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下）

有的人，生来便是鬼怪。

兴许是邪祟之物错投了人胎，或是婴儿在母胎时便被鬼怪鸠占鹊巢，又或是邪魔外道的转生之法。

谁又说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但是，小坂高志却唯独清楚一点——

他大概，只是个人类。

从来都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人类了。

微末的秽多贱民，翻过险恶的深山，顺着奔腾的怒江，终于在这邻水县城立足。

无根浮萍，无依无靠。

只有做个香工，才能挣口饭吃。

一晃，便是十年。

人在吃饭，他在做工；同伴小憩，他在做工；怒江犯汛，大家落荒而逃，他还在做工。

别人笑他愣头，他笑了笑，依旧做工。

他不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勤劳，只觉得是闲不下来而已。

东家倒了，小坂高志终于没工做了。

可他已经有了“积蓄”了——香工们用来醉生梦死的铜币银币，他全都战战兢兢地积攒了下来。

于是，他成了新的东家。

也就是“香商”。

他成了“商”了。

士，农，匠，商，哪怕是排在末尾，但的的确确，算是“四民”了。

他觉得自己变成人了。

从低贱肮脏下流的不知所云的玩意儿，变了一个广泛被认可的，真真切切的“人”了！

那个时候，灵魂开始颤栗。

至高无上的**瞬间将理智冲垮。

大脑一片空白，只晓得狠狠撕扯自己的头发，他当时几乎晕厥了过去。

终于可以挣更多钱了。他想。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

“这算什么？”

挣钱？

可挣到的钱，又能干什么呢？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小坂高志，有了一个理想。

荡尽家财，践踏规则，凡是和绊脚的狗屎一样横在理想大道上的，都必须毫不犹豫地铲除！

至于理想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那就是“升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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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坂高志垂下了头。

温热的鼻息喷吐在少女冰冷的唇瓣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喂，女人。”

他居高临下。

“你在装死。”

极为笃定的语气，仿佛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少女一动不动。

“真的不动？”他试探着问了问。

自然是没人回应的。

毕竟，“死人”又如何能说话呢？

生冷的寒风刮过小小的池塘，泛起一层涟漪。

少女的指尖悄然嵌进了泥里。

冷静...

给我冷静。

千夏大人才不会在这里栽跟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动！

这样绝对就没问题了！

万无一失！！！

“这样啊....”

小坂高志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真的死了...呢！！！”

右腿猛然踏下，崎岖的鞋底按住少女纤细的五指。

然后，摩擦。

“疼吗！？果然很疼吧！疼的话就叫一声！给我好好像条丧家犬一样求饶啊！”

那是骨骼糜烂的声音。

青葱玉指，混着鞋底肮脏的污秽，已然成了一片血泥。

“啊哈，哈哈哈！很疼吧！仙师大人，一定很疼吧！？”

这不是废话吗！

隐藏在眼皮底下的瞳仁，渐渐扩散开来。

好辛苦...千夏呻吟。

疼得已经已经要昏过去了好吗！

昏过去...说起来，我现在，应该还没有昏过去吧？

是幻觉吗？

是做梦吗？

手指还在吗？

意识还清醒吗？

就像是睡魇住的人，半梦半醒居然能弄清楚现在的窘境，于是便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却焦虑地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济于事一样——千夏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她尝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而，却没有任何神经信号回应给大脑。

该死！

千夏郁郁地想。

不过，这也不赖。

起码，自己还能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这便足够了。

完完全全，足够了。

“唔...手都给踩扁都没有动静吗。看样子，是我多心了。”

令人生厌的声音，依稀传入耳中。

是小坂高志...吧？

千夏思考了一阵，终于确定。

是小坂高志！

欸？

不妙啊...

真的，相当不妙。

或许是因为过分的疼痛导致部分神经关闭了，自己的反应力...

大概降低了一秒左右。

也就是说本该瞬间想通的问题现在需要歪着脑袋想个一秒半秒吗！！？

搞什么啊跟个弱智一样！

“果然，死了呢。”小坂高志轻声道。

“看样子，果然是我多心了...真是的，谨慎过头了啊。”

千夏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终于，总算放心警惕了吗。

小坂高志，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确实，死了的话，就好办多了。”

呼～倒是给我早点认清这一点啊！

“既然死了，那就是说，已经没有任何抵抗力了，没有威胁了！”

所以说知道本大人死了就老老实实走开啊！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那么...”

“就一鼓作气，把这个女人的脑袋砍下来吧！”

.......

啊咧？

砍脑袋？

....不会吧？

也就是说，他想...

千夏蓦然瞪开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恶魔般扭曲的笑颜。

以及，一柄大斧。

那约摸是砍伐香木时用的器具，现在，却使用在了新的领域。

千夏迷茫地眨了眨眼。

“太蠢了你是猪脑子吗渣滓！！！？”

大斧轰然砸下。

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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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小坂高志瞥了一眼那具惨不忍睹的尸身，啐了一口吐沫。

蠢货，总是没有下限的。

跳梁小丑，终归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早已知晓那个女人只是在装死，但是，却迟迟不肯动手。

他在纠结。

纠结这废物阴阳师背后的“仙宗”，纠结他能否摆平后续的一大堆来自阴阳师们的麻烦。

他认为自己不能。

但是，“大妖”可以。

斩断世俗的铁链，超然于世外。

而他，小坂高志，离大妖，仅一步之遥了。

所以他做了，毫不犹豫地赐给了她真正的死亡。

谨慎起见，他又拿起锤子把那阴阳师的骨骼敲得粉碎，再用刀将肉体肢解成数块，终于放心投入坑里，结结实实地用土填上了。

做完这一切，遥远的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拂晓将至。

小坂高志大大伸了个懒腰，恹恹走回屋内。

“真够累的。”他说。

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那是小槻田。

被挖去眼睛的可怜香工，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早已死了，连眼眶中流的血都干了！却始终无人理会。

“哦呀，忘了忘了，还有一具尸体要处理一下。”

小坂高志苦恼地摇了摇头。

“给人看见，终归是不好的，就和那女人埋在一起...算了，还是分开埋吧！”

“对了，还有玻璃。”

他望着一地的玻璃碎渣，无奈地笑了笑。

的确可笑。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阴阳师，面对威胁，能做到的，仅仅是砸碎窗户这小儿玩闹一样的手段呢？

何等的...

卑微。

“修玻璃，可是很麻烦的啊。”他自言自语。

小心翼翼地捏起了玻璃碎片，端详一阵，终于确认仅凭自己无能为力后，只好叹了口气。

“请个工匠吧。”他说。

正好，还差一双眼睛。

最后一双了。

这么一想，心情无疑舒畅了许多。

他必然会成功的，升华为众生之上的伟大存在。

人类，太过脆弱了。

哪怕是阴阳师，也是如此，正像那面玻璃一样，美丽奢华，却又如此易碎。

仅是一颗毫无价值的石子，便能轻易的，将其粉碎。

“那么，与其成为脆弱的玻璃，我小坂高志，更倾心成为一枚有粉碎玻璃权利的....”

“石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你是想这么说的吧，小坂高志！？”

冰冷的手掌，搭在了男人的肩上。

小坂高志头皮瞬间炸起。

“你...不可能！！？”

他猛地转身，却被一个熊抱，紧紧裹住。

“小，小槻田！！？不可能！你...你不可，不可能！！？”

他茫然了。

因为他确定无疑肯定，名为“小槻田”的存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能的香工。

这一点，绝对不可能会有半点差错！

但他却活了过来，死而复生。

空洞的眼眸里，是真正意义上的“空洞”，冰冷的身躯，也做不得假！

他是死的，没有生息的。

但此时，他却像个八爪鱼，紧紧缠在小坂高志身上。

小坂高志，吓得发颤。

因为“未知”。

他不理解，完全不理解一个普通人，为何能够死而复生！

“小，小槻田，你...你到底.....”

“哼哼哼！被美少女拥抱倒是给我感恩戴德一点啊大叔！”

小坂高志勃然色变。

“你，是你！！？”

发声的，是小槻田，而真正意义上，说话的，却是....

不，这不可能！

除非...

除非.....

“除非你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好的...哦呀哦呀又帮你说出来了啊妖怪大叔！”

一个面目惨白，被挖去双目的汉子，嘴里吐出撒娇一样的语气，任谁都会毛骨悚然。

小坂高志浑身发抖。

他是愤怒的。

他被耍了，被一个废物渣滓阴阳师戏耍了！

“我懂了！阴阳术！原来如此！这就是阴阳术！”他咆哮。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因为他已经“理解”了！

如果是“阴阳术”，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类似鬼附身一样的无聊手段罢了！何等的可笑！生前因为无能而被撕碎，死后却不甘心还想来报复吗！！？

“死人就给老子有点死人的样子啊！！！”

右臂瞬间肿胀起来，畸形的骨骼撑起肉体。

变得巨大的手掌，一把将“小槻田”扯下，紧紧攥在手中。

“如何？”他狞笑。

他还是赢了。

就算是些个奇门异术，在绝对的力量下，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搞什么？借尸还魂！？有用吗！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哪怕是用些无趣的阴阳术，阴阳师，你也只是一面不看不中用的玻璃！而我，就是足以击碎玻璃的石...”

小坂高志忽然皱起眉头。

“喂，你笑什么？”他喝问。

“你想说“石子”是吧？”小槻田笑道。

小坂高志恼羞成怒。

“是又怎样...”

他说不下去了。

他好像，忽略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一点——

那颗砸碎玻璃的石子...

滚到哪里去了？

“在这哦？”

小坂高志目瞪口呆。

源于，他看见小槻田像吞卵的巨蟒一般，张开了嘴。

那是一块“石头”。

胃袋里的积血混合着口腔的唾液，像是一层润滑，覆盖在石块表面。

小坂高志莫名退后了两步。

但是，那张足以紧攥人体的巨手，却越攥越紧。

“大叔，你好像搞错了一点呢。”

“小槻田”歪了歪脑袋。

大手越攥越紧，浑身骨骼一度咯咯悲鸣。

他浑然不觉——死人，又如何能察觉疼痛呢？

“砸碎你家玻璃的，可不是石头呀。”

小坂高志眯起了眼睛。

确实，细看的话，与其说是石块，更像是不规则的土块...

像是护着宝贝似得，舌尖上的石块，展示一番后，迅速吞咽下去。

“准确的说，也不是土块啦。”

小槻田裂开了嘴。

“是土雷。”

...........

小坂高志木讷地抬起了头。

“别这样看我啦...千夏大人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毕竟，大叔你太警惕啦，机智的千夏大人只好出此下下策了！”

怪异的巨掌，不知何时，悄然松开了。

“小槻田”像是一坨烂泥，瘫在地上。

“没什么好纠结的啦！你从一开始就上当了啊笨蛋！还有不要想着逃跑！我可是会很努力地缠住你哦！？”

唯独这一次，阴阳师，终于没有退却了。

印证着怪异的话语，“小槻田”猛地跳起，像是一只树袋熊，紧凑地拴在那巨大的手臂上。

“呐，你，逃不掉了。”

小坂高志吓得魂飞魄散。

“滚！滚滚滚滚啊你这渣滓！”

手臂疯狂地甩动，砸在墙壁上，几乎把那可恶的粘人怪砸成了肉酱！

“呜...呜呜呜，好疼好疼...才不疼啊骗你的啦！”

又不是自己的身体况且还是尸体怎么会疼！

五官像是面团一样糊在了一起，嘴里嘟嘟囔囔终究难以吐字清晰。

彻底烂了啊。

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个叫小槻田的大叔啦...

“给我滚下来啊！！！还有赶紧给老子把那个劳什子土雷吐出来啊！你不怕死的吗！！？”

死？

小槻田...不，阴阳师.千夏奇怪地眨了眨眼。

“我不是早就被你干掉了吗！那么凄惨的样子拜托别叫我想起来啊！还有...”

笑容，消逝了。

她的面色，犹如九幽索命的厉鬼一般狰狞。

“若是连性命也舍不得抛弃，还有什么脸面做“阴阳师”！！！！”

那只是千分之一秒发生的事———

小腹，鼓胀起来。

炫目的白光，终于撕开了黑暗，狂乱地迸射。

拂晓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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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是不是有谁掉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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