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护国鬼（七）

将尸体皆数安顿，时间已又是过了许久，城中沉寂，军士们偶尔言语，吃着从御军那边讨取来的粮食，腹中空空，这无味的干饼吃起来，倒是也不差山珍荤食，御军并未将粮草皆数发放于城中守军，而是扣于手中，所有活下来的守军，现在所食的，皆是御军发放的干粮，不多，却也不少，足够这些活下来的军士们填饱肚子，但这一行为，却也导致了一些军士看向御军的眼神变了，变得不那么友好，五万守军血洒城外，而这从离安来的御军，银甲鲜亮，滴血不染，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却还要将这粮草死死的扣于手中

漠丘守军休整的地方距御军不远，堪堪一里，虽是夜里，但因是战时，城中各处，皆点有火把，从这儿，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御军那边被火光镀上一层淡橘色的大片铠甲

李闯便就在城中席地而坐，慢慢的吃着手中的干饼，这干饼，是之前凌悦在城头给的，味道不好，却胜在厚实，吃一个，喝些水，便应差不多饱了，转身看了眼城头方向，李闯狠狠的咬了两口干饼，一旁，一些琐碎言语与秋夜的凉风一同轻轻拂过其脸庞

“这些御军军士，个个衣甲鲜亮！就在这城里看着我们在城外血战厮杀！听着兄弟们的惨叫悲嚎而无动于衷！！就这样！！也能称之为我夏国最精锐的骑卒？？”

“他们到底是来干啥的！若是不战，那还不如派一队马队过来！老子也就是多挨个几日饥，如何会像现在这般闹心！！”

“真不知这些御军到底想干嘛！！”

“余将军也不管管！就看着兄弟们这般！！白日城头血战，日落城中，还要受这些个御军的气！ 他娘的！！”

“刚刚赵都尉说，今日，我们便站死了近万军士，咱们，守得住不”

“守得住？他娘的怎么守！给谁守！我们在这儿卖命！你看看那些家伙！他们在干嘛！”

“闭嘴！”

李闯眉头皱起，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周围

“这个时候！你们他娘的说这种话？！”

“你们对得起城外那近万具兄弟的尸骨了吗！！”

四周的琐碎言语渐消，李闯抬手，指向众人，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在此时，忽然有军士大声吼道

“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

李闯瞳孔猛然一缩，看向城北，远远看去，一大团橘红突兀的出现在了黑夜之中，四周猛然开始喧闹起来

城头，凌悦眯眼与余胜一同看向了城北的那处火光

“粮仓”

余胜眉头紧皱，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又有几处火光自城中亮起，城头军士皆是转头看向城中，满脸震惊

“莫要回头！继续戒备！”

余胜大吼一声，城头军士只得不去再看身后，城中，火光渐长，黑烟渐渐飘起，凌悦深深的吸了口气

“余将军，接下来的，就交由与你了”

余胜收回视线，这个时候，这火是谁纵的，已不重要，深深看了眼凌悦，余胜竟是对着凌悦露出了个笑脸，显然是平日不怎么笑，又或是实在笑不出，这笑容，极为难看

“若是魁首对我放心，那么我，自当是也会对魁首放心”

凌悦沉默，随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在脚尖即将触碰到青石阶梯之时，微微一顿，转身看向余胜

“可以的话，再见”

余胜一愣，随后似是低头想了想

“魁首大人，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再也不见呐”

凌悦闻言，深深的看了眼余胜，而后转身，离去

火势渐长，这般的火势，显然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平息的，李闯目光从城中的几处火光之上一扫而过，忽然，至少在城头之上，凌悦所说的言语响起在李闯的脑海之中

“若是我所料无错，今晚，城中便会有变故，而我带来的粮草，若是交予了守军，今晚，说不得城中便会火光冲天了”

虽未把粮食交予守军，但城中此刻，却依然火光冲天了！

“他竟是料到了！”

李闯双目瞪大，下意识的看向御军方向

“可既然料到！为何不救！！”

便在此时，城外晋军营帐之外，尹孱溪站于帐外，看着漠丘方向，左手轻捋白须，身后，袁氏三兄弟皆是目露精光，目光集中于尹孱溪身上，袁粟性子最急，一步跨出，于尹孱溪身前，单膝跪下

“老将军！！时机已到！！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三弟！！不得无理！！何时攻城，老将军自有打算！”

“无妨”

尹孱溪面带笑意，双眼眯起，伸手摆了摆

“袁粟倒也是没说错，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呐”

“袁粟，袁宏，袁孝，听令！”

“末将受令！”

三兄弟忽然同时跪下，面朝尹孱溪

“你们三人各率四万军士，传我军令，全军，攻城！！”

“呜呜呜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忽然响起，而后，便是阵阵的擂鼓之声！随后一大片火光忽然亮起！将晋军帐外的十数万军士照亮！竟皆已经整备完毕，只待军令

城头上，余胜并与意外之色，眼神坚定

“传我军令，敌军攻城，出城迎敌！”

“晋军攻城！！晋军攻城！！全军整备！！整备！！”

数名军士跑下城头，将消息散开，城中忽然陷入一片混乱，火势尚未熄灭，可敌军，却已是来犯，便就在此时，又有异变，却听城中一阵，马蹄之声，那给守城军士运粮的御军，竟是上马向后，退出了城外！！

悲愤！愤怒！绝望！充斥了每个人的心头，李闯眼中也有怒意，但却并不如同大多军士一般，对于今夜之事，他有许多心存疑惑的地方，城中大多军士是不知道凌悦方才曾与余胜在城头有过一番交谈，但他却知道，凌悦为何明明知道今夜有变，却不告知于众，而偏偏在此存亡之际，却又退出城外，李闯想不明白，但此时，也没了时间去给他深思

“将军有令！！出城迎敌！！！”

“迎个屁啊！！没活路啦！！粮可都在御军身上呐！！便是守住了，我们又哪有粮吃啊！！”

“粮还在！粮还在！！他们没把粮草带走！！”

“他娘的，虽然也不是个人，但好歹也算做了点事儿！！”

“迎敌！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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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丘后城，城门大开，而在距城门不远处，一支骑军，正静静的沐浴在月光之下，无人言语，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聚集在了最前方的那道身影之上，之前，城中初乱之时，凌悦回到了御军所在之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皆是无法理解的言语，很短，就四个字

“退出城外”

城中，火光冲天，城外，低沉的号角声，传遍城中，这般时候，却要退去？避之而不战？众人不解，甚至隐隐的，对凌悦产生了怒意与质疑

“如何可为我御军武魁，统我夏国万骑！！”

当时在城中，万人，无一人动，包括张和，万双眼眸，穿过黑夜，盯着凌悦，凌悦却又说了一句话

“你们觉得，我会逃？”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此话落下，所有人，皆是下意识对视，逃，退，两字一个意思，却又截然不同！此言一出，显然并非是退兵不战

军士们开始翻身上马，一万御军，退出城外

此时，城外，凌悦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城池，感受到身后的众人目光，忽然调转马头，罕有的，声音中没了平日的利气与咄咄逼人的气势

“今夜，便不睡了，明日之后，说不得，便是长眠”

而后又再次调转马头，面向漠丘城，沉默不语

天上，圆月白霜

地上，坟城赤壤

秋风，浓腥微凉

秋夜，孤魂满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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