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下）

我叫王虎，离安本地人士，今年的秋天，我被离安军部的官员告知，由护城军调至御军，入了御军后，从御军老 卒的口中得知，像我这般被抽调至御军的人，近七千，再加上本来的御军三千，御军全员共计万余，而今日，站在此地，尚有鼻息者，不足千人，而那些倒下的，便就在我的周围，周围，满目横尸，我那被浸泡的有些发黏了的靴底，说不得，其上，便沾染着他们的鲜血，与晋军的血混在一起，一同，渗透进我脚下的土壤

我有九个兄弟，他们和我一同入军，被分配到了同一个人手下，可现在，我却找不到他们了，他们本该在我的身侧，身后，身前，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不见了，找不到了，我瞎了只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若是在我身旁，我也一定能找到，可周围，哪还有什么银甲，站着的，只有我一人啊！！

昨日夜里，魁首与我们大家说，今夜，就别睡了，说不定明日，便是长眠，我对此，已有了准备，长眠而已，死而已，漠丘城守军五万，彻夜而战，嘶吼满城，可那声响却愈来愈轻，直至天明的最后一次有些模糊的冲杀呐喊之声后，便没了动静，死绝了，全都死了，魁首告诉我们，这是他与那漠丘守将余胜商议好的，以漠丘五万人性命，换我们御军的一次冲阵！五万人啊！整整五万人啊！就为了一个机会，一个看起来有一些渺茫的机会，全死了，一个不剩！

怕吗，当然怕，却不是怕死，听魁首说这漠丘守将余胜曾对他说“生为漠丘守城将，死为边疆护国鬼”

死，有何惧，我真正怕的是！对不起那五万军士！怕的是！即便身死！亦无法守住这身后的漠丘城！怕的是！魁首即便这般！亦是改不了大势！去了地下！被万军所指啊！

但我多虑了，这场漠丘之战，终究是赢了，胜利，是我们的，但决定胜局的关键却并非是因我们的冲锋陷阵，浴血奋战，而是恐惧，晋军的恐惧，对一人的恐惧！

我们的第二次冲阵，奔袭数里之后，便被晋军所托住，而陷入了泥潭，座下马匹的速度被晋军所拖，大大变慢，马匹所带来的优势不在，不断的，有人被晋军从马背上击落，我们逐渐被晋军所围，数千骑开始，陷入了与晋军的拉锯战，副将张和数次重整军列，想要再次奔袭冲阵，但数次尝试，皆是徒劳无果，晋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且之前的第一次冲锋，已是大大的消耗了我们的体力，与座下马匹的耐力，长枪已是皆弃，我们的军备，便只剩手中的马刀与短弩

马匹速度不在，我们坐于马背之上，成了长弓的活靶，晋军的一轮箭雨，便让我们数百人落马，奔袭已是不能，于是副将张和下令，全军弃马，我知道这道军令是对的，没有了马匹，晋军的弓箭便不再有那么大的威胁，且此时已是无法前行，座下马匹若是冲开，在晋军这密集的军阵之中，还能带来混乱，但尽管如此，我却仍是心有不舍，座下的马匹，陪着我，从离安到漠丘，陪着我陷阵敌军，而不退缩，可如今，我却要抛弃他，让他去送死

翻身下马，手中马刀对着马屁股一割，马匹一阵嘶鸣，便向前冲了出去，他似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或许是恨我吧，恨我这般对他，与此同时，一阵阵嘶鸣不断的于我身旁各处响起，数千马匹同时嘶鸣着向前奔去，然后带起一阵混乱，再之后，一匹匹的死在了晋军的刀剑弓矢之下，而我们，在短暂的喘息之后，继续，陷入苦战

厮杀刀剑之声漫天，我用手中锋利的马刀，与身前的晋军搏杀，我们虽只余千人，却皆是死战不退之人！我们虽座下马匹不在，可即便如此，我们仍是夏国最精锐！

死有何惧，甘当为鬼！为鬼亦是护国鬼！

搏杀之余，除却恨意，怒意，我也有想过，若是魁首在这儿，便好了，他定能带着我们杀出重围，然后再杀，再杀！就像第一次自晋军军列一穿而过一般，无人可挡！可魁首却是在冲阵之初，便与敌将搏杀了，且是两名，但魁首肯定没问题，那两名晋军将领定是会被魁首斩于马下，可在那之后，魁首却要身陷万军之中，世上有百人敌，有千人敌，若不为将，而只身，可有万人敌乎！魁首的处境，只会比我们的更加困难

我继续与晋军搏杀，在一次短兵相接之中，一名晋军手中的刀划过了我的左眼，很痛，一片血红便突然浮于视线之中，我知道我左眼定是瞎了，但这又何妨，现今，性命亦无暇顾及，又如何会在乎这一刻眼睛！下一刻，我手中的马刀，便划过了他的脖颈，带出了似是涟漪一般的一道血光，此时，副将张和再下令，全军向后退去，接应魁首

全军照着原路，向后退去，却是举步维艰，我一边格开刀剑，一边希望魁首无事，因为在心底，我觉得，若是魁首在，这场仗，便不会输！

战争仍在继续，数个时辰，我们只向后退了堪堪一里，而此时，身旁所剩，堪堪两千余人，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四周的喊杀声，似乎都变小了，我看向身侧，看向身前，所有人，似乎都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所有的目光，似乎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我转过头，也向那处看去，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

满身赤红！甲胄尽碎！身上满是箭矢！所有晋军，见到那人，竟是皆数后退！无一人敢上前！那人缓缓的向着这边走来，而阻拦在前的晋军亦是一点点的退开！那人缓缓走近，一杆赤红长枪被拖着，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沟壑，那长枪，我认得，可握枪之人，是人，还是鬼，身中百箭，如何可活！

战场之上，变得突然安静，我下意识的向身旁看去，却见我的同僚，皆是愣愣的看着那道身影，双眼瞪大，身体微颤，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他来了，他来找我们了，他会带着我们打赢这场仗！不管他是人是鬼！亦不管我们是人是鬼！诡异的安静忽然降临，仿佛只余那杆赤红长枪拖地之声，我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跳如同擂鼓，咚咚咚的心跳声，充斥着我的脑海！

那人便就这般，一路无阻的走到了我们的面前，遥遥的，我第一次看到了那面甲之后的面容，却不真切，因为那面庞之上，已被鲜血所染，只记得一双狭长眼眸，与一对高高扬起的剑眉，锐利，冰冷，如刀，如剑，如鬼，如神

心跳愈来愈快！愈来愈快！便是呼吸，我都下意识的屏住，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而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枪随后，便就那般，走至到了我们的最前方！一声不响的声音打破了战场之上的宁静

“全军，随我赴死！”

也不知是因眼睛被晋军所伤，亦是还是其他，当他转过身时！当我看见他背后，如同刺猬一般，那满满一背箭矢之时，我只觉是胸口有什么东西，似是要涌出一般！眼睛忽然就变得模糊！然后我将手中的马刀举起，一如那人！看向身旁，千把马刀亦是同时举起，本是疲惫干涸的身躯，如今，却是如同即将炸裂来一般！兴奋到发抖！！

何惧为鬼！

管他娘的是人是鬼！

管他娘的是死是活！！！

“赴死！！！！”

“杀！！！！！”

尔等！可能挡我夏国！！鬼兵千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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