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千面

“心寒吗…”

柳依依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片刻之后，长长的又是一声叹息

“苏绣，我的格局并不大，我只是想好好经营好爹爹留给我的一亩三分地，仅此而已…”

苏绣看了眼扶额而卧的柳依依，随后语气平静的说道

“依依”

柳依依目光向苏绣望来，却是发现苏绣亦是在看着自己，且目光不似往常一般的平平缓缓，而是柳依依从未看到过的，淡漠与锐利，就像一把平放于桌上的匕首，柳依依心头一紧

“苏绣…怎么了”

苏绣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柳依依，神色却是稍许柔和了一些

“依依，我或许不久之后，便会离开青州城”

柳依依略微错愕，但微微一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柳依依在这青州城中能说上话的女子本就不多，若是苏绣一走，便又更少了，想至此处，柳依依心头忽然一阵失落，语气也是低落了许多

“可是因凌悦”

苏绣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我离开青州城已定，虽不知日后可会重回此地，但却仍有许多人不舍，比如说依依你”

苏绣顿了顿，随后轻轻拍了拍柳依依的裙角，目光看向门外，似是回忆

“小凌总喜欢讲道理，凡事仿佛都是有着她的道理，这些道理既是小凌的底线，亦是她的行事的准则，小凌她曾与我说过，孝，忠，义，礼，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但却并不绝对，因为这些皆是于一人来说，便如同是一人之孝，一人之忠，一人之义，一人之礼，将这些做到极致，便可为人所传唱，但却并非是人人皆可如此”

苏绣视线从木门收回，转头看向柳依依

“我说的可能有些大，但这其中的道理，却是放于何处，何地，皆是一样的，所孝之人为何人，尽忠尽义之人为何人，尽礼之人，又为何人，这些行为，虽是美德，但若是这些好的德行，对了不好的人，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美德了，身处其中之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尽善，可在旁人看之，却是愚昧”

柳依依看着苏绣的神色，也知道，这些皆是苏绣的肺腑之言，其话中之意，也是听的明白，柳依依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后缓缓坐起身来，看着坐于身旁的苏绣

“我知道苏绣你是为了我好…可…”

苏绣看着面前面露难色的柳依依，心里已是明白其心中大概的想法，轻轻拍了拍柳依依的肩头，苏绣站起身来

“有些事，你不去做，便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心中是何想法，依依，我此行之前，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你那两个舅舅，断然是无法再留于你柳家，你我今日一别，或许日后，便可能不会再见，但我却希望依依你明白最简单的一个道理”

柳依依抬头看向苏绣，欲言又止，苏绣自顾自的笑了笑

“退让，可以是以退为进，却也可以是一退再退，待退到身后无路，退无可退之时，你或许会是一蹶不振，后悔莫及，又或者是会成了你自己厌恶的那种人，依依，我不希望你这样，所以这次不管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仍会去做我想做之事”

“苏…苏绣…”

柳依依伸出手，想拉住推门而出的苏绣，可却终是没有去拉，柳依依低头不语，独自一人坐于房中，她也明白，苏绣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苏绣今日对自己应是有些失望

柳依依扭头看向放于木桌之上的册子，苏绣想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柳依依知道，可有些事，不知为何，便是清楚的很，亦是无法下定决心去做，每个人心中所想，所思皆是不同，苏绣强求不得，自己亦是强求不得，自己明白这个道理，苏绣应也是明白，所以，苏绣并未想说服自己，只是说了想说的话，而已

柳依依轻轻从床沿旁站起，缓缓走至门边，轻轻推开木门，倚门而立，看着门外的景色，其实，有时候，自己真的很羡慕那两人，羡慕两人的感情，羡慕两人的武艺，羡慕两人的居无定所，羡慕两人的相依为命，柳依依默默的看着眼前树叶已是有些微黄的槐树，有些怅然若失，不知可有再见时，一树，一门，一人，便就这般静静的停于此处，似是画中人

苏绣离开柳府，在府前停留片刻，回头看了眼后，缓缓离去，脚步再停之时，却是已到了青州城闹市之中的一处小小的面摊之前，苏绣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缓缓走入面摊

面摊简陋，四周用竹子搭了个架子，架子上绑着块巨大的白色麻布，用以遮蔽阳光，其下是四张略显老旧的木桌，这便是这这面摊的全貌了，此时正值午时饭点，可这面摊的生意却不是太好，只有寥寥数人

苏绣在一张无人的木桌之上坐下，这种面摊青州城中并不少，说不得是味道能有多好，但绝对算是价廉物美，不贵，且分量足，吃得饱，苏绣用手轻轻撑着下巴，看向这面摊的老板

“拿碗阳春面”

“好叻！”

片刻后，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被放到了苏绣身前，苏绣拿起筷子，吹了吹气，随后将面条卷起，吃了一口，苏绣吃的不快，一碗面条，吃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吃完，将碗中汤水也全部喝完，苏绣起身离开面铺

“好撑”

苏绣边走，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这面摊曾是凌悦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凌悦觉得味道还行，且分量多，吃得饱，每次凌悦来此处之时，苏绣便会跟着，每次看着凌悦一口气吃掉个三四碗面条时，苏绣便会时不时的说上凌悦几句

“小凌你怎么那么能吃啊！”

“小凌你怎么还没吃饱啊！”

每次这种时候，凌悦便会将头抬起，无奈的看着苏绣，苏绣便又会说

“行了行了，小凌你快吃吧，不然面可都糊了！”

诸如此之类的话，每次却都是说的乐此不疲，苏绣走于闹市之中，面带笑意，嘴角翘起，来往行人，纷纷侧目回首，看着这名面带笑意，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女子，只觉这少女这般浅浅笑意，当真是令人心生暖意，如若淋春，而非在秋

便就这般心中思量着凌悦的种种，不知不觉间，苏绣便来到了青州城中最大的一座府邸门前——城主府，再看少女面容，却已是笑意不在，少女依旧是那少女，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淡然神态，与之前集市之中，判若两人

“来者止步，此乃城主府，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城主府外，一名军士皱眉看向少女，呵斥道，苏绣停下脚步，看了眼军士，随后目光看向城主府大门

“我要见张城主，还望军爷告知一声，就说苏绣前来便可”

那军士闻言细细打量了一遍苏绣，沉吟片刻，看向身后另两名军士，随后指了指苏绣

“你们在这盯着，我去通报城主！”

两名军士点头上前，苏绣便就站在门口静静等候，片刻之后，一名中年男人有些匆忙的向此处走来，两名军士惊讶的看着眼前少女，这数年中，还是第一次看到城主如此作态

苏绣目光看向中年男人，迈开步子，从两名军士身旁穿过

“张城主，于你府上一叙？”

那中年男人拿手抹了抹额头

“啊，哈哈，自然自然，苏小姐请”

苏绣点了点头，走至中年男人身侧，与其一同向府中走去，张瀚并不识得苏绣，但却听过这个名字，许红绫曾与张瀚说过，她效忠之人，其名，便为苏绣，许红绫盘踞于青州城已有十数年，便是如今的青州城主，张瀚，亦是其一手扶持而上，对于许红绫数年前所提到的苏绣这一名字，张瀚自是记得清楚

城主府厅室之中，苏绣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

“凉城暴乱一事，你可有耳闻？”

张瀚眉头一跳

“自是已经听闻了，凉城全城暴乱，但立刻便被镇压，满城皆屠”

苏绣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不知张城主可知柳家镖局？”

张瀚眉头皱起，沉吟片刻

“柳家…柳家镖局，自然是知道的，不知苏小姐…是何意”

苏绣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桌，随后看向张翰

“柳家此次向凉城运了一骠，所运之物，乃是盐铁”

张翰心中一惊

“这…这柳家可知自己所运为何物？”

苏绣淡淡一笑，随后摇了摇头

“柳家不知，可却有人知道”

张瀚沉默不语，静待下文，苏绣继续说道

“尹崔恒与杨化”

张瀚皱眉思索良久，着实是不记得这两人究竟为何人，看向苏绣，语气有些犹豫

“苏小姐…这两人…是何人”

“柳家人”

张翰闻言想了想，用询问的语气对苏绣说道

“苏小姐可是要在下去查办柳家？”

苏绣瞥了眼张瀚，眉头微微一挑

“我想让你做的是，让柳家所有人知道，这两人做了些什么事，私运盐铁，按夏国律法，本就是死罪，柳家今后，便再无这二人名字，你可明白？”

张瀚尴尬一笑，随后点了点头

“明白明白，自是明白”

苏绣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起身离去，张瀚随其后而立，欲送其出门，苏绣却是对张翰摆了摆手，独自一人走出门外

今日之后，柳家再无尹崔恒与杨化

苏绣走在青州城的街道之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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