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墓园一般的寂静。
是的,就如真正的墓园一般——毕竟逝者安眠之所,若是刻意要营造恐惧气氛,也未免太过奇怪了吧?
一切都是那么浑然天成,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盏盏蜡烛,无声地燃烧。
那是极为安静的燃烧。
蜡炬给火焰催成了油脂,像是落泪的美人,缓缓地滑下蜡柱,只是几息功夫,又重新凝成了红蜡。
蜡烛,仿佛永远也燃不尽。
伽蓝的佛头,宛若众星捧月,给无数的蜡烛,层层叠叠地围在了中间。
烛光本该是淡雅的,但此时,却过分集中了些——通红一片,仿佛肥腻的猪肉。
神佛的淡雅,慈悲,博爱完全抛至九霄云外。
佛陀油光满面。
小槻田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什么啊...
手臂,大腿,小腿肚子,不自禁地发颤起来。
怪异,完全难以言喻的异样。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油腻的佛头,狂乱地冲刷着人的三观,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难受。
“我....”
害怕吗?
不,不是害怕。
小槻田扪心自问,却始终没有感觉到半点“恐惧”的情绪。
是了,没错了。
我,在兴奋。
宛如寻得了神佛的救赎,兴奋得发颤。
可,可是这不应该呀!
小槻田觉得,自己平日里若是见到这般怪异景象,不说失声尖叫,起码也要慌乱逃遁。
但是,现在....
膝盖悄然弯曲,发自本能的,小槻田跪下了。
他朝着那高高在上的佛头,顶礼膜拜。
这...这到底.....
身体和思维,脱节了。
他就像一个木讷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盯着狂信徒一样的自己。
他还在叩首,哪怕额头已然磕出了血丝。
停下!给我停下啊!
所幸,“他”终于抬起了头。
小槻田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虽是感觉不到痛楚,但额头上的大片鲜红,也让他觉得相当不妙。
疯了!都疯了!
他忍不住抱怨。
他认为自己应该夺门而出,却始终做不到!
并非是身体与思维的隔阂,更为重要,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没有察觉到恐惧。
哪怕理智告诉他这是如何的诡异,他的大脑,他的灵魂,也完全不认为这是值得“恐惧”的!
没有恐惧,就不会畏惧,不会逃跑。
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像虔诚的信徒选择为神祇牺牲自己,必然是觉得安详,觉得荣耀!
于是,小槻田,生来头一次,发觉“理智”这种东西,是错误的。
是那般的可笑,那般的不必要!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有理智!大脑还能思考!?这是搞什么!中邪了吗!?
很难受,相当难受,就像一个本该睡着的人却因为一口咖啡拼命吊着精神一样,非常的郁结。
你能走开吗!离我远点!别来烦我!
他对着那一抹赤色啐了一口。
他已经懒得思考,懒得管这“赤”是什么时候缠上来的了。但是,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就是那个莫名奇妙的东西,阴魂不散!
明明只是无根浮萍,一粒火星罢了!就是一有机会就会燃起!可恶!太可恶!
祂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来。
是了,遵从本能,就对了。
兴许是呵斥终于起了作用,“赤”终于消失了。
是熄灭了,还是躲藏起来了?
算了,无所谓。
小槻田站了起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伽蓝佛头。
“香木之魁,名曰伽蓝,伽蓝者,三千年一出,其香可慑百鬼....”
那是老人们的谚语,溢满了敬畏。
可慑百鬼...
佛笑了,笑得如此的祥和。
小槻田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了手。
穿过了层层叠叠的烛火,轻抚佛陀的面颊。
“这就是...伽蓝。”
他闭上了眼睛。
皮肤暴露在高温下,被烛火炙烤得焦黄。
空气里,渐渐弥散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焦香。
他浑然不觉。
不够,还不够,完全不够!
还可以献出更多...
如果是伽蓝的话...
赤,在这一个瞬间,爆发了!
突如其来,没有任何预兆。
如果说人的意识,是一个宇宙。那么,这渺小的赤,便是爆裂的新星!
毁灭的哀歌,最终的绝响。
瞬间的强光足以照亮宇宙。
浓郁的黑暗,在这一刹那,畏缩地褪去了。
仅仅只是这一刹那。
无比的灼热,又似寒冰覆住了额头,小槻田猛地打了个激灵。
思维和身体,重叠在了一起。
小槻田,活了过来。
他愕然看向佛头。
佛哈哈大笑。
佛端庄的五官扭到了一起,面色潮红,狰狞大笑。
! ! ! ! !
一股寒气直直地冲向了天灵盖,浑身寒毛倒竖。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刺破耳膜的惨叫,小槻田一巴掌把佛头拍到了地上,拔腿就跑。
“开门!开门!!!给我开门啊!!!”
发狂一样的撞击,厚实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黄泉的大门,既然闭合,又哪里会给轻易撑开呢?
“该死!该死!该死的给我开门啊!喂!来人!来人啊!!!”
眼泪,鼻涕,因为极致的恐惧,不知何时已然淹没了面颊。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
佛,在哭。
和他一样,嚎啕大哭。
只是没有声音,裂到耳根的大嘴一张一合,像是吃不到食的婴儿,却发不出声音,只得无声地大哭。
“幻觉...这是幻觉吧!?我疯了!是了!肯定是我疯了!”
小槻田软遢遢地瘫在了地上。
他忽然发觉到了,那尊佛头,是没有雕琢眼睛的。
这般的雕琢,是对神佛的大不敬,但是,他却没工夫关心这个了。
那是宛如救星般的声音。
“你回来了,小槻田。”
小坂高志温温地笑着。
“小,小坂先生!!!”
人,落进水里了,若是有一丁点希望,也会发了疯似得,用手,用牙齿,浑身解数,扯住那根救命稻草。
小槻田便是如此。
往日的成见,曾经的不满,这些东西...完全不用理会!
鼻涕眼泪毫不顾忌地蹭在小坂高志的裤脚,他就像个找到父母的孩童,终于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小坂高志也不气恼,只是温和地笑着。
“我就知道,你当然会回来的。”他说。“就差你了。”
小槻田愣住了,他抽了抽鼻子。
“小坂...先生?”
他忽然怔住了。
食指和中指,准确无误地,捣入了小槻田的眼眶。
大脑,闭塞了。
随着一阵搅动稀泥的声音,拖着些破碎的神经纤维,小坂高志小心翼翼地,将小槻田的眼球捏出。
鲜血,从黑暗的眼眶里,喷涌而出。
小槻田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时不时抽动几下。
痛...
生生挖出眼球,痛得已经喊不出声音了。
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要死了。
他又觉得有人在推攘自己的身体。
“醒醒,还有一枚,再坚持一下。”
那是恶鬼的低吟。
救命...
他拼命蠕动身体。
救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他想喊叫,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哀鸣。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
“不止是你啊。”
小坂高志笑了起来。
“你只是最后一个罢了。”
他这么说着,像是细心端详病人情况的医师,轻轻将小槻田扶起,认真地端详那枚独眼。
“不错的眼睛。”
“香商”点了点头。
“四十九个香工...亏你能躲到现在啊。”
小槻田如堕冰窖。
不可能...
他们明明只是给解雇了!
解雇...
“九十六颗眼珠,再加上你,就不远了。”
...啊,原来如此。
耳边,传来了微微的窸窣声,小槻田勉强睁开了独眼。
下一刻,他呕了。
“啊,抱歉。”小坂高志谦和地笑了笑。
“眼珠的话,果然还是干净点比较好,啊...说实话,你的眼睛很漂亮啊!只是上面的脏东西..唔,血丝和泪水实在是有点多...”
眼珠,被含在口中,抵在舌头上。
灵巧的舌头黏着唾液,在口腔里迅速搅动,发出“嘞咯嘞咯嘞咯嘞咯嘞咯”的怪声。
像是洗干净的樱桃,“biu”地一下吐到了手心。
咽下了满口的污秽,小坂高志谨慎地将其收起。
“那么,小槻田,你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呕!呕呕!!!”
仿佛连胆汁都要被呕出,某种意义上,眼眶里的疼痛确实被压制住了。
小坂高志叹了口气。
“多少给我配合一点啊!”
像是提小鸡一样把小槻田提起,两指蛮横地撑开了眼皮,令那一枚因为恐惧而无限收缩的眼球完完全显露在空气中。
“救!救我!!!!命!救命!!!呕~呕呕!啊啊啊!!救啊啊啊!!!”
尖锐的指尖刺破了眼膜。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好痛,好痛苦。
这里,或许就是地狱吧。
小槻田想。
所谓剥皮地狱,大概,也莫过于此吧。
果然,他还是要死了。
不可避免的结局。
他忽然觉得,他这种人物,是不是生来就该这样,像是跑山猪一样,自己把自己养大,然后等到某个特定的时刻,再把自己奉献出去呢?
生命,在消逝。
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是能勉强听到一点声音。
“果然...来了...你,阴阳师....”
他勉强能听到有谁这么说着。
阴阳...师?
他想起来好像是有这种人物存在的。
超脱凡俗,高高在上。
但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咧了咧嘴角。
反正,我马上就死了。
终于...
可...以.....
意识,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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