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名为朋友的错觉

“路易，说起来，你有关注最近学院的新闻吗？”

“你指的是？”

“嗯，是我家族的一些状况。”

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路易在送他下楼的时候，列维奥斯犹豫地开口。

“我知道，之前没有问你，我怕你心里不舒服。”

“那倒还好，毕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起初的时候觉得无法接受，后来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列维奥斯在短短的一天内从世族的继承人沦为平民，路易并不清楚这样的坠落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因此选择了沉默。看到报道的时候他也很吃惊，艾瑞克竟然是金狮家族的人，他一度以为艾瑞克是朋友，但是从最开始他就欺骗了自己。

无论是基于怎样的理由，他都难以接受。

“路易，你是怎么想的？我承认我们曾经以蛮族人为奴隶，还把他们贩卖到大陆的各个角落，我们犯下了无法挽救的罪行，所以灭亡就是我们的报应吗。”

“过去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肯定吧，但是现在我却感到困惑。罪行就应当被惩罚，但是究竟谁又能担当起那样的角色呢？将罪犯处死的刽子手心里想着什么，或许同我一样，在杀死拉·布里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考虑呢？艾瑞克曾经是我的朋友，至少我这么认为，但是我不敢说现在我还认识他，也许我只看到了他的一面，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也许只是为了满足占有欲也说不定，不久前他来到我的庄园，在我面前贬损了我的父亲和黑鲸家族，说他们不堪一击，之后便把我赶了出来。”

“他现在在雷芙娜学院？”

“没错。”

“你并没有错，伤人的刀刃不应该指向无罪的人，他做得太过分了，这样就和他们家族在米尔托亚平原上的大屠杀没有区别了。我要去找他，然后当面问清楚。”

列维奥斯眼中隐秘地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如果你想找到他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他从口袋中摸出一面齿轮和雷电样的徽章，“这是魔导技术工会发的证明，这两天在某个小岛群上有一大批魔术师轮流展示他们的研究，我看到艾瑞克胸前也戴着这个，想必是来这里开拓眼界的。去那些会展上看一看，你也许有机会找到他。”

“这东西应该相当珍贵吧？”

“以前我有参加过，虽说学生委员会里也不是很多人有这个资格，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大的价值，既然你要找他问清楚，就送给你吧。”

“等事情都结束后，我再向你表达感谢吧。”

路易带着徽章离开了，列维奥斯歪着嘴角笑着。

“我送你到门口吧？”简妮见他们已经聊完了，就上来问候他。

“那就拜托你了，简妮。”

“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呢？”

“和你的哥哥聊天真是令人愉悦啊，不瞒你说，刚才我们还达成了一项合作呢。”列维奥斯仍然没有收回他的笑容。

只不过是单方面的……合作。

……

假日的学院十分喧闹，雷芙娜学院的学生在一个月的短暂假期会选择做什么呢？

有人会回到自己的家族，也有人会游历大陆的各个角落，或是在某个地方找一些工作来锻炼自己，抑或是沉迷于自己的研究而足不出户。

仍有许多人留在学院，和他们的导师一起参加这场因新兴魔导技术而诞生的展览。

“这个新的能源核心，能够将魔力的储存率提高到百分之十五。”

露天讲坛上的魔术师向众人展示了一个圆柱形的透明容器，其中有许多光粒浮动。

“圆柱形的构造能够适应更多需要更换能源的场合，取代了之前特别设计的球形构造。我们知道球形构造是储存率最高的，但是应用新型的储存技术，能够将原先百分之十的上限，提高到泛用型百分之十五左右的高度。新加入了指示颗粒也能够将魔力余量变得肉眼可见，并且不会消耗额外的魔力。”

台下的学者们发出了一致的惊讶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来作报告的时候，说过魔力储存器的效率很快就能超过人体了，但是你的改良版连百分之三十都做不到，怎么才能超越人体呢？”

就在这时下面有位著名的学者发话了，立刻便有很多人附和，经过他的提醒，也有许多之前的亲历者想起了报告者之前的论调。

“我之前确实这样估算的，因为储能器发展地很快，但是我们在技术上遇到了一些难题，要达到人体的效率，恐怕是十分困难的。”

“你这骗子，给我下来！”

有人起哄之后，众人也倒向那边，更有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开始整齐划一地喊着“下来！下来！”

报告者只得灰头土脸地大步跑了下来。

“雷芙娜的学生竟然如此严格？”在下面坐着的艾瑞克感慨道。

“这也是传统之一了，就算是有很大的成果，他们也会起哄的。”旁边的老魔术师笑了笑，“要让报告者们知道，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进步，就不应该到台上去浪费大家的时间。现在这么起哄虽然有点过激了，但是有勇气走上台的人所准备的，肯定都是能经受考验的研究。”

“是个值得学习的传统。”艾瑞克也笑了起来。

接着其他人走了上来，相比于传统的魔术师，许多研究魔导技术的人也逐渐被人们被称为工程师、设计师，在魔导列车被投入应用后，魔导技术开始被诸国以一种实用技术重视起来。

在征服了陆地以后，人类就会想征服海洋与天空，无论对于哪个时代来说都是如此，人类对自己施加的种种桎梏从来都无法限制他们无限的欲望，而欲望，会随着他们拥有的事物而不断扩大。

现在进行的报告，是关于飞行器的研究时。

飞行器的设想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提出了，但是并没有受到广泛的关注。

明明是一个很能打动人的课题，而且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是研究者没有得到适当的资助。为什么会这样呢？艾瑞克曾经十分疑惑，但是后来他想明白了，如果将旧时代和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相比，魔导技术恐怕会成为关键性的推动力量，但从魔导列车中就可见一斑，也许飞行的权力，是旧时代魔术师和半神们唯一不想出让的领域。

但是这股阻力也正在瓦解。

他隐隐有种预感，也许将大陆支配至今的半神们，在新的时代将会逐渐隐去。

“我把它称作贝塔飞行器，相比于阿尔法来说不再受到风力的制约，它不再是顺风的时候才能够飞行的装置……”

一个折叠的滑翔翼被魔术师拿上讲坛，展开之后翼展达到了有两人身高的宽度。

“骨架的合金由原来的钢架更换成了青磷铁，这种表面略带青色的矿物合金有不俗的硬度，同时大大降低了滑翔翼的重量，不像阿尔法飞行器一样需要发射架和高坡，贝塔飞行器在平地单人抬举就能飞行。”

罕见的，台下有零星的掌声响起。

“同时，还有一项重大的改进。大家请看这里……”

顺着他指示的位置，台下的人纷纷起身，向前弯着身子，注视着飞行器上的细节部位。

“阿尔法飞行器是封闭的系统，只有自带的魔力源能提供飞行动力，而且如果不是顺风，几乎难以发挥作用。因为整体重量的减轻，贝塔飞行器携带了更大的魔力源，飞行时间超过了十分钟……当然更重要的是，在握柄上加的两块魔晶端口！”

两个蓝色的圆点被指了出来。

“它们连接到了魔力源的外层，这意味着魔术师们可以用自身的魔力来驱动飞行器！”

“沃！！！”震撼性的发言感染了全场。

“魔术师要飞行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因为要对周围多变的风力进行适应，还要控制身体各部分的平衡，数倍的魔力被浪费了，因此一般魔术师能停留在空中的时间都十分短暂。因为魔力充能的效率限制，贝塔飞行器利用魔晶端口达成的飞行时间现阶段只能做到与一般魔术师正常飞行差不多，但是随着充能效率的提升，最终这个工具将成为飞行的最佳选择。”

“少有的无可挑剔的研究。”老魔术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有其他几位穿着统一样式的金色法袍的魔术师走上讲坛，与演讲者议论起来。

“他们是谁？”

“魔导师评议会的流氓，”老魔术师突然变脸，不屑地撇了撇嘴，“看来是有麻烦了。”

片刻之后演讲者被他们带着离开了这里，在场的人也都被解散。

“这也是传统的一环吗？”

“上一次出现这种状况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我都不太想得起来……”老魔术师敲了敲自己的头，“总之，浸**道也有诸多限制，恐怕他的研究也是禁忌的一环。”

“飞行器，那是魔道的禁忌吗？”

“不知道，魔导师评议会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了。”老魔术师耸了耸肩，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不然怎么叫流氓呢？这里没什么看头了，我想是时候换一个展区了。”

老魔术师也加入到离开的人流中。

座位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艾瑞克伸了个懒腰，再回神时，看到了下方坐席上，有人站着注视自己。

“真是奇遇。”

……

“我这才想起来，你好像确实是雷芙娜的学生。”

二人边走边聊，自从通天城一别后路易和艾瑞克就没有再见面。

“但是今天的会面并不是偶然，”路易并没有像艾瑞克一样雀跃，“我知道你来这里的消息。”

“我记得我并没有把自己的行程公开，应该是秘密访问才对。”

“是吗，艾瑞克。”路易停下了脚步，“你享受做强盗的**吗？掠夺别人的东西对你来说，是生存的需要吗？”

艾瑞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用这么激烈的语言来中伤你的朋友，我有些始料未及。”

“我也曾将你当做朋友，当你在大陆另一边的所作所为传到雷芙娜学院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欺骗了我。”

他将金狮的手杖重重地敲在地面的石板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们兄妹两人的际遇，你还指望我告诉你，我就是你仇人家族的孩子吗！”

“那么你发动的这场战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黑鲸家族已经犯下了太多的罪行，用蛮族人的鲜血来换取黄金，他们必须被制裁。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做了正确的事情罢了。”

“你不仅毁灭了黑鲸的家园，还来到这里，夺走了无辜人的安居之所。”

“列维奥斯根本就不是什么无辜的人，他的庄园里挂满了歌颂贩奴者的画作。”

“在家族中，他必须承受那些别人强加的思想。你在驱逐他人之前从未试过去理解他吗？”

艾瑞克笑了起来，“如果我像你一样去理清善恶因果，还有什么时间来完成我要做的？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人，恐怕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了。你一直在用弱者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别人，是非对错？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枷锁，弱者们在有限空间的圈养中只有用法律、道德的束缚才能相安无事，而我只是挣脱了它们的拘束，如果是另一个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我。”

艾瑞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理由已经很明确了。戈尔加里安启发了他，第一次是在特兰多瓦，之后的三年艾瑞克通过某种手段治好了他的绝症，第二次是在通天城的云上庭院，御座的战斗之后，让他蛰伏了几个月以后，用雷霆手段征服了黑鲸家族。

“说实话，我应该感谢你，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恐怕早就放弃了，放弃这个因为天生残疾而变得懦弱的人生。但是两次重大的改变，都是因为另一个你，而不是现在的你。”

“在打败温德瓦尔兹之后，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

艾瑞克走到河边，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公园的人工河道旁，河道呈“U”型包裹着中央的石板地面，而周围则是草地。

“这里是不是和那里很像呢？将这些抱着婴儿的妇女雕塑变成巨型骑士的话。”他摸着通体灰白色的雕像，路易向周围看去，与云上庭院御座的布局确实有些相似。

“我询问他的名字，另一个你这样说道：‘你还没有知道我名字的价值。’”艾瑞克眯起了眼睛，“曾经我协助昂萨特王，只是想找到遗失的神性，他们两兄弟怎么打都无所谓，而你的出现让我改变了目标，我渴望再一次和他对话。他拥有一切强大与高傲，是个冲破一切规则束缚的强者，和现在的你完全不一样。”

“你今天的成就是建立在昂萨特王的援助之上，他要是听到你的这番话，肯定会后悔相信你，和我现在一样。”

“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在和阿尔特兰的战况胶着停顿的时候派一支军队来讨伐我吗？没有圣堂的庇护他连自己的土地都守不住。况且他会选择相信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冒险者，还是和他并肩作战了多时的贵族，我想你应该有数。我对现在的你毫无兴趣，就连说出的话都十分愚蠢。”

“愚蠢吗？我耻于将你犯下的罪过一条条说出来，尽管之前我很不愿意相信，但是今天你的话让我清醒了，恶意的欺骗与掠夺的欲望，是流淌在你家族血脉里的本质。”

“标榜正义的话无论说多少都无济于事，你的力量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另一个人格的帮助，你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也许你应该向他讨教一下，或者让我像你的敌人那样教训教训你，然后把他逼出来。”

“你不会得逞的。”

猎天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艾瑞克也举起了手杖，无人的公园顿时变成了战场。

“我已经得到了格兰普神性，在这个不便引起骚动的场合，即使不使用大型的魔术也能轻易地将你无力化。”

“那就来试试吧！”

路易向前大步俯冲，瞬间缩短了距离，艾瑞克神色一凛，双生风蛇缠绕着向路易轰去。

猎天使剑切入双蛇的交汇处，顿时将紧密的缠绕解开，无数尖刺状的风压爆开，被他体表的斗气尽数格挡。

利用这股风压，他也是直接来到了艾瑞克的面前，剑锋向上挥出一击。

千钧的一击被艾瑞克的手杖尖端停住，格兰普神性令他的身体韧性十足，然而路易的力量还是更胜一筹，他连手杖一同被击飞。

刚落地，便迎来路易迎头的劈砍。九道激流从河中飞出，在艾瑞克的面前盘绕纠缠成一堵厚墙。

“你阻挡不了我！”他高举着猎天使剑，重击在流水护盾上，艾瑞克凝聚的魔力被全部打散，猎天使剑破魔的特性令他苦恼起来。

击破流水护盾之后，他将剑收至肩处，蓄势待发，说来也只是一秒不到的时间，若他刺出，必将贯穿艾瑞克的身体。

但是艾瑞克丝毫没有慌张，反倒是路易突然产生了些许不安。

这种异样的直觉在之前的战斗中曾多次出现，就像是尼耶尔所说的第六感，此刻他不再思索，而是顺从直觉的反应，立刻向后挥斩。

一粒指甲大小的黑色水珠被他截断，挤破的河水飞溅到他身上，手上传来酥麻的感触，这滴水珠中蕴含的冲击力令他忌惮，就在这时背后又被风蛇击中，他全身倒卷，被风蛇撞到了慈母雕像上。

“虽然你精密的斩击令我惊艳，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路易抹去了嘴角的血迹，面对他的是艾瑞克身后两颗同样的黑色水珠。

男女魔术师之间的区别救了路易一命。对人类来说，男性魔术师更擅长浓缩、加强，而女性魔术师在复杂度上独具优势，压缩水炮如果是女性魔术师来使用，很容易同时产生数十枚，而浓缩度则没有这么高。艾瑞克无法同时维持三枚压缩水炮，相应的他在每一枚压缩水炮的威力上达到了相当的强度。

“下一击就会切实击败你！快让他出来替你战斗，我已经在这里和你消磨了过多的时间。”

艾瑞克一甩手，两枚压缩水炮从左右两边划过一道圆弧，瞬间逼近。

看着路易摆出奇怪的架势，艾瑞克双手抱胸，等待着戈尔加里安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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