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西亚是塔克维斯坦的附属国——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在之前的拉维亚和瓦斯兰的战争中,塔克维斯坦从中充当了一个调停人般的角色,让我们大家都以为这个国家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然而,我们错了。”
“附属于这个邻近的强国不但没有给我们带来安定和和平,反而给我们带来了动荡和战争。几个月前,塔克维斯坦以莫须有的罪名为理由,在未经我国允许的前提下悍然越境,对我国展开了单方面的侵略。尽管我国军士奋力抵抗,然而却依旧不敌,最终落败,现在只有少数势力残存下来。”
他这番话的语速都不算快,声音也较为平缓,仿佛是在帮助大家回忆起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顿了顿,他继续道:
“我们曾经美丽的国家,就在这样一个虚伪的大国的铁蹄下四分五裂,到现在却已然面临亡国的威胁。塔克维斯坦的圣者,虽有“圣”之一字加身,然而所行之事却与那些虎豹豺狼并无两样。譬如大家眼前这位——”
说着,他转过身去,猛地抬手指向艾拉。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夹住艾拉的两个士兵似乎得到了指示,立刻抓住艾拉的肩膀猛地抖动了一下,并将她送到稍前一些的位置上来,让她更近距离地暴露在下边的民众眼中。
“如果我不说,大家可能很难才想到眼前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居然会是会和如此残忍邪恶的战争有关联吧?然而,事实的确就是如此。而且,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个女人,正是塔克维斯坦的第三圣者,也是本次战争的主要领导者之一。”
他静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而同时,下边的人也在静静地听,没有作声。然而,无言的恐怖风暴却在这样诡异的寂静中缓缓凝聚。无言不是无情,反而是强烈感情爆发前的征兆。
“是的,她是这场战争的主导者之一。可是,我们却不一定能够就此评判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因为,她内心或许也不想这样,或许她也只是单纯的接受命令而已,或许……或许,这些或许,有很多种可能。”
他缓缓地如此说道,而他身后不远处的艾拉听了,居然一下子有些愣神,呆呆地看了一眼对方——
他……这算是在为自己说话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这些或许有太多种了。我们都是人,不是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拥有着宽容,也拥有着底线。我们所能忍受的事物、我们所能原谅的人都是有限的,没有人可以做到无限制地包容和忍让。纵然她真的有百种千种的理由、千种万种的无奈,但她带给我们的结局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战争、硝烟与毁灭。”
“我们每个人做每件事——无论事情是否是我们自己想做的,都必然有着自己的动机和理由。可是,无论如何,事情做了,就是我们自己干的;其所产生的后果,不会因为自己本来的动机而有任何的改变。”
说到这儿,他再度停顿了一下,然后环视下边周围一圈,最后望向有些怔然的艾拉。
“所以,艾法娜提拉小姐,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毫无疑问,现在处在台上的你、站在我们大家眼前的你,就是一位罪不容诛的最高战犯。”
说实话,现在的场面和艾拉本来设想的真的不同。按照她本来的设想,希提金应该会尽他所能地尽力黑化自己的形象,从而达成他的目的。可是她错了,甚至可以说错的很离谱。今天的希提金看上去出奇的冷静,而他刚才在台上所说的一切,不论自己喜欢与否,但都不得不认同——
是真的,有道理。
“所以,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沉寂只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台下有的民众被刚才希提金的这样的一席话给点通了一下,陷入思考,但同样有许多人并不在乎,随后便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们只是想知道,她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是啊!也如同殿下你所说的,她不过就是个战犯而已啊!”
“今后我们将何去何从啊!”
不知道那提问的第一个人是开了个好头还是坏头,总之,他这个出头鸟一出来后,下边提问的人便一下子多了起来,终究是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可是,希提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看向身边不远处的艾拉。而艾拉,此刻也呆呆地看着下方这些用着不同目光看着自己、但其中却没有一种是友善神色的人们,表情呆滞。无数复杂的情绪自外映入眼瞳、自内涌上心头,她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空气粘稠,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希提金是错的吗?不,他刚才所说的这一切,真的可以算是非常客观的分析。然而,就是因为那些话过于客观和全面,才会让此刻的艾拉心中情感无比复杂。
自己喜欢战争吗?自己是战争狂热分子吗?自己以侵略别国国土为乐吗?
她曾自己问过自己这些问题,很显然,她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事后,她不太能摸得清楚为什么自己当时要那样自问自答,只是为了了解自己吗?不,不是的。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就潜移默化地刻在了自己心里,完全不需要自己刻意再对自己提问。然而,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呢?
或许,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可笑而可悲的心安吧……
她不赞同布尔维尼的决策,她认为这场战争是不正义的,她本意是不想和这场战争有交集的。然而在国家大事上,身为圣者的她必须要执行国民的命令,因此她不得不奉命带兵。然而,内心的正义感和道德准则却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她心灵——那种宛若文火慢炖的感觉让她时时刻刻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之中。
所以,她在多番派遣无果下,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解决自我情绪的释放——自问自答。
哦,是啊,我不是一个喜欢战争的人呀;
哦,没错,我当然不是战争狂热分子啊;
哦,当然,我怎么可能以侵略别国领土为乐呢?
……
最后,得出结论:我是正义的,我是善良的,我本来是愿意维护道德、谴责黑暗的。而我之所以那么做,不是因为我变了,而是因为我迫不得已。
由此,她那种郁闷焦虑的情绪才有了缓解,整个人才慢慢回归正常——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意义,只是显意识在强行控制着她不去那样想而已。但现在,在希提金这样一番话下,她那份隐藏在坚强下方的柔弱情感,终究被毫无保护地暴露在微寒的空气中,无所遁形。
是啊,自己是善良的,是正义的,是不愿意去那样做的,可是毫无疑问,自己是亲手做了那些事啊!难道杀手会因为接下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人的任务并将其刺杀便没有罪吗?不,不会。换句话说,这份罪恶的执行者——也就是自己,背负着的是和策划者同等的罪孽。
泾渭分明,黑白两立。从自己选择了去执行这份邪恶的同时,便已经跨过了那条界限,哪怕灵魂纯净,肉体也依然投入黑暗的淤泥之中。
她浑身都微微颤抖着,并非是无力,而是精神上的动摇。看着下面无数对目光的注视,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什么东西正被这些目光所蚕食。
“扑通!”
猛然间——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瞬间,她,就那样直接双膝下跪,跪在了高高的木台上。
“对不起。”
然后,标准地弯下腰,笔直的向下方的众人磕头。
一名圣者的磕头谢罪,会有多大的分量?理论上来说,这不亚于一位君王的检讨谢罪。可是艾拉知道,至少对于她来说,自己的矜持和骄傲,在成千上万的生命面前、在失去这些生命的家属们的面前,不过是微茫之物,一文不值。
但无论如何,随着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下跪道歉,下方人们接二连三的提问和质疑终究是在几秒后缓缓停息下来。艾拉头紧紧贴在木板上超过十秒钟,十秒后才抬起。这个时候,额头上刚才和木板紧贴的位置已经出现红印。
她抿着唇,静默地看着下方的人们,没有说话;而希提金也未多说什么,从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对于艾拉来说,她感到有些意外——按照她的想法,即便是自己这样道歉,所能起到的效果也只是微乎其微而已。但现在,下边的人……
“畜生!你为什么忍心这样做?!”
没等她的思考继续下去,一道不算很大但却嘶哑尖锐又带着些哭腔的声音穿过人群,兀然轰入她的耳中。
不单单是他,许多人也都为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而发愣。不多时,他们才看到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这是一位妇人,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样子,微胖,身高在一米六上下,样貌普通,但脸上的皱纹却因为悲伤的神情而扭到了一起;头上裹着一条方巾,但却无法完全裹住或许是因为快速赶路而杂乱松散棕黑色头发。她有些气喘,背部衣服半湿透,看得出来是刚刚从远处跑过来的。
仔细打量了对方,艾拉可以确信,自己不认识她。但,对方似乎认识自己。
呵……怀揣着复杂的情感,内心自嘲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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