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试探

列维奥斯回到了自己的庄园，对方翻脸和翻书一样快，他早有预料。如果是一般的合作，他也许会就此作罢。为格拉迪乌斯治病从来就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对于格兰普那破败的神座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即使继承了那些过去的荣耀、地位、领土，也丝毫不能让他的内心满足，但是雷芙娜女王的不朽灵杯，已经牵动他的心神，他发誓一定要得到它，用任何手段。

刚踏进门还没来得及休息，侍从就一脸堆笑地提醒他有客人来访。

“我今天有些累了，麻烦你能委婉地让他们回去吗？改天我亲自登门拜访。”

“平时的话肯定没有问题，但是今天来的这批客人有些区别……”

听完了侍从的话后，他的眉毛一跳，径直朝会客厅走去。

在会客厅里坐着的，是一名金发紫瞳的少年，他的身侧有着一名蛮族的族长，面具下不善的视线与恶念正朝自己放射。

“整个岛上都在谈论你的战绩，艾瑞克阁下，这次特地来找我，是来炫耀？还是……”

“我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我只是过来接收一下自己的财产，刚才你的侍从在迎接我们的时候，不小心让我的朋友看到了那些画作，我想明天之前应该把他们换下去。”

在大厅和走廊里陈列的，是黑鲸家族征服蛮族人的写实画作。

“那是家族的一些画家所作，虽然我也觉得不太美观，但是对于这些无所谓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去干涉，已经放在那里的东西就让它在那里好了。然而第一次见面就对别人家里的摆设指手画脚，可不是有教养的贵族的礼仪。”

“确实如此，但是这建立在你确实是这庄园的主人的基础上。这座庄园、包括所有的仆从到每一座雕塑和画作，是黑鲸家族的产业，也就是说现在，它属于我，而你是一个之前碰巧暂住在这里的人，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列维奥斯彻底明白了，对方何止是来炫耀，简直是耀武耀威，就差骑在自己脸上了。

“没有问题，从现状来看，你确实是这里合法的所有人，只不过考虑到之前的情况，至少在我搬出去之前应该给我一些时间，其他东西给你都无所谓，我个人所有的一些魔道书籍可都是相当珍贵的。”

“请便吧。”

列维奥斯面不改色，这令艾瑞克暗自佩服，但是他想要知道，在这平和的外表下，真实的愤怒到底能藏到什么程度。

“不过我很好奇，传闻中攻破了不可能被攻破的古城墙的艾瑞克·莱恩，到这里找我，只是为了向我索要一处地产吗？”

“那倒是其次，有很多人对你评价很高，所以就想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见面之后不禁有些失望，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怂包软蛋。”

“是的，现在阁下能够收起多余的好奇心了吗？”

“真遗憾，我的好奇心可是很旺盛的。有一点令我疑惑，你为什么不询问我你的父亲格拉迪乌斯是怎么被我击败的呢？”

“黑鲸领地的防卫存在漏洞百出，想要击破月牙湾并不困难，至于打败我的父亲更不是一件难事，他有着作为半神来说最明显的缺点，我想你在打败他的时候一定也发现了，他早已奄奄一息，意识模糊了。”

谈及自己的生父，列维奥斯丝毫不留情面。

“从你的话里透露着你毫不在意他们生死的味道，但是据我所知，你来到雷芙娜学院，就是为了寻找治愈格拉迪乌斯的方法。”

“阁下也是一位半神了，想来是时候考虑这样的问题了，类似的窃窃私语在家族领地里应该也不少吧。”

他指的是神性的反噬。格兰普神性以及其余九个世族神性都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力量，一般神性根本无法媲美，因此产生对人体的侵蚀也更强。在此之前的万年间，这些神性都平安地被继承下来，无数的继承者，为神性的存续奉献自己的肉体。

这些族长是孤独的，他们得到了神性，于是活了数百年，眼见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是几代的子孙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找到最适合的继承人，并将这一使命延续下去。

虽然没有人能发挥出它们完全的力量，但是神性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然而上一个世纪对世族来说似乎并不平坦，有许多微小的声音，在预言着他们的衰亡。不知道是因为神性不断变强，还是继承人没有那么强大，还是其他的原因，世族的继承人们已经不再能将它们保存那么久了。

他们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这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但是艾瑞克和列维奥斯都知道，流言蜚语已经在格拉迪乌斯身上被验证了。即使不清楚其他世族的情况，已经拥有格兰普神性的艾瑞克，必须要注意这个风险。

“想必阁下还是不了解我，跟之前的谬赏一样，我不过是一个喜好玩耍的不肖子孙，寻找治愈方法只是托辞。我一直想从东方的闭塞脱身出来，所以撒了一个谎，只是为了来这里过清净的玩乐生活罢了。如果真的有治愈的方法，早有人秘密向我的父亲提供了，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也对，要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看来我打搅了你的玩乐生活。”

“无所谓了，这处庄园本来也不合我意，你要的话就给你了，我在学院里还有其他可以住的地方。”

他走出了门，在将门合上之前，他向艾瑞克说：“虽然你很聪明，但是对战略目标的选择似乎出了大问题。”

“怎么？”

“趁虚而入，给其他世族们上了眼药，即使是辛苦得来的荣誉与领地也会很快面临危机，更别说领民的信任了，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恐怕你很快就会寸步难行了吧。”

“我已经完全支配了黑鲸家族，谁敢来反抗我？只要一直维持镇压的状态，平衡各方的利益，所有人的忠诚归于我个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支配……吗？用那个神性的力量，如果真的能支配就好了。”列维奥斯关上了门，离开了自己的庄园。

……

“哥哥，最近你整天都在外面，回来的时候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这样我还怎么给你补课啊？”

路易回家了以后，简妮向他抱怨。

他要用两学期的时间学三学期的基础课程，但是平时也没有很多的时间补课，自从上次的战斗以后他一直毫无懈怠地训练，同时参加了学院里的武道爱好者协会，协助他们训练来赚钱，还要帮伊吉菈打扫实验室，照顾她的起居。

自然，有些落下的课程需要一个月的假期里由聪明的妹妹帮他补上。

“晚上……你有时间吗？我想晚餐过后应该可以。”

“我说，哥哥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才回来这么晚吧？”

“最近都在忙着训练……”

“你不否认咯？”

简妮再次逼近，路易仿佛能看到一股奇怪的气势，与半神不相上下。

他不会告诉简妮，这学院里潜在的危险，这是早就想好的事情，可以的话暗地里解决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要训练地这么辛苦，他要用这练出来的技艺去对抗谁，都是不能说明的事情。

“被你猜中了，但是最近我们没有很频繁地见面。”

“果然是这样，最近我的直觉一直这样告诉我。”

好恐怖，那是什么，妹妹雷达吗？

“但是我们也还没有确定关系，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会把她介绍给你认识的。”

“竟然是我不认识的人！”

“这很奇怪吗？”

“嗯，其实我原来一直以为是琳达姐姐的，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是她的话，我会接受的。”

“为什么是她……我们看上去关系很好吗？”

“是啊，很多时候你们都在一起，在世界树的讨论室里读书，出来散步、吃饭，还有罗德里克叫你们去参加考古研究会的活动的时候，上次流星雨的时候，她不是也来了吗……”

经过简妮的提醒，路易才发现，他和琳达在一起活动的时间竟然如此多，但是之前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哥哥你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呢。我看着你们就感觉有一种很和谐、很默契的氛围，琳达姐姐一直是站在你旁边或是你身后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原来只是偶然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意识到呢……”

“你会误解，也不是没有道理……看起来确实是那样，但是她看上去并不是对我有意思。”

“好吧，确实琳达姐姐不怎么说话呢，要不要我找个时间确认一下她的想法？”

“诶，你在想什么呢？我都说过不是了，再说，我现在要是在意别人是不是喜欢我，那对我追逐的女孩来说又算什么呢？”

“那确实有点不妙，不管哥哥你喜欢的是谁，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但是请不要在其他女孩子身上花太多时间，不然……你一直不回来的话，我不就是一个人了么。”

“不会忘掉你的，你是我妹妹嘛，以后也一直都是，以前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但是现在，你想要撒娇的话，我的怀抱是随时敞开的。”

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简妮投入兄长的怀抱，时间就这样暂停了，兄妹俩都享受着久违的拥抱，忘却了以前的坎坷，春天的海鸟站在床沿望着他们，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然而温馨的场景被敲门声打破了，妮娜探出头来，“路易大人，有人找你……”

她看到路易和简妮端坐在桌边，疑惑地歪着脑袋。

敲门声响起后，简妮就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对于宅邸里的其他人，她经常有意装出一副端庄的女主人模样，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年她的际遇，就不难理解这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她期望别人看到她得体的样子，她是贵族之女，正确的行为能使她免受流言之扰，即使在这个大房子里居住了这么久，她真正能敞开心扉的，也只有久别重逢的自己。

注意到这个细节后，路易沉吟片刻后，和简妮一起去见客人。

“真是间气派的宫殿，米尔托亚魔域真是给罗尔歇带来了一笔横财。”

“列维奥斯阁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对于列维奥斯的突然来访，路易摸不着头脑。

“用不着这么见外吧，现在我也不是什么家族继承人，你的地位还比我高一些，考虑到我们之前舞会上的交情，不如互相直呼名字吧？路易。”

“那也是我的荣幸，列维奥斯，这是我的妹妹，简妮。”

列维奥斯打量着简妮，发出会心的赞叹，“以前听说路易还有一个妹妹，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来呢？与简妮相比，其他女孩都失去了光彩。”

“简妮是能令我自豪的妹妹，但是你这样夸她，我怕你把她宠坏了。正事就到里面说吧。”

他注意到列维奥斯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便伸手请他进去。

……

“说是气派的宫殿，其实也挺让人困扰的。”

“路易，我听说你是冒险者出身，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猜你住这里是不太习惯吧。”

王族贵族，过半看不起冒险者，实在是因为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市井流氓之辈，稍微好点的也不过是民间警备队的程度，再或者是流浪的猎人、魔术师，战斗力比不过贵族私军或是王族的军队，群居在城里也成为安全隐患，有冒险者协会也管不住，能升到A级以上的冒险者与这些一般意义上的冒险者基本上没有交集。

“确实，特兰多瓦的民居和酒馆还好得多，这里空荡荡的，总让人有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而且最近因为罗尔歇和阿尔特兰的战争，我也不得不找些工作来补贴家用了，就像以前接冒险者的工作一样。”

“那还真是辛苦，要维持这样规模宫殿的运作，如果不用蛮族的奴隶，会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我们这里不用蛮族的奴隶，即使入不敷出，也不会雇佣他们。”

路易振声说道。

“我理解你所想的，其实我也一直对自己家族的做法很排斥，你知道吗，路易？”列维奥斯局促地将手放在桌子上，“说实话，我的父亲一直催促我，让我继承黑鲸的地位和领地，但是我来到这里，是为了逃避，成为一个贩奴家族的族长对我来说是一件道德上无法接受的事。”

“是这样么？”路易显得很惊讶，因为他在列维奥斯的庄园看到了许多显示黑鲸家族“肌肉”的捕奴画作。

“是啊，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表现出自己的厌恶，毕竟那些家族里的那些大人物都支持这件事，我的庄园里也要摆上那些画，来显示我是来自黑鲸家族的人。如果我拒绝的话，恐怕也要威胁到我作为长子在家族里的地位，这倒是其次，但是他们看我不顺眼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实在是无法想象。”

“原来是这样，你选择逃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是你无法改变的，看来之前我对你有所误解，真是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也会生气的吧。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天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我十分关心的事情。”

列维奥斯在路易面前打开文件袋。

路易的视线停在一副画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简妮，我们要谈一些事情，能帮我们把门关上吗？”

简妮看着公文从文件袋中被拿出，想着这些是不是最近兄长在外面忙的事情。

“放心吧，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我们都比较关心，你在这里听着可能会不自在。”

“我明白，我去外面陪妮娜看书了。”简妮走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路易走到门边，将它锁好。

“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你吧，原来只是我的猜测，能猜中真是太好了。”

列维奥斯是学生委员会里负责查清这件杀人事件真相的人，路易一直隐隐担心是否会有人追查到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普罗迪斯的存在，在罗尔歇和雷芙娜学院都是秘密，从学院的反应来看，他们也打算隐瞒事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对自己网开一面。从事实上来看，路易确实杀死了拉·布里希在内的三人。

如果列维奥斯是来抓自己的，那么大可不必在之前虚伪地客套。

“你不用担心，现在其他人还不知道是你，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也许还有你在战法师团的同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在那个破窗帘上残存的魔力上感觉到了战法师团特有的气息。”

“我不是战法师团的一员。”

“总之我不打算让他们把你抓起来。死者拉·布里希是罗尔歇侯爵之子吧，但是他那大权在握的父亲在知道了我们秘密通知他的真相后选择了不再追究，就像躲避瘟疫一样的，不再提这个话题，还同我们断了联系。”

路易的表情稍有缓和，但是他仍然未开口。

“对于那些怪物来说，你应该只是在自我防卫吧，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错，现在事情的关键在于这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雷芙娜学院。光凭这次的事件是无法照出真相的，但是有两个重要的线索，也许是突破口。”

“你为什么这么热心地追求真相呢？”路易试探性地开口。

“那不是自然的吗，虽然说这些死去的怪物看上去很骇人，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学院可能会出现更大的危机，我决定查明事情的真相，至少不能让他们再次出现在这里，这也是学生委员会的分内工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怀着不善的目的，至少在路易看来是如此。

“好吧，我会协助你的，虽然我人微力薄，但我也希望能够消灭那些怪物。”

列维奥斯点了点头，之后便说：“第一个线索，就是拉·布里希的父亲，你应该听说过他。”

“那个卡迪奈侯爵，我和他在通天城见过面。”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那我就直说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对这些怪物丝毫不知情的话，常理来说肯定会追究学院的责任，但他看上去更像是对此讳莫如深。”

“他是那个篡位事件的亲历者。”

“罗尔歇先王进行人体实验的传闻是真的吗？”

路易没有说话。

“你击败了复活的温德瓦尔兹，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勇士温德瓦尔兹不是自己想要复活，洛亚大陆没有复活远古人类的魔法，他是以另一种形式被唤醒的，就是被这些怪物占据了身体，因此苏醒的不是他，只是一个有着他外表的怪物，你击败了他，帮助昂萨特登上了王位。他也要求你不能将这件事情外传，那将会成王室的丑闻。”

“你真的很厉害。”

“果然是这样么，那么这条线索就已经失效了，我们无法期望从卡迪奈侯爵身上问出任何真相，那么剩下的线索只有这个了。”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在这之前，雷芙娜学院里还发生了一起类似的事件，被收录在我们的档案馆中，但是原始的怪物样本却丢失了，当时的管理员也已经找不到了。我怀疑有学院内部的人搞鬼。”

“你是想让我找到以前的管理员吗，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也知道，也许让学生委员会的人找会更好一些，但是他们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我想还是靠我自己比较好，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你事先知道，共享信息总是好的。”

列维奥斯说道，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不能大动干戈，让不朽灵杯的持有者知道他在暗地里做这样的事情，那会直接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只能选择迂回，在表面上，脱离了他们的计划之后，保持中立。

“这是……”

“这就是当时的管理员的资料。”列维奥斯指着那个名字。

“达芙妮？”

“没错。”

“怎么会这么巧！”

“你认识她吗？”

“何止是认识！”

路易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着，“也许事情的转机已经出现了，共享信息是对的，我告诉你，我在来雷芙娜学院之前，唯一认识的曾经在这里待过的人，就是她！而且，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真是不敢相信，命运简直在跟我开玩笑！”列维奥斯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进展快得超乎想象，他只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跟路易接触，之后制造契机让他去发现这学院里正在进行的普罗迪斯计划，并与之对立，他能在混乱中，找到窃取不朽灵杯的机会。

“就在特兰多瓦，现在是假期，我也很久都没有和她联系了。”路易回忆起他离开特兰多瓦的时候，是因为害怕城主道格拉斯对他不利，但是这么久过去了，对方也没有任何动作，也许这时回去，能够证明自己此前的猜忌是错误的。

打定了主意，他和列维奥斯约定了时间，在这一个月的假期里离开雷芙娜，去特兰多瓦找达芙妮了解情况。

“那就这样说好了。”

“我们一起去把真相揭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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