳定地切开一片落叶,精神力的消耗提升了数倍,随着斩击时对落叶轨迹的追踪看得越来越清楚,落叶的飞行速度在他面前变得越来越慢。
“从树上飘落到被我切开,仿佛过了半分钟那么久。”
“能做到这一步就算是入门了,接下来就交给你第一道剑莲的使用方法吧。”
“难道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哪有这么轻易的。”戈尔加里安嘲笑道,“切树叶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和真人战斗时的情况比较呢?之前的训练,是让你能够看清运动中敌人的弱点而准备的,但是看清了敌人的弱点之后,要从何处起手,何处停止,在每处弱点上预留的力量大小,对于七星莲的层数叠加有很大的影响,只有最合理的剑路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但这是十分困难的,就从一个弱点来说,横斩切开皮肉是最佳的情况,而对于关节则是瞄准后直刺,至于多重攻击则是之后的课题了。”
“我大致能猜到了,”路易说道,“应该是要沿着树叶的中线切开或者直接刺中叶片中心的位置吧。”
“理解地还挺快的嘛。”
“那么之后呢?我实在无法想象同时发出多道攻击到底要怎么做?”
“你还真是心急,不过也好,现在就和你讲清楚,你练习的时候也会少一些顾虑。你去找一处河边的空地吧。”
路易来到了河岸浅滩,他从平静的河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然而一眨眼就变成了戈尔加里安的样子。
“如果说现在我们两个互为对手……”他说着,两束极细的水柱突然从河面射出,一束打在了路易的右手臂弯,一束打在他的右手小拇指上,在上面留下了两个小水滴。
“怎么样,这两道攻击是同时到达的吗时?”
路易点了点头。
“实际上并不是同时到达的,朝向小拇指上的攻击更早一些。站在我的视角,随着精神力的提升,你会觉得二者之间的时间差被放大。”
“但是我感受到的却是同时被攻击……”路易恍然大悟,“人体在不同位置的感官时间是有区别的。”
“没错,这是最主要的原理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增加打击的次数。”
“人不可能同时挥出两剑,那么唯一可能的选择就是……”
路易看着自己的手,声音与戈尔加里安相重合,“无论有多少道剑莲,我始终只挥出了一剑。”
所有的剑莲,都是这一道剑路上的一部分,在不同的弱点之间利用空间传送快速切换,一边确认所有弱点的轨迹,一边观察对方的肌肉反应来判断自己下一次进攻的时机,以此达到让对方感受到同时被攻击的效果。
因为要考虑到对方的感官,因此七星莲是只有对人形的生物有用的魔剑技,奇形怪状的魔物各部分的感官时间都难以计算。虽然最开始是要观察对手的肌肉反应,但是如果还要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就太慢了,再怎么加速自己的意识时间,也会被对手的反应追上,因此七星莲是需要不断地训练,最终达到确定对手弱点后,无须思考就肌肉反射一般出手,达到这样的程度后,无论对手反应地多快,只要他还依赖观察对手的行为来判断,就一定无法完美防御。
这也是七星莲无法被防御的秘密。
每道剑莲之间的断点才是要在不断训练中去摸索的要点,每增加一个断点都需要原先近十倍的精神力支撑,这确实不是骇人听闻。
“总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只练习一个小时就会精疲力竭,等到斩出两道剑莲的时候,以你的精神力,一天大概只能训练两三次吧。”
“真是可怕,现在每天训练一个小时……比以前在魔域里探索一整天还要累。不过今天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就回去吧。”
“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戈尔加里安提醒他,“今天是检查的日子。”
“啊,还有这事。”
……
列维奥斯多少知道自己再次来到这里的理由。
闷热的地底,大空洞的中央有着平时见惯的光柱,从光柱的顶端发散出无数光的枝干深埋进周围的石墙中。
“如果只是一般会面的话,也不用刻意来这里吧。”
“我喜欢在适当的地方谈适当的话题,在外面的话,被别人看到岂不是很不妙。不过你也不用抱怨,今天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还是说消息还没有传到雷芙娜学院呢?不应该呀,据我所知,最近学院里到处飞的报纸几乎都刊登了那个新闻,关于你的父亲格拉迪乌斯被击败的事情,还有那个把格兰普的领地都搅得一团糟的莱恩家族的小鬼。当然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不过我们交易的条件已经不复存在,我不会把不朽灵杯借给你,后续的计划你也不用继续参与了。”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包括之间的暗杀也是。”
“但是你没有成功,不是么?”
“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是你那边的人不够强,那个凰神教的司祭,面对两个人就不得不用半神模式来打。”
“那个叫做路易的小鬼,他破坏了我们在罗尔歇的计划,这家伙是一个不安定因素。我早先就派人去暗杀过他了,应该已经顺利地废掉了他的晶核才对,但是他现在仍然一副毫发无伤的样子。”
“看样子你们的计划总是被他打破。”
“我查过他的档案,不过是个局外人。有证据显示他是黑暗女神会的成员,也就是战法师团那边的人,战法师团是难缠的角色,经过上次的失败,他们已经开始盯着学院内部了,与其和你联手,不如我自己干,这样还更安全一些。这个也好那个也罢都是一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不会让你们参与到其中了。”
“但是你必须支付我之前协作的报酬,无论如何,不朽灵杯你要借给我。”
对方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正色回应道:“你的语气像个强盗,但是我理解你,任谁看到了别人拥有雷芙娜女王的圣器不朽灵杯,都会陷入癫狂的,你对它的渴望,只不过是它的价值在诱惑着你。为什么不扇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呢?明智的人不会在这里向我索要报酬的。”
“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拒绝。”
列维奥斯背转身去,身旁的引路人帮他戴上眼罩。
“解除我们的协力关系,你会后悔的。”
“第一阶段的计划即将完成,相信你们还不相信我的造物普罗迪斯,至少他们完全服从我的命令,不会有异心。”
……
“看起来你的状态还没这么糟糕。”
“难道不应该说‘已经恢复地不错了’吗?”
路易半裸着上身,接受克莱尔的检查。
这个为他做手术的兽医,用小刀从他的右肩结晶化的边缘切下一块肉。
“痛吗?”
“没什么感觉。”
她将已经结晶化的肉用镊子夹着拿到路易眼前,“你似乎对自己的情况还保持着盲目的乐观。你看看你肩膀上的这片肉,已经完全结晶化了,根本就没有肉质的弹性,好像变成了建筑用的石砖那样。”
“那硬度可要高很多了。”路易将结晶化的肉片放在盘子上,捏着一根银针狠狠地刺下去,结晶化的表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银针折成了“^”形。
“喂,这银针很贵的!”
“……好吧我错了,会赔偿给你的。”
“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啊,我是在和你讨论严肃的病症。”
“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按时吃药了。”
笑完之后,路易眼中的一丝无奈与落寞被克莱尔所捕捉,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每月按时服用战法师团的秘药多尔药丸,从上个月在右肩上的做的标记上看,结晶化的趋势被抑制住了,但是仍然在扩散,而且在透明的晶体下的血管和肩胛骨变成了什么样子根本看不到,也许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构成了。
十年,即使服用了多尔药丸,也无法活过的寿命期限,而且在晚期会因为结晶化的扩散失去行动能力。
但是眼前的少年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
“你不在意吗,未来的某一天突然丢掉性命?”
她说出口后,便后悔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医生对病人应该说的话。
“我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当死神来敲门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我也经历过自己都怀疑是否能活下去的情况,很多很多次,站在死神的刀口上……但是最终我逃过一劫,取而代之的是有人替我死去,他们本该活下来的”
路易静静地说,克莱尔将结晶存入玻璃瓶。
“但是最终活下来的是我,为什么是我?我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跟那些死去的人相比,我的价值小的可怜,但是我活下来了。这更像是一个诅咒,我并不担心我在未来的某一刻突然死去,反而是现在活着更令人痛苦。”
与克莱尔想的恰恰相反:并没有什么精神上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他似乎早已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只不过现实还令他挂念,因此才苟活着,一天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对于可怕病症带来的寿命期限也完全不在意。
这是何等荒谬。
“不要这么想……”
她鼓起勇气。
“不要贬低自己,每个人活着必然有自己的价值。有人为你死去,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你有这样的价值。所以,你应该回应他们的期待,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他们期望的样子。”
她的安慰并没有什么效果,自欺欺人的话语并不能打动他,看着路易还是没有反应,她有些生气。
“你就甘心这样活下去吗?”她强行将路易的头扭过来,“你是个懦夫吗?要死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那不过是逃避人生而已。你还有家人吗,你还有朋友吗,如果你死了,他们会怎么样?你这个自私鬼,你要是真的那么不怕死的话,就给我看看活下去的勇气啊!”
“我也……想要变得更勇敢啊,但是我做不到啊!”他将克莱尔的手拿了下来,起身拉开了距离。
“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过那些绝望,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很愤怒,但是在反驳的时候,却保持了足够的克制。
话题就此终结,路易走了出去,克莱尔撇了撇嘴。本来只是想刺激他一下,没想到竟莫名戳到了痛处,瞧他那生气的样子,应该是把自己的话当真了。
她见过许多病人,尽管没有亲自为他们治疗,也能观察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重症的、截肢的、晶核破碎的,很少有人在心理上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绝大部分的人,在身体重创残疾后,心灵也变得脆弱不堪,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重新开始。希望他听了自己的话后,能重拾一些自信,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路易跑了出来,走廊上晒着太阳的残疾病人们被他跑步的声音所扰,投来了嫌恶的目光。
最后还是吵架了……
其实他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出人意料的,愤怒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克莱尔的诊所房间。
她所说的话,自己何尝没有自觉。但是肤浅的话语是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如果他有足够的勇气的话,现在就会立即折返,去向她道歉了,但是他只是一个懦弱的平凡人,因此他再一次,选择了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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