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润玉:“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此地,不知梓儿还有觅儿,可有什么主意?”
夜神语速飞快。
我一摊手,道:
锦觅:“主意么,暂时没有。”
梓儿也跟着摇了摇头。
夜神自梓儿与牢门门板的夹击中挤出身子,举起长剑贴在透红的耳朵边,约莫是在给耳朵降温,但听他清了清嗓子,又放慢了声调:
润玉:“你们都没有主意?也好,也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在这里好生呆着,喝喝茶,谈谈心,等父帝来救好了。”
说罢,从虚鼎里掏出又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给我和梓儿一人分了一半,他自己则变出茶瓯茶灶,悠悠然煮起茶粥来。
梓儿对着牢门站了一会儿,掏出手帕,特别小声地擤了擤鼻子。
而我想到夜神方才那句话,
锦觅:等太微来救?
我立时抖了一抖。
锦觅:也不知道三天多的时间过去,太微知没知道是我毁了留梓池,倘若他知道了,如今气消是没消?
锦觅:若是他气没消,那我就还不能见他,免得一不小心就被他的怒火烧焦了烧死了,所以,所以最好太微千万别来救夜神--
我这般暗暗想着,又不免觉得心里有几分空落落的。
单手摩挲了一番木雕,忽听夜神道:
润玉:“这是什么,看上去似乎是个木像,觅儿,可否给为兄看看?”
我把木雕扬了扬,与夜神道:
锦觅:“不若你先猜一猜这木像雕的是谁,倘是你猜对了,我便送你一枚清霜灵芝,倘是你猜不对,便要唤我一声娘亲,如何?”
夜神笑笑:
润玉:“觅儿当真顽皮。”
我摇头晃脑,道:
锦觅:“你猜是不猜?”
润玉:“我猜,”
夜神点了点头,褪了寸袖口,摊手在我面前,我将那木雕放在他手心里,夜神看了一眼,
润玉:“唔,这木像雕的是父帝,觅儿,也不知为兄猜得对是不对?”
愿赌服输,我拿回木雕,反手翻出一枚清霜灵芝放在夜神手里,大是惊讶:
锦觅:“你怎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夜神语调甚是和煦,他把玩着手中灵芝,向我说道:
润玉:“觅儿必定是读过丹朱叔父的故事书吧,实不相瞒,叔父那本故事书里的插图,其实都是为兄画的,其中父帝与鼂听大战一节,父帝衣饰如何动作如何,为兄可想了足足三日呢。”
锦觅:“原是你画的!”
我瞪圆了眼,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夜神,
锦觅:果然是神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锦觅:夜神的丹朱叔父?
锦觅:叔父?叔父!
我回想了一遍,
锦觅:原来是九重天上被我踩了一把尾巴的尾巴仙上啊!
锦觅:我看了好几百年的故事书居然就是他写的。
正自感慨间,边上忽然响起了一个‘咔嚓咔嚓’的声音,梓儿正把目光游移在我的手和夜神的手之间,一口一个糖果块儿嚼得很欢。
夜神在梓儿的注视中,红着脸后退一步,清嗽一声,继续煮茶去了。
锦觅:“梓儿,你牙口还挺不错嘛。”
我呵呵一笑。梓儿噎了一噎,转而就被一口糖块呛住了。
将木雕收回虚鼎,拍拍梓儿的背帮她顺气,我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一堆彩色糖块,忽然想起那天夜里湖水温热,火光微微,太微的龙尾迤逦在水中,金色的鳞片摩擦着我的双腿,我一颗心顿时飘忽忽一荡,于是挑了一个金黄色的糖果塞进嘴里。
糖果入口乃是酸酸甜甜的橘子味,我晃了晃脑袋,将那条龙尾甩出脑海,当下又想起了另一种也甚是好吃的物事,遂问夜神道:
锦觅:“大哥,你有糖葫芦么?”
夜神低头沉思片刻,放下手里青瓷的茶杯:
润玉:“待为兄翻翻看,许是有的。”
于是乎,我便眼睁睁看着那夜神殿下从虚鼎里掏出了一堆好吃的,什么雪花酥啦南瓜糕啦桃花饼啦石榴脯啦,看得我直流口水。
锦觅:修仙修个三千年,便是再怎么资质平庸灵力低下的精灵,也必然能够饮气服露成功辟谷了,
锦觅:本葡萄未能免俗,自然也早已辟了谷,可惜到底是吃了两千多年的饭,嘴巴肠胃早已经和‘吃食’这种东西达成了良好的协议,
锦觅:故而,即便是不需要吃食了,却也总免不了要找点机会给自己打打牙祭。
长芳主每每说我贪欲太重,对修行不利,我深以为这个‘贪欲’一词,实质上说的便是自己太过嘴馋。
嘴馋这么个缺点,有好一阵我都深以为耻,但耻过之后又免不了继续嘴馋,是以总觉得自己在贪嘴这点上,的的确确是像海棠芳主所言的那样,有点儿扯了全天下修行人士的后腿。
然而,而今一见夜神,看着面前桌案上堆成小山高的零食糕点,我竟茫然了,
锦觅:我这贪嘴和修行的反比关系,怎么到了夜神这儿,就变成了正比了?
终于,夜神殿下手里出现一根红彤彤的物事,他暖洋洋朝我一笑,将那糖葫芦递与我道:
润玉:“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一串红糖葫芦赠觅儿。”
他那暖洋洋的嗓音笑得我葡萄皮直软,忙紧了紧皮,我颤巍巍问道:
锦觅:“大哥,你怎的连自己的妹妹都撩?”
夜神愣了一愣,睁大了眼睛看我,道:
润玉:“什么,撩,我撩谁了?”
我指了指自己:
锦觅:“我啊!”
又指了指那根糖葫芦,学着他的语气,慢悠悠缠绵道,
锦觅:“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一串红糖葫芦赠玉儿。”
夜神捏着那根糖葫芦,霎时又红了耳根,唔了声,不说话了,他只一手举着那糖葫芦,另一只手默默的倒了一杯茶来喝。
我纳罕的看了夜神两眼,忽然明白过来,
锦觅:原来撩人这个技能乃是能够遗传的,然而厚脸皮这个却不怎么好遗传,厚脸皮的龙撩了葡萄,会自我感觉很好,譬如说那个老龙太微,而薄脸皮的龙撩了葡萄,便会自己喝茶慢慢脸红,譬如眼前的这条应龙夜神。
正思索着,梓儿忽然把我挤到了一边,泪盈盈瞪我一眼,而后她捧了一本经书坐在夜神对面看了起来。
夜神一手举着糖葫芦,静静地喝茶,梓儿默默地看书。
我又塞了颗樱桃味道的红糖果进嘴,搓了搓手上的糖霜粉,看看这个脸上飘红云,再看看那个嘴角又含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万幸,很快的,更多余的来陪我了。
‘砰’的一声,牢门被妖王玟凌一脚踹开,那厮的大尾巴仍旧裹着厚厚的白布拖在屁股后面,见了那尾巴,我很是着疑,不免发话问他道:
锦觅:“大白龙,你这被荆棘扎的伤还没好呢?都已经四天啦,你是用错疗伤的药了?”
妖王一向散漫的双眼瞳孔难得的有了焦距,且那焦距的点正正对着我:
玟凌:“放你的狗屁!”
锦觅:咦?这疯龙疯的时候语气阴柔得像蛇,怎么不疯了之后就成了个爆炭般的脾气?
对于‘狗屁’二字,我正要同爆炭龙理论,
锦觅:我乃是个葡萄,就算放屁也该是放的葡萄屁,怎么能是‘狗屁’呢。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爆炭龙他呲了呲牙,又转而去看夜神:
玟凌:“断尾之仇,不共戴天!润玉,你跟我出去,咱们再战一场!你也要用龙身,今日你我之间一定要分出个胜负!”
夜神冷了冷脸,倒了一杯茶,悠悠的吹了吹热气,语气郁郁:
润玉:“算我求你了,别来烦我啦,你看看,我都认输了,你还要怎样,等我父帝来好不好?让他和你打。”
妖王跳脚道:
玟凌:“你看不起我?我跟着,哼,我爹,我跟着我爹四处打仗的时候,你不过是个只会背着你爹搞阴谋诡计的小屁孩,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我对妖王抓重点的能力很有几分唏嘘,我觉得吧,他方才这话的重点应该是‘四处打仗’和‘阴谋诡计’的强烈对比上,然而这没文化的爆炭龙全然略过这些,反而将‘我爹’‘你爹’四字强调的分外有力。
锦觅:这难道是拼爹的时候吗?
锦觅:更何况,
我扶了扶额,心里暗道:
锦觅:更何况爆炭龙你不是条毒虞么,又哪里来的爹啊?
锦觅:啧啧,可怜的疯龙,这该不是疯久了,把太微那老龙当成自己爹了吧,若是如此,那疯龙的爹和夜神的爹不就是一个?
润玉:“谁看不起你了?当真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夜神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长剑的剑尖用力点了点地面,很有几分长芳主教授课业时敲教鞭的意思。
但听夜神又道:
润玉:“我,与你,用人身打了一架,你战输了,照理说就该愿赌服输放了我妹妹,你偏又食言而肥,且趁我不备忽然变作龙身,又要和我来一场龙和龙的厮杀,真是岂有此理?人尽皆知,我润玉打架从来不用应龙真身占人便宜,是以对你也是一样的,你偏要固执己见,一意孤行,非要与我用龙身相斗,焉不知应龙法相既出,风云随之而起,到时当扰乱星辰气运,此中种种,我早已向你言明,你自以为是,执迷不悟,如此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你难道就不会脸红吗?”
夜神一长串的成语绕的我耳朵冒烟。
玟凌:“自然是不脸红,”
妖王梗着脖子道,他头上呆毛使劲颤了几颤,似乎分外同意本尊的话,
玟凌:“你凭什么不用龙身和我打?星辰气运同天妖二界有个屁的关系?而且大家都是龙,比过一场很难吗?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是龙,那个所谓的应龙夜神的尊号是骗人的?”
夜神挑了挑眉毛,上前将手里原要给我的那根糖葫芦塞进妖王嘴里,复又回头盘腿坐下,默默啜茶,道:
润玉:“激将法没用,小孩儿,你自己吃零食去吧,我就在这等父帝来。”
妖王拿下糖葫芦,嚼了嚼嘴里撸下的那颗山楂果儿,看到我在打量他手里的那根糖葫芦--许是我那渴望的眸光太热烈了些,妖王那一张青白色营养不甚富足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紧紧握着那糖葫芦,看上去要扔到地上,却又喘着粗气将它往身后小妖的手里一塞。
咽下山楂果儿,他眉毛倒竖看着夜神,怒喝道:
玟凌:“你,你,你欺龙太甚,厚此薄彼,见色忘义,脚踏两条船!”
他两手颤抖的食指分别指着我和梓儿:
玟凌:“脚踏两条船!”
语气很是得意洋洋,很是愤愤不平。
夜神瞥了一眼妖王,郁郁一叹:
润玉:“你不会用成语和俗语,那就不要用好不好。”
他一只手举着茶杯极慢地饮,一只手轻轻一挥,霎时间,一根冰凌凝现,在半空中,那冰凌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十六根冰凌嗖嗖朝着妖王飞去。
一瞬间的静默。
小妖:“大王,大王,您的尾巴!”
拿着糖葫芦的小妖在妖王身后弱弱的提醒着,牢里三双总共六只眼睛一起看向妖王的屁股,后面的大尾巴,那三双眼睛里并不包括夜神,因为他在闭目品茶。
满地的龙血,原本厚厚的白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染成了红布,状况简直不能更惨烈。
玟凌:“狗日的润,啊!呜呜呜呜!”
第十七根冰凌堵住了妖王的嘴。
我仍在默默看着那满地黏乎乎即将成为一堆红色冰渣子的龙血,忽然脑子一瘸--
锦觅:将那些龙血冰渣子拌上橘子糖,也不知好不好吃。
多半是我对着龙血吞口水的声音太大,妖王分外惊悚地看了我一眼,我尴尬一笑,急忙收归了心思,转而关注了一番停在妖王面前的第十八根冰凌。
大概是因为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那根冰凌只好一时在妖王头顶晃悠一回,一时在他喉咙处晃悠一回,一时又在他眉心处晃悠一回。
妖王的嘴被冰凌的寒气给冻住了,去拔冰凌的手也粘在了上面,他嘴唇一动,便要在冰凌上多出一片青紫色的嘴皮外加一滴冻成冰珠的血。
淌了两行英雄泪,妖王“呜呜”两声,愣是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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