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忧虑

萝妮被接回猫亚人的部落，在此暂住。

虽然没有像模像样的房子，至少也分到一个帐篷，能避风雪，空间大到足够生火，不必担心点燃棚顶。

因此夜间的取暖就都靠它了。

她望着升腾摇曳的火苗，探出双手以求温暖。

她又沉迷在这独特的爱好中了，观望火焰，无论炉火还是篝火，围着木柴噼啪燃烧，看到它们释放光和热时，心中总会生出莫名的温暖与安全感。

这会儿热度过大，甚至有些炙烤，脸颊发烫，但她仍在享受。

对于火的喜爱与依赖已经深深铭刻在人类的基因中。

“太阳落山了，现在肚子饿吗？”

忽然传来一道人声，帐篷的门帘被掀开。

佳涅特捧着一个陶罐走进，看那小心翼翼的步态，里面似乎装满液体。

她坐到萝妮旁边，熟练地在篝火上支起三角架子，支架脚埋进预先挖出的小坑中，随即稳当地将罐子挂到支架下——也就是篝火上。

萝妮看见了，里面确实盛着水，还有些固体物在其中漂浮。

“这是刚刚宰掉的羚羊肉，事先已经放好盐和野菜，等煮熟了就能吃。”

猫的亚人们与龙不同，虽然主食为肉，但仍是要吃熟食的，在味觉上除开特化了对动物蛋白的敏感，其它与人类没什么不同，能尝得出酸甜苦咸鲜五味。

“谢谢……”

萝妮轻声致谢，这一个月来也一直是她在为自己提供饮食。

猫亚人的部落成员很感激萝妮救了佳涅特，因此收留她暂住，就像收留了那位精灵弓手一般。

说到那个人，她也已经一个月没露过面了，救下萝妮后再未见过，据说是去搞制作箭支的材料，要出一趟远门。

罐中汤汁在火焰炙烤下渐渐沸腾，冒出阵阵蒸汽，熟肉香味亦渐渐弥散。

萝妮得肚子叫出了声，但还早的很呢。

要将肉炖到熟烂，只靠自然火没个三四十分钟是做不到的。

味觉恢复到人类水平后，她也终于能尝一些人类的食物了，此前不敢染指的熟肉与蔬菜味道从回忆中被渐渐勾了出来，恍惚仿佛回到前世。

“克莱尔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

这算把她给问住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不能再给母亲寄求援信了，休伯特说不定也想到自己会向母亲求援，这会儿已经是几个月后，他的人一定已经到达风之国的雪山，搞不好信件要被拦截。

想到这儿，当初那封信没有寄出去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不过就算寄出去了，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彼时的萝妮清楚，黎明之国内除了自己再没有风之龙，寄信的地点也离风之国更近，因此信件会在休伯特的手下到达前传到母亲手上。

而现在不同，只能靠自己了。

萝妮不肯回应，又渐渐面露愁容，佳涅特瞧着这一切，决定暂时回避，让她独自休息一会儿。

此前也不是没问过她的心事，但她不知身怀怎样的惊天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宁可一人默默承受。

“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中间记得添水哦。”

讲完这话，她便推开帐篷门，出去了。

萝妮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肉汤，思虑自己的未来。

胸口的伤痛虽然不痛不痒，却无法拔除，破解失落魔法的事她也从未听别人说起过。

如此看来还是要去寻找母亲吗，她见多识广，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萝妮看过了部落里的手绘地图，从这片草原到风之国的边境就算坐马车也要两个月的时间，这还是在不出意外的状况下。

虽然到了地方该怎么做还是毫无头绪，但那也只能留到路上去想了，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赶快回到母亲身边。

说到母亲，萝妮有些想妈妈了。

身为曾经的男性，今世的巨龙，仍在依恋母亲会显得幼稚吗。

不，不会的，无论多大年纪的男人，只要走的远、走的久了，都会思念故乡和家人。

只是被迫接受了名为“男性”的强硬躯壳，从此便再不能将内心的柔弱与感动表达，只有独自一人或醉酒失态才会卸下伪装。

世人认为男性必须是“坚强”的，必须“顶天立地”，诚然，那是十分优秀的品质，但只因为性别这种与生俱来的、自己根本无力左右的属性就被强加于身上，还要被过分监督——连哭泣和示弱都不被允许，这不是过分到了极致吗。

坚强与流泪并不矛盾，即便将柔弱表现出来，也不意味就不能坚强，但多数人不关心这个，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心当初也曾柔软，直至被鞭笞割裂、又愈合了无数次，变的粗糙强韧，便认准了这条黑路，以为后来人都应学我，都应承受这苦行并强行蜕变，往昔的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人人都需要蜕变，但结错了茧，却可能化为畸形，翅膀萎缩，再无法翱翔。

但萝妮已经不必顾忌了。

她仍很坚强，但已经可以恣意流泪。

一滴泪珠无声地滑落脸颊。

她思念母亲，思念家乡，思念过去无忧无虑的生活，更思念阔别已久的少年。

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想找到他最快的途径仍是通过母亲，试图解开诅咒或是拜托她，凭风之龙的速度不久便能横跨大陆，行动方便得多。

长长的睫毛颤动，沾染泪水，模糊视线。

自我保护地抱住膝盖，前途与命运尚不明朗，她倍感忐忑，轻咬嘴唇。

“我说跑到哪里了，原来是在这儿掉眼泪吗。”

突然一道人声传来，萝妮被稍微吓了一跳，就算现在没有龙的听力，至少门帘被掀动的声音也应该能察觉，是谁这样神出鬼没？

昂首瞧去，原来是那位精灵小姐。

她正靠在门旁的杂物架上，见萝妮的视线移过来，便走上前去，主动凑近，坐到萝妮的身边。

这可不是陌生人应保有的距离，忽然被挨的这么近，萝妮有点不适应。

但谈不上讨厌，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素质极高的美少女，身上还有股好闻的幽香。

那家伙背上的箭筒里仍然塞着诸多古怪箭矢。

“放远一点比较好…”

萝妮抹掉泪痕，刻意做出平静的模样，目光移向对方的后背。

“火药要远离明火保存。”

“小妹妹懂的不少嘛，居然还知道‘火药’吗？”

的确，在这个知识与消息传播缓慢的时代，火药作为东方国度偶尔出口的物资，有些人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为了救你我用掉了一半的火药存储，接下来不得不用其它箭矢替代了。”

“其它…箭矢？”

“就是火油箭、锈箭与毒箭之类，我算是精灵中的异类，除了魔法箭外也很擅长制作这些东西。”

说到这儿，她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罐子，扭开塞，向口中滴了几滴液体。

之前也见过一次，至于那是什么东西萝妮没敢多问，总觉得萦绕着一股不妙的气息。

能脱离精灵的传统而以这些“阴毒”招数获胜，的确算得上异类，精灵们虽然不像龙那样注重荣誉，却十分看重品格，做着这种事，恐怕也是被村庄所驱除，品行不端的精灵吧。

不过精灵们眼中的“品行不端”在萝妮看来却稀松平常，根本算不得卑鄙。

“到现在还没有请教过您的名字。”

萝妮问到。

“克洛伊，精灵没有姓氏，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那……克洛伊小姐，您作为精灵，怎么会流落到猫亚人的部落呢？”

“啊……”

她似乎有些困恼，眉头微皱，耳朵也稍微垂下。

“说起这个就头痛了，被上一个任务得罪的家伙们偷袭，差点丢掉性命，幸好被那个好心的小姑娘救下来，这才暂时和他们一起行动。”

对方的视线移至瓦罐下的火焰。

“正因为她对我有恩情，所以拜托我去救你时才没有收费。”

“任务是什么，收费又是怎么回事？”

萝妮对其中两个关键词很感兴趣。

“独自一人在外旅行总是需要路费的，我靠替人解决麻烦赚钱，过着亡命徒的生活，只要给钱什么都干。”

既然能知恩图报，至少说明是个明是非的好人，加上佳涅特也信任她……

“既然如此，克洛伊小姐，我有个请求。”

“是什么？”

她扭头，微笑地望着我。

克洛伊给人的感觉与传统意义上的精灵极为不同。

萝妮本以为精灵应该是骄傲且自视甚高的种族，少言寡语，情感淡薄，但对方的言行举止却和人类几乎没什么区别，只会令人联想到邻家温柔的大姐姐，如果不是那对尖而长的耳朵，她几乎不敢相信对方竟是那个古老种族的一员。

“我想拜托您做我的护卫，送我到风之国的边境雪山。”

听完萝妮的话，她有些吃惊。

“风之国？那边可正在爆发战争啊。”

“战争？”

“是的，魔族与人族开战了，风之国首当其冲，现在边境正兵荒马乱，小妹妹去那边做什么？”

萝妮可从没听过这种事，虽然母亲应对一般的魔族部队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萝妮仍不免担忧。

“我一定要去，我的母亲在那边，还有很多非常重要的事，非去不可。”

“但我的雇佣金可不便宜，你能付得起吗？”

“那都不是问题，拜托了，要多少我都付得起。”

“嚯……”

克洛伊抚着下巴。

“别闹了小妹妹，那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她这是把萝妮的话当作妄言了吗。

“不、不是的，我家里还有一座——”

“不过——”

对方打断了她的话。

“因为那边不太平，我这样的人倒是能轻松找到活计，最近也有去一趟风之国的打算。”

克洛伊摸了摸萝妮的头。

“顺路带你一起去的话，倒是没问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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