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他一出生，就成了孤儿。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幼时模糊的记忆中，只有一张慈祥可亲的老人面孔。老人许是不忍他这个婴儿冻死街头，被狼狗分而食之，便把他捡回家抚养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因为在他大致有记忆之后，他就已经在街头流浪了很久。他每天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吃的。与一群年龄比他大得多的衣衫褴褛的乞丐抢被人丢弃的食物，与猫狗抢到嘴的吃的，虽然每次都遍体鳞伤，但他跑得快，狗也追不上。因而，在周围不少乞丐饿死街头的情况下，他竟然活了下来。

　　他并非无名无姓。破碎的记忆中似乎有人叫他薛洋，洋为世间浩瀚无垠之物，可纳百川，吞日月。至于薛姓是哪儿来的，他也不知道。也许是丢下他的双亲所取，又也许是那个曾养过他的人所取。他并不在乎。

　　夔州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无任何大家族驻守，在这里富豪可以恃强凌弱，流氓地痞可以为所欲为。而作为最低端命最贱的乞丐，是生是死根本没有任何人会管，也没人敢管。

　　为了填饱肚子，他什么都做，什么都学，只求能有人收留自己干活。虽身体瘦小，但因他踏实肯干，哪怕是最下等的活儿也从不偷懒，有时也会有人破例收他，虽然只有残羹剩饭，但总好过没有。在那个黑暗而可怕的地方，他避让着一切，孤身一人在阴暗的角落中度过一个有一个森冷而寂寞的夜晚，紧紧蜷缩着直到天明，再次为新的一天苦苦挣扎。

　　随着心智慢慢的成熟，他开始迷茫，开始害怕自己是否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生活一辈子。他总听外来的人说外面的地方如何，心里存着一分希冀。因此，虽然饱受辛酸艰苦，他的心中，却也一直存着些微的天真。盼望着有一个人能带他离开这里，能给他买那些好吃的点心，能每天都送他他最最渴望的糖果。但现实依旧残酷，他仍然只能躲在角落，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失望的心被黑暗一点点蚕食。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他七岁那一年，上天把毁灭他和救赎他的两个人同时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从不后悔，甚至想着，只要能遇见那个人，哪怕当时真的被碾断手指他也心甘情愿。

　　他一开始对常慈安交给自己的任务感到很受宠若惊，以为上天真的听到了自己的愿望，所以有人来帮助他了。于是一贯冷静的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愚蠢至极地去送信，甚至被暴打之后还不肯放弃，以为那杂碎至少留了点心，多次失望的他只觉非常不甘心，不肯放弃那盘点心。他已经饿了很久了，饥饿驱使之下他再顾不得其他，不管不顾地缠住了常慈安。然后他被一鞭子抽倒了，眼看着那沉甸甸的车轮向他逼近，他只觉心中一阵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如果这车碾过他，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恐惧到极致，他反而沉寂下来了，无尽黑暗吞噬了心中最后一丝亮光。他想着，若我不死，日后必让你千百倍奉还，即使全家陪葬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当他漠然等待着那一刻的时候，一阵劲风拂过，他只觉自己被什么紧紧抓住，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那人痛苦的闷哼让他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护在了怀中，那怀抱虽然臭烘烘的，却温暖而又令人安心。所以当那个人用及其沙哑的嗓音问他话时，他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脑中一阵恍惚，忘记了回答。那人以为他被吓傻了，便抱紧他一言不发地跛着脚飞快离开了这里。

　　他脑中懵然，手却下意识紧紧抓着那人的衣服。明明也是个乞丐，却有着那些人都没有的坚毅而又柔和的眼神，像极了他看到的缀在黑夜中的星星，是他渴望却从不敢去触碰的梦。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幻梦，那个人对他很好，好得让他更加恐惧失去。他有时能感觉到那个人复杂的目光，却从未问过任何问题。那人的姓名，为何待他如此好，这些，他从来没有问过。他只想，只要能一直待在那个人身边，他愿意永远做个天真的傻子，被他护着一辈子。

　　对那个人的感情改变，是从那天清晨开始的。纵然他知道那只是在渡气，心却总是忍不住狂跳。在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他，对人事知晓得很早。他对那些从来都是不屑甚至感到恶心，可被那个人触碰，心里却十分欢喜，比吃了糖果还要甜。

　　那个人问他长大后的愿望。他说他就想跟着他一辈子。他并不是说笑，他想的是，等他长大变强之后，就可以把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就能好好保护他了。然后把那份感情永远藏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孰知他这样卑微的愿望，竟也不配得到满足。

　　他失去了他。在被太阳照耀过之后，再一次被拖进了深深的黑暗中。可他不能垮，命运既如此待他，他便让命运尝尝被推翻的滋味。

　　那个人让他好好活着，他便好好活着；那个人让他勿被凶剑控制，他便苦修心法，抱元守一；那个人让他不要伤及无辜，他……他想做到，可有次他出去找吃的，却被一群流氓乞丐围住抢走了他留给他的糖——他一颗也没舍得吃过。那些人对他一阵暴打，他奄奄一息却极不甘心，心中嘶吼，迷迷糊糊中一把黑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握住，清醒过后，满地尸骸。

　　他从不后悔杀了那些人，妄想夺走那个人和他东西的，都该死。

　　那袋糖最后只剩下了一颗完好无损，他在心中发誓，必不会再弄丢它。

　　夔州之地本就无秩序，那些流氓痞子平日又作恶多端，死了也不会有人管，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尸体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薛洋入了那树林，带着一堆尸体。他在湖底找到了那里的秘密，亦找到了救他的办法——修鬼道。

　　从此，青神多了一个恶鬼，一片禁地和一个可怕的传闻。

　　整整十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功力不够精进，修为不够强大，才一直无计可施。可随着上古禁术被他翻遍，他对如何召回魂魄一法早已十分通透，可是那个身体，却没有魂魄。怎么也召不了魂，更别谈让那个人醒过来。

　　他也是关心则乱，一向聪明通透的他，居然一直想不通其中的关键。直到他遇到了一个白衣道人，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气质，他甚至觉得，那个人本来的样子就该是这样。不染尘埃，不沾红尘。

　　可那个叫晓星尘的人年纪与他相仿，身上亦无夺舍迹象，也许只是他太过思念他，一时魔怔了罢。于是他们就此错过，之后种种误会横亘在两人之间，他瞎了，自己也卷入金家争斗中，不得解脱。

　　幸好，幸好那个人选择了相信他，也没有放弃他。那个一念之间可决生死的夜晚，晓星尘，又一次选择了救他。

　　如果说他一直不明白晓星尘的有些行为和挣扎，到后来他阴差阳错记起那所谓前世之时，之前种种便全都通透了。他的道长真是世间最温柔的人了，若他还会变成那个样子，他自己第一个就解决了自己。那个人是那个人，他是他，他们不一样。对于道长他珍惜还来不及，伤害道长……若非那人已身死魂消，他必将他千刀万剐，不管是谁。

　　他不会告诉晓星尘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不想让他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道长只需要在乎这一世的薛洋就够了。

　　其实与晓星尘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就认出了他，心中万般疑惑、失落，以为他忘记了自己，或是因自己的恶名而不愿认自己。但他只能按捺住，慢慢引他露出马脚，说出实话，一点一点让他对他感同身受。既然老天将他再次送到他面前，那么他不会再隐藏自己的情感，也不会放开他了。

　　所思所念拿出来掷地有声，却只能与蜀东寂寥的清风共享。日复一日累加的情意无可言喻，装在心间，满了便溢，无甚可惜，只因它终有一日会再满。

　　在晓星尘奋不顾身护住他的那一刻，他抓紧了，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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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卿：番外到这儿，重要的也就交代得差不多了。也许以后还会有番外，看机缘吧，谢谢一直支持我的小伙伴么，爱你们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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