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遗迹内城

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钟声，路易缓缓睁开眼。

他似乎坐在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扶手很冷。

这张椅子在大殿的中央，这遍布彩色玻璃窗与浮雕墙壁的大殿之下，有两队装束精良的骑士纹丝不动地单膝跪在座下。

“这是……”

那枚奇异的护符正挂在胸前，路易站了起来，身后是奢华的白玉座椅，他这是被传送到了何处？

台阶下的众骑士被深紫黑色的全身铠甲包裹着，清一色背着巨剑，腰间左侧别着手斧，右侧别着弯刀。

他能看到，这些骑士，全都是拥有黑暗之苗的强者，只是他们已经发芽的苗，都处于枯萎的边缘。

为首的骑士一手撑着地面，缓缓爬上前，另一只手上挂着一件华丽的长袍，他无言地向路易呈上这件衣物，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重复了上万次。

这是一件紫黑色的神官长袍，尽管有些陈旧，却很干净。袖口的金丝边太阳说明了它与这神官护符本是一套。

是佩戴了这枚护符的关系吗，即使所有者与他们不相识，这些骑士也会将其当做主人看待？路易拿起长袍，套在身上。这些骑士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尚为人类的气息，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是死物，是僵尸。在没有搞清楚他们是怎么行动之前，还是不要违抗他们的意思比较好。

此时大殿内传送光再起。

“我去……”拜因修斯老头并没有出现在白玉椅子上，而是掉在了台阶上，滚了下来。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还没说完，只见整个大殿内跪着的骑士，瞬间暴起，拔起巨剑就向老头砍去。

“啊！！！”他惊叫着向后爬去。

“住手！”

听到路易的吼叫，所有的骑士瞬间停了下来，再次回归列队跪地的状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拜因修斯回头看到穿着神官装扮的路易，目瞪口呆。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似乎听我的话。”路易松了口气，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却在靠近老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老头捂着自己身下，尴尬地说：“嘿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里实在太诡异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去的路。”路易摇了摇头，望了眼身后，又俯视下方的骑士们，神色凝重。

“那我们快去这大殿外面！”拜因修斯跳了起来，拉着路易走到大门前。

随着大门被缓缓拉开，一幅绝景呈现在二人面前。

……

下方是晃眼的乳白石铺成的百级阶梯，周围尖塔林立，空中走廊如蛇般游走于尖塔之间，彼此连缀一直到视野左侧的巨型城堡。

视线尽头是昏黄的天空，仿佛能听到沙浪拍打在城外结界上的声音，路易无力地垂下肩膀，早在看到远处民居的瞬间，他就知道，此地就是导师伊吉菈带他来的古城遗迹，只不过这一次，他被传送到了内城的一座大殿内。

“阿嚏……”

一旁的拜因修斯打了个喷嚏。

“冷吗？”

“不不……”他抹了把鼻涕，“好奇怪，明明这里不怎么冷，我的四肢却像被严寒浸染一般逐渐麻痹……我得给自己升个温……”

说罢，他身边开始凝聚出模糊的内向火球，不过它们并没有成形，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身为资深导师的拜因修斯，不可能连这么基础的魔术都不能使用，但是在这座城内，他似乎无法正常驱动魔力了。

“喂，快停下……”路易阻止了他。

原因在于内城空气中弥散着高浓度的黑暗魔力，正常情况下能凝聚完成的魔术，在内城必须要压缩更多魔力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拜因修斯双手环抱着身体蹲了下来，牙齿不断地打颤。

这里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路易的身上已经开始浮现微弱的冰蓝色火焰，那颗唯一剩下的种子，在打开大殿的门后，便立即复苏了。对于没有种子的人来说，内城的黑暗魔力可谓猛毒，放任不管的话，很快就会侵蚀到全身。

他立即拽着老头回到了殿内。

“怎么办……我的魔术都不起作用，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魔术，拜因修斯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瘦弱老头。

“不要……我不要就这样死掉啊！”

……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保护好他，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等我回来，明白了吗？”

听到路易的要求，跪地的骑士们都向他行礼……仍旧以跪着的姿势。

“听着……”他使劲摇晃老头的身体，让他清醒过来，“我还能动，接下来我要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外面的环境对您太过凶险，请您待在这里。这些骑士会遵从我的命令保护你，直到我回来接你，千万不要离开这座大殿，明白了吗？”

仅仅接触外界一会儿，老头仿佛就要失去意识，只是在路易不断地摇晃下，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清明，于是在迷迷糊糊之中点了点头。

“请您务必坚持住！”

路易眼看老人的情况不断恶化，只得快步走下了阶梯，去寻找脱身的方法。

这些乳白石的建材能替内城挡住大部分外泄的黑暗魔力，因此，只要大殿的门保持紧闭，里面残存的黑暗魔力就会被那些骑士吸取，造成魔力真空的环境，至少不会让老头的情况恶化。

要有多大的智慧，才能在这片荒漠中创造出一座宏伟的城市，这里的住民要依靠什么食物存活呢？

路易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陷入思索。

在平民区，他们没有看到作为基础的农业区域，硬要说的话，只有那些种植着诡异螺旋叶形植物的暗室。

“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人还能存活吗？”

“当然可以，你以为只有进食才能维持生命吗？”戈尔加里安嘲笑道。

“植物的话不需要食物……动物的话，唔……”

那些植物中含有微量的凡性，如果要把吸收凡性当做进食的话。

“就是这个！”他恍然大悟，在解除凡性之匣的封印时，不仅仅是他的行动力在短时间内暴涨，在战斗结束之后也没有出现空腹感。

“没错，凡性是生命的能量本身，既可以恢复肉体的能量，也可以支撑你超负荷行动，甚至能转化成任何适合你机体属性的魔力。从根源上它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在经过不同过程之后变成了不同的形式，你崇敬的那位导师尼古拉斯的独创魔法‘万象衍化’就是将生命能量的不同形式相互转化的魔法，而不是传闻的‘幻境魔法’……这是我猜的。”

“你猜的？？？”路易还以为他有什么根据，毕竟行动受限在路易体内的戈尔加里安应该是没有机会了解这些知识的。

“我在不断地学习，从你在雷芙娜的学生生活中不以为意的那些记忆中……教本中零散的介绍性文字，周围学生和导师如同环境杂音一般的讨论，逐渐地拼凑出这个魔法的雏形来。”

“这可太厉害了！”路易感叹道。

“那只是你没有去关注而已……”戈尔加里安暗叹，这个孩子并不够聪明，不过论聪明程度来说那个传说中的尼古拉斯才是……尽管戈尔加里安很不愿意承认，他甚至比自己更聪明。

如果要达成不同形式的生命能量之间的转化，那就可以将肉体变为灵魂，将灵魂变成物质，再将物质变成肉体，这也是这个魔法被归为“幻境魔法”的原因，见识到这个魔法的人并不相信这些转化可以被达成，所以自己一定是身处被构造好的幻境之中。

要做到这一步，一定会涉及到所有形式的生命能量到凡性的还原，这有可能吗？戈尔加里安不知道，至少在他的认识中，这是无法做到的。在他们这些“神话种族”辉煌的时代过去，古老的魔法近乎失传之后……竟然会在如此弱小短命的种族，且产生文明不久之后，诞生出这么多令人惊艳的魔法。

不过，魔法的大创造时代降临的阴影下，世界未来的混乱也会如期而至，太过强大的魔法，会毁灭承载其记忆的种族本身。他早已见惯了这些更迭的时代，这许多不断重复着愚行的种族。

……

路易正行进的方向，通往内城中央的城堡，如果他能使用伊吉菈留下的传送阵的话，他们立刻就能脱离这里，但可惜的是，伊吉菈留下的传送阵只有她自己知道使用的方法。如此一来外城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值得期待的只有眼前这座城堡。在自己来的方向，那座内城边缘的小城堡里有着一些僵尸状态的骑士，按照由外而内黑暗魔力增强的设想，内城里或许还有能够交流的人在。

在空中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倒伏在城墙边的人，穿着与路易身上类似的袍子，只不过装饰简陋一些。

在他身后便是大城堡了，也只有这样一条路能通往大城堡。

“喂，还活着吗？”

在隔开三四米的位置，路易便开始询问，因为对方的动作表示他早已有所察觉。

那人双手撑着城墙慢慢站了起来，蹒跚的动作让人联想到之前在地上匍匐爬行的骑士。

他不是骑士，并没有穿戴头盔，因此路易很容易看清他的脸，是一张干瘦如同死人的脸，就像死在地宫石堆下的那位导师一般，现在想来，大殿里那些骑士的头盔下，兴许也是那样吧……

不过这些外貌都不是重点，他要找的是，能够与之交流的对象。

“通行……”活死人用嘶哑的声音说着，“神官大人……命令……擅闯……者死！”

说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身后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原本枯萎的脸变得更扭曲了。

那个黑影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但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侍官样貌，手杖发出紫色的光。

“王的智慧……与我同在，赐予……不敬者……审判！”

一团黑紫色的云雾向路易飞来，不过速度太慢了，以至于他略微挪动身躯便躲开了。

云雾坠落到乳白石制的地砖上，立刻破开，向四周溢散。云雾里面还包裹着什么东西依旧想凝聚成团，不甘地挣扎着，最终消逝，离云雾数步远的路易，只是隔空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尖叫。

这就是古城的侍官使用的黑暗魔术吗，与之前所见都不同，而且不知为何，这个僵尸的黑暗之苗显现出来的阴影竟是与他的身份完全相同的侍官，难道他从内心里完全认同自己作为一名侍官而存在吗？

在放出一次黑暗魔术之后，侍官便倒下了。路易走上前去，僵尸变成了完全的死人。

即使是由黑暗之苗的强者，在枯萎状态下使用黑暗魔术也不过如此，到目前为止路易所见的这座城里的住民几乎都处在枯萎状态，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踏过侍官的尸体之后，路易进入了大城堡内。

大城堡内的道路更加复杂，不过只要一直寻找向上的阶梯，即可从大城堡的外围逼近内部。

走到这里黑暗魔力似乎又浓郁了许多，他都能看到那些冰蓝的灵魂——那些被保存在冰蓝种子中的灵魂甚至不可控地飞出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自由地游荡。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他将猎天使剑取出，随时戒备从任何角落发出的袭击。

终于，他登上了一处开阔的平台，从这里能够俯瞰全城，差不多是中央城堡一半的高度。仰望高处的城堡顶端，那里有着向天穹张开的结界核心，结界力场如同喷泉一般向外辐射。

来这里的路上都没有看到一个活人，只有一些曾经使用过的空壳盔甲一套套完整但扭曲地被随意弃置在地上。

“他们的存在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这座古城一定曾经历过一场浩劫，或者说，正在经历……”

“啊，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路易的思绪。

在不起眼的角落，在一条通往某处偏殿的阶梯中央，坐着一具盔甲，不对，不是空的盔甲。这名骑士将脑袋搁在胸前的大剑上，双手环抱在剑身上。那柄大剑嵌入砖石，剑身上有数不清的裂痕，即便是相当的老物，也依旧散发着老兵不会错识的金属与血腥混合的风味。

他差点将这个活人和之前见过的空盔甲视作同类，毕竟之前他已经确认了好多具盔甲了。

路易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对方还有着清晰的意识，而且显然将路易错认成了某人，因此他不能让骑士看出破绽。

“神官大人，见到您真让我高兴，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不然您怎么会来到这儿呢。”

见路易并不说话，骑士也没有再说话，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骑士终于沉不住气了。

“恕我僭越，您难得登上王城，我想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是不是还好好守着通往您居所的天桥。”

“你的弟弟？”

路易试探性地问道，显然骑士被他假想中的神官大人年轻的声音震惊了。

“哦……哦！您的声音真是变得越来越年轻了！但是我还能认出您，不管您炼成了几具不同的身躯，您身上佩戴的神官护符就如同我这年迈的瞎子意识里的一盏明灯。我那弟弟成为了侍官，为防止一些不知礼数的家伙擅自闯入您的居所，一直把守着王城下的天桥。是不是……您在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他，请您饶恕，他一定是因为这该死的诅咒，忘掉了自己的职责。”

“我想起来了，”路易只得继续假装，顺着对方的话，至少骑士口中的神官似乎也有变换自己形貌和声音，正好能掩盖过去。“他还守在原地，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亲自去看他。”

“哈哈哈，您一定又在拿我开玩笑了，您知道我身负守护王之秘宝的重任，不会离开这条通往藏宝地的要道。只有您这样的强者，才能无视诅咒的影响，在王城里自由地行动吧。不过既然神官大人这么说了，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

路易摇了摇头，他口中不成器的弟弟，早已失去了意识，在刚才袭击自己，却因为耗尽了生命而死。只是面对眼前还在坚守秘宝的骑士，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既然他无法亲自去确认，那让他一直保留着这份希望，也好。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那个没毅力的家伙都能坚持到现在啊……我这个当哥哥的都要输给他了。”骑士头盔里发出了欣慰的笑声，“干得不错，那小子本来就没多大能耐，我还想着没准哪天他不小心摔下天桥死了呢。”

说完了黑色笑话，拄着大剑的骑士艰难地抬起了头，尽管他早已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根据路易胸前佩戴的护符分辨出了他的方位。

“您一定是被黑暗女神和我们伟大的智慧之王青睐的存在，您旺盛的生命之火，一直都没有因为培育了这么多种子而耗尽，即使我们这些留守的人全都陷入沉睡，您也能将王留下的伟业打点好吧，呵呵呵呵……恕我失礼了，我见到您兴奋地难以自制，但是这幅身体却不允许我说太多话了，如果您觉得败兴，还请您去上层，我相信那扇多话的门一定能让您开心的，咳咳咳……”

似乎对于谈话感到劳累，骑士低下了头，恐怕王城内这些尚在苟延残喘的人，只是简单地行动都要消耗大量的生命力。对于他口中的诅咒，路易也不敢多问，也许这位骑士认识的神官知道其中的究竟，如果自己贸然发问，难以预料骑士会做出什么反应……不排除他会怀疑自己的身份，与自己敌对。

听他话中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继续前往上层，路易望了一眼上方的宫殿，在那里应该有能够交流的对象，为了能够离开这座古城，他也必须前进。

在路易走出几步之后，守护秘宝的骑士低声祈祷。

“伟大的智慧之王，请回来拯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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