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与淡蚀之沙
“在你的心里......应该会有更好的人选。”小小的少年呢喃着,睁大他鎏金色的眸子,望着那漆黑不见底的天穹,木讷地出神许久。此时此刻,像是有根无形的细线缠绕着他的心思,将悲哀携入尘埃里,把无奈抛入沙尘中,直等到一声发号令下,血管随其纠缠猛然拽紧时,他本就苍白的面色许是窒息般的发青发紫,半眯起的眼睛仿佛蔽了层朦胧的雾,概些是眩晕、又或许只是视野出现片刻模糊而已。
只觉他虚弱地抱着手臂、屈腿弯腰站着,目光所及仿佛闪烁着的无节律的灯,头皮发麻、紧绷的太阳穴死死揪凝滞纠缠,战栗着的呼吸如同哀嚎、亦辨似于哭泣,他握紧了藏在衬衫内那抹血红,这大概是一串精致的项链——由血色的珠子串连而成,如同薄暮时静谧的湖水,想必是辉映着落霞的绯红,或及是孤独的残阳陨落,那最后一隙绝美的光景。
“......啊,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许......也许能遇到些朋友?”许是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那股眩晕也随同消失时。只见伊诺丝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顺手擦去额头的汗水,那勉强到有些虚假的笑声愈渐阴沉,忽就压低了他的本音,将烦琐的唯诺的念叨掩藏在细微到极致的杂声里,使人就算是再贴近点儿,也无法听到他的话语分毫,更何况说是想方设法与他交流,对于一个急切且是本性直率的人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很好的兆头。
雪凌悄悄朝他瞥望了一眼,那静若止水的红眸足能令人想起满院的血蔷薇,细雨蒙蒙时候青灰色的天空、黑夜与萤火虫在朦胧的雾里,那是极美的颜色,是绝望与希望的赞歌,亦是沦入虚无之寂静,微垂的帽檐掩了她的长发、苍白的皮肤与红眸一隅,她淡淡点头无言,街头清冷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初识的少年站在黑暗里,呆默地发着愣儿。然后,他转头望向她,焦怯地吐露道,“雪凌......雪凌家里,还有其他重要的人吗?”
“是有的。”可以说为空灵、甚至是本就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薄暮中游走,徘徊不散如同当日缠绵的细雨,朦朦胧胧地掩褪去,忽就染上了一寸冷青。魔女点头应着,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语,那双红眸与金眸相对视时,只听得伊诺丝怯生生地问询,似因语声过小而略有些模糊的嗓音,大概在言道着:“为什么......为何不让那个重要人帮您写一手愿签?这样雪凌就不用费心去寻找他人了。”
但恰在此时,雪凌却摇头否定了,她牵起那悬在半空中的青灯,让冷冽的光映在两人的面庞上,僵硬甚至于无情的神色里,不带一点儿所谓为人的意味,有的只是坠入冰窟般的极寒,淡漠及是无比的怀释。孤夜岑森。唯有寂静在此留存,携同这漆黑深重的夜晚,虚虚地悬绕着那灯光,刹那间使这并非刺眼的光芒呈现出类似于飘带的形态,亦是柔和如此的,犹如旅者歌中、那一轮皎洁月色。她自顾喃喃,空洞的话语声中,竟似是藏匿着浅浅的温柔,“因为。只是家人。”
“——欤?家人的话,伊诺丝也不知道他们......他们究竟能不能帮自己写呢?啊啊,果然还是和传统中那样,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吧。”只见伊诺丝着急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发缕被他挠得翘出几根,在青冷的光辉下,呈现出淡淡的酒红色。可虽是如此,他还是几近脱力似的叹了口气,鎏金色眸中乍然流露出一许失落,大概是可惜自己没有足能忆起的真心朋友,平日里相识的人,尽是些整天戏弄他的纨绔子弟,就连还好说话的幼时好友,也像是在瞒着他什么事似的,时不时来调侃他几下......
啊,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懦弱而已,那好欺负的老好人性格和生性的离群造就了他人的轻视,当然,像他那样就连自己不想被人欺负也无法说出口的孩子,被这样对待或许是情有可原。伊诺丝摇了摇头,他握紧雪凌的手,不尽相同却亦如苍白的肌肤依然是冰凉的,冷得如同冰窟。他们一同沿着狭窄蜿蜒的街区行去,空荡荡的路上唯有清冷的灯光、在类似于树枝的怪诞事物上游走回旋着——这未免过分寂静了些吧。
随后,他们听到了声音。自近处的地方,不需绕过太多的街道,只在那辗转拐弯处,便可就此停驻了。雪凌曾经目睹过那宅院的花庭,连着阿丽西雅家成片的深红蔷薇,在残缺的围栏对处,相隔与几簇尖锐的荆棘,蔷薇再次怒放的地方......噢,在她的灵魂中,于她的心底里,她还看到了什么呢?是灰蒙蒙的天空,扭曲交错的荆棘在视线中蠕动,积满灰尘的三角钢琴弹出最最美好的琴音、音符跳荡在空气里,绯红长发的少女又在何时与她相识——
雪凌第一次目睹了这宅院的正门,并非宽敞的前院,虽是冷清却不免透露出严谨,虚掩的铁门已是锈蚀,点点青苔间杂着绿与灰色,携同爬山虎攀上围栏,现是牢牢纠缠在青灰色的墙面上,如同凝蜡般硬生生地将其剥蚀,然后便是融作那骨髓的一部分,混入不知多少年前的墙灰、本应新生却已枯萎的幼苗与漫散的尘埃中,压抑得令人心悸。
“雪凌......先生?”绯红的恶魔伫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黑色的西装披着于身,狂乱的长发在晚风中飞舞着,静默如此的面庞中并没有更多的情感,此时此刻仿佛一具僵化到极致的皮囊。但当望见魔女那时,向来冷酷无情的她竟恢复了许些人性,青灯冷冽的辉芒映在薄薄的镜片上,使她顿时又似同历经多年风霜的大理石雕,比凛冬更加的刻薄严苛,亦比酷暑更加的滚烫灼热,疏离得令人无法接近。她那冷锐到可怕的眸子忽就瞥了伊诺丝一眼,激得对方背后一凉,就连全毛孔都嗖地竖起,甚至还发僵凝固了——噢,看他这样,大概是被人家讨厌了吧。
对伊诺丝来说,这着实是个使人生惧的眼神,他很想迅速地远离此处,远离这个可怕且是强大的恶魔,最好永远也别和这些人有任何交集才好。然后,他便是怯退,对方的语声很是冷静的缠回于耳畔,忽就贴近了身姿,在高高的铁栅栏边上,悄悄驻足了,“......并没有什么要事的话,就请您。请你们赶快离开。”
“——啊啊啊啊!晕血小矮子!你来这里干什么啊!是想打扰我和我可爱的普莉丝的幽会吗!?”几乎是在刹那间爆发出的尖叫声,在伊诺丝的脑中猛然地一炸开来,横冲直撞如同一只愤怒的无头苍蝇,甚至是妄图扰个你死我活才罢。当是时,一个熟悉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普莉丝身前,并且像护住幼崽的母鸡般伸开手臂,还昂头冷眼斜睨着伊诺丝,那紫水晶色泽的双马尾微颓地耷拉着,掩在面庞上许是十分杂乱。
而普莉丝的眼神只是微微有些变化,大概嫌恶、尴尬以及焦灼搅扰混杂于一处的情感,在僵硬的面部肌肉与浑浊的虹膜间缠回着,但却不像是愤怒,倒似如鄙夷不屑之态。魔女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不速之客,青灯游离的光芒映照她的脸颊,使得那斑斓攒动不定,像是金粉泼洒在黑夜的大理石砖上,所勾勒出的那一瞬惊鸿、被月光弥染成锃亮的一隙。不知是那星河被抛弃在人间小巷?还是这本身便是天上之景?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伊诺丝不知所措地辩解道,或许是因此时的他过于慌乱,那略有些口吃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栗着,纤弱犹如一只随时都可被捏死的蚂蚁,随与他独具病态的嗓音变得愈来愈低,最终被艾妮璐毫无根据的斥责埋没在一片尘埃中了。可对方咄咄逼人的口吻,闹得他始终说不出话来,就像是让个哑巴来解释一长串复杂事件的来龙去脉,对于本来就不善表达的伊诺丝来说,现在的他,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沉默来且沉默去的怪圈,甚至是根本就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对方的声音就仿佛是从枪眼子里一句一句迸出来似的,依稀在耳畔纠缠缭绕,并是狠狠打击着他的耳膜,使他感到一股生疼在耳朵里撕裂扩散了,约莫在描述着似于‘打扰我的爱恋’‘你这险恶的愚昧的垫脚石’‘玷污了我亲爱的普莉丝那美丽的眼睛’‘蠢材就给我马上消失’之类的胡话,当然,在场的各位都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只知道她在用那所谓的胡说八道来嘲讽这可怜的孩子,即便伊诺丝确实是个瑟缩胆小的受气包。这是毫无疑问的。
“请您留些口德闭上您尊贵的嘴,这位爱洛茵斯小姐。”当此刻,普莉丝强硬地打断了艾妮璐的话语,甚至不留给对方一分一毫的余地。她朝来者二人的青灯处瞥了一眼,稍后已然明了似的摇了摇头,那双灰眸一并眯起,厌倦辗转藏在镜片薄薄的反光下了。
“我大概已经知道你们来此的缘由了。今天是......初诞节?不是吗?”她一板一眼地言道,僵硬而颇带严肃的口吻中概许并不存在丝毫人情的意味。然后,普莉丝悄悄扫了一眼那应是属于雪凌的愿签,她确切的知道上面是无字的,只是对她来言,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蠢动着,让她很想持起笔来,为那个人写上类似于祝愿的东西——可能只是她的一时兴起罢了,但是又更所谓为共鸣,就像是一直以来都独来独往的人找到了自己的知己那般,那么的舒坦,亦是由心底里感到安详。
她静默地思考了一段时间,余光下那懦弱小少年正在哭哭啼啼地擦着眼角的泪,艾妮璐一脸不屑地抱胸站着,像个胜利者似的高昂起头,那过分优越的笑容让普莉丝感到有些反胃。随后,她悄悄的、一手抚着她所拥有的青灯的外缘,那双灰眸紧盯着愿签所在的位置,略显强气的声线中并带着平和,且是直声言道,“那就请让我为您写吧,雪凌先生。如果您找不到合适的人的话?”
“——诶?诶诶诶?!!!什......什么?!”随着一阵愕然的惊叫声响起,艾妮璐和伊诺丝二人竟几近同步的瞪大眼睛,懵然地愣在那儿,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言何话。而与此同时,艾妮璐更显错愕地抓起她的双马尾,硬是往外拽拉着,把她本应打理得很好的长发搞得一团糟,那缩得极小的瞳孔顿然紧绷颤栗,扭曲的神情就像是流动的岩浆瞬间凝固在极寒的冷空气中似的,她一个激灵扯开身侧的伊诺丝,青莲紫色眸愣愣地与普莉丝相对望,就如屠宰场中一只楚楚可怜的待宰者。
然后,她尴尬地问询道,声音许是压得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绺极小极小的呢喃,“那个,普莉丝......何必劳烦自己为阿丽西雅将军的......这样一个小小的侍女......呃,费劲心思呢?答应艾妮璐嘛~把您那么尊贵的字迹留在艾妮璐我的愿签上~请您为我写下您那充满爱意的赠言吧!啊啊啊,我可爱的普莉丝!”
“那......那个——好像是家人的话......总,总之,打破传统是......是不好的!”伊诺丝支支吾吾地回应道,他有些害怕的缩起身子,纯白长袜下那细瘦的腿部正颤抖着,甚至还有些儿小小的内八字,而他那双鎏金色眼眸似是刻意避开他人视线般的,久久朝向黑暗的地方盯着,许是陷入了一刻分神。漆黑的长发里透着一股迷醉的酒红色,甜点独有腻味扩散在夜半潮湿的空气中。
愤然瞪向他的艾妮璐正撅起嘴巴冷哼着,那双眸子没入黑暗里,荧亮的瞳纹闪烁着固有的妩媚与那一丝丝的不耐烦,但恰当看到普莉丝时,她却恢复了惯常的笑态,那双眼睛灵动的竟还瞪得老大,像是在极力地让普莉丝关注到她似的。当被伊诺丝挡住了视线,又正迎着那小贵族可怜巴巴且是怯懦到恶心的眼神时,回想对方刚才的一番话语,连平日巴结圆滑的艾妮璐,都怒在了兴头上。
当然,普莉丝并没有正视他们二人一眼,只是慢悠悠地拿起她随身携的笔来,在雪凌的愿签上写下了她的寄语,但这一做法也并没有被其他两个旁观者发现,而是被悄悄无视了而已。与此同时,艾妮璐嘟起嘴,自说自话的,一时间甚是埋愤地瞪了眼伊诺丝,她刺耳的声音就像是利刃,一句一句刺进对方的鼓膜,竟让伊诺丝都有些头皮发麻。
“哼,什么家人!?我和普莉丝现在呢,可是热恋中的爱人啊!嘛~以后的话就是完完全全的家人啦,我们会一起步入婚——”她没有再说下去,毕竟那迷离的眼神已经完全暴露了她几近病态的心理及是......白日梦那类的玩意儿。啊,大概在她眼中的世界,会是粉粉嫩嫩的少女系风格吧。
“哼哼,反正在那时候!我们就不用再遵循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啦,当然......在这之前,先要品尝下恋爱的滋味才行呢~对吧,我美丽智慧又如此高贵的普莉丝大人。”艾妮璐高傲地昂直了头,她饶有兴致地朝普莉丝瞥望了一眼,对方早已写完愿签,极其冷酷地朝艾妮璐那处斜睨着,仿佛根本就没有、甚至就不愿正视他们一次,大概她本身便是个高傲的人,向来只赞许自己的认同者,而除此之外的家伙,皆是些不需理会的外人而已吧。
青灯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了,渗透性的金黄在雾中打转,变得朦胧、稀薄亦是静柔十分,艾妮璐顿时明了什么似的直愣住,她拼命饶着自己的头发,甚至要将头皮都一把抓下,那手猛然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伊诺丝,使得对方踉跄地站稳身子,尚是有些害怕地缩起手来退后了老远,乍只听得艾妮璐焦急更甚的声音,然后愈渐消沉,终是化为了一倏呜喃,“普......普莉丝?你竟然已经——写......写了吗?啊啊,那就太可惜了呀!如果,如果你选我的话!噢没事的,只要......只要你是爱着我的就好了!我亲爱的美丽的普莉丝啊~”
“请别听她说的胡话了,雪凌先生。我想给您的东西,我已经写在愿签上了。不必太过劳心。”只听闻普莉丝那冰冷且是老成严肃的嗓音,在黑夜中萦萦缭绕着,虽是与她娇小单薄的姿态毫不相配,但是却又意外的和谐统一,眼镜的薄光下透过一层虚虚的水雾,灰眸微敛,流露出一丝淡然、一抹静默、一隙温柔,消隐入漫无迹处的天穹,携同长发飘扬,在瞳间凝聚了那道绯色。然后,她妥妥地无视了其余的任何人,包括太过激动竟然泪流满面的艾妮璐——这个无所自知的丑角,心中怀有病态情愫的疯子。
那紧紧抓住她的衣摆的不肯放下的手,被普莉丝从一根手指到另一根手指极其生硬地掰开,而对方依然死皮赖脸的想要紧随。当她被普莉丝狠狠瞪了一眼时,怯生生的小少年已悄悄退到更远的地方,像隐藏了存在似的呆然伫立,魔女牵着那已是金黄的明灯,法帽下暗红的瞳孔不知盯着何处,古井无波的,犹如最最静默的黎明、落暮的坟地、天使葬歌中的麻木不仁。恰只觉一声空灵而极其淡漠的声音回响,竟使得那绯红的恶魔愣神停步,同样无情的灰眸在回眸一瞬,暗暗凝视着魔女。
“留步吧,普莉丝。我是否,能为您写您的愿签?因为您......或许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雪凌轻言道,她暗红的眼瞳与普莉丝对视着,一刻的静谧里淡褪了心中烦躁,变得宁然静谧,直至到杳然无声。普莉丝扭过头去避开魔女的视线,她或许在惊讶,亦或者只是在感慨,毕竟像她这种最最没有朋友的人,除了某个家伙,以外的人,大概无一愿意为她写一份小小的愿签,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友人,却这样的包容且是恬静,懂得她的想法,理解她的孤独,甚至还带给她一种另一个自我的感觉,而其中的东西,却固然是不尽相同的产物了。
她终是点头答应,留下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艾妮璐,那许因不敢相信而变得怪异的神情,紧锁的眉头一高一低地扭着,让人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可笑,就像是在看小丑在手舞足蹈地饰演着他滑稽的戏剧,而那必然是不值一提的,即使小丑也会哭泣。
雪凌接过普莉丝递来的笔,她只静静思考了一刻时,然后,便在对方的愿签上写下了自己的赠言。那约莫是花体的希洛塔语,端庄柔韧的文字如同流动的波浪,如此精致倒似如她的本身,使人不禁猜测,这位魔女小姐是不是接受过哪里的高等教育?或者说,是否背后有人在默默教导她、影响她的一切?但这都只是过去式而已,早就不需再提了。
直到对方的青灯也化作金黄的色彩,犹如初晨的太阳在天边冉冉升起,绝美的早霞碎染在微泛鱼肚白的长空——那必是魔女在旅途中所见的最最美好的景象,虽然这些记忆已是模糊,但她依然记得这种感觉,就像是青灯重燃的一刹那,所展露出的那寸绝艳的金黄。
“那个……真的恭喜你们了呢!有自己独特的伙伴……这种感觉,我真想体验一下——啊啊!我这算不算……呃,痴人说梦?”伊诺丝蹑手蹑脚地凑过身去,悄悄嘀咕着竟像是只惹人厌的小老鼠。噢,他是多么的瑟缩胆怯,就连一句想说的话都不敢高声言出,只是以极小极小的声音,与那无能的自我做个所谓的斗争而已。而这也许便是他这么久来,被他人轻视的根本原因吧。
一旁的艾妮璐假装晕厥地闭上了眼睛,她一手搭在额头上,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倒真如同一具死尸,不过按逻辑来看,这都应该是具吊死的尸体吧,像这样躺在冰冷的草丛中,翻出白眼吐着舌头,论如何出现这种情形,约莫只有‘死去’的艾妮璐才会知道。伊诺丝这才缓过神来,在努力不去看那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伙的同时,一边还有些急切地唠叨着,支支吾吾地将他的话重复了好几遍。正于此时,他牵起他的灯来,向魔界的王都指去
“我们将青灯挂到镜廊那边吧,虽然没有人帮我写愿签啦,但是我......我想看看青灯挂在镜廊上的景象,可能......可能这就是我今天的心愿了!”
“我们,去吧。”雪凌呢喃,暗红的瞳孔里并非是多余之情,而是那么的释然淡漠,冷得似同冬日凝于房檐的冰锥,被风雪所覆,终是落归入一片浩渺的虚无。她从中间握住他们的手,伊诺丝的脸蛋倏地有些发红,忽就一愣住的普莉丝苦恼地抚着她微烫的额头,大概不知自己应当作何举动,所以只是侧过身来掩饰自己一刹那流露出的情感,灰眸若有若无地盯视着雪凌,或许是想看透那个魔女的灵魂,看透她的心思及所有的一切。
只是,她并无法真正看透魔女。他们迅速地离开了,已经死透的艾妮璐妄想复活般的伸出一只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将自己无视,然后越走越远了。大概她已经决定待在这漆黑的庭院里,等着普莉丝回来的那一刻吧,当然在那时候,呼呼大睡的她估计已经被家丁搬回了自家的宅府,这是个也说不准的事情呢。
雪凌三人一同坐上马车,默然无言的车夫黑纱蒙面,哒哒的马蹄声穿梭过集市,在王都的阶下就此送行。他们顺着人群行去,透彻纯白的大理石辗转出青蓝色的光,孤鸦吟起它沙哑的颂曲,还有黑夜中的喷泉,水流顺着长冗蜿蜒的石阶淌下,像是织成了一路和谐的小调子,金色的光辉淡渗在透彻明净的泉水里,映入魔女暗红孤寂的眼瞳,荡褪在波纹之间,敛走了她眸中暗藏的梦。
王都的大门今日为他们敞开着,不只是这样,还为了友人们的心愿,与那最最柔软的慰藉。顺着楼梯与红地毯,攀上楼去便是镜廊,那时满室的灯光是金黄的,在高处攒簇交融,淡退了光芒的灼眼与锐利,变得柔和轻薄,亦是稍纵溃散在这微寒的空气中,投映在澄明透彻的镜面里,随然漂游,然后便不知影迹了。
两人的青灯飞旋而上,触及房梁,顿忽停滞在那儿,灯形虚隐、化蝶凝于愿签之间,那是一隙的冷金之色,掺杂着黑夜的孤独与热闹繁华间的空虚,翼蝶的影子在眸中缭乱了——那小贵族,伊诺丝牵着他未有愿主的青灯,灯儿调皮地在他身边旋转着,然后潜入更远更远的廊道中,令得他只得挤到人群中,踉跄张皇地抓向那根红绳,直至消失不见了踪影。
普莉丝望着雪凌,绯色的长发虚掩她的脸,眼镜的反光煞白得明晃,那侧颜在灯光中亦是显得虚渺朦胧,迷恍了一切的人、事、物,然后,她轻声问询道,声音中似乎并没有平日的严肃,而是交冗着迷惑、无措,或及是怅惘若失,“请问......雪凌先生,认为朋友与家人——有何不同吗?”
“......朋友可以是家人。家人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关键就在于......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家人的选择。”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选?”魔女低喃,她将她的帽檐拉下,将红眸中的一切藏着那层淡淡的阴影下,披散的深粉色长发垂倚肩头,空气里透着薄暮特有的青灰色,光辉的色泽是赤红与橘黄、渐变到鎏金消散在随处可见的尘埃里,像是无穷无尽的沙子聚成的小丘在风中淡蚀之时,那一瞬的惊鸿掩在红瞳下,终归于无比的淡然与渺渺孤寂,甚至是对视的一刹那所流露出的情感,交融在眸间浑浊里,破碎直至寂冷空无了。
普莉丝悄悄应道,她扶住她的眼镜,那双灰眸辗转出若有若无的疑虑,不久便平复于那一味的冷静中,只听得声音清冷地言,“我果然还是需要挚友......至于家人,我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普莉丝——”
声音消散在一片嘈杂中,在幸福的喧闹里传达到了老远老远的那隅。孤高的王独自站在高处的阳台上,望着那繁荣的国都、如潮水般朝王城涌入的人们,金色的明灯点亮了那漫漫漆黑的长夜,在魔王大人的瞳孔中染上夺目的色彩,却终无法淡逝他眼里的落寞。
这想必便是一个真正热闹的日子,在魔族众人的心中,就像是个无心释手的宝物,传承了久远时光中那不灭的慰藉,直至故墙剥蚀,瑞雪已化,暮年人所思考的种种一切飘荡在烛火易逝的柔光里,总有人记起的过去被深埋在故乡的土地下。孤独的王依旧是孤独的王。
他顺着长廊而下,在烛火的光芒中映得煞白的脸,自傲且是随然不羁的黑眸里,忽就藏入了一抹悦然。漆黑的羊皮纸被翼蝶牵引,金黄的光辉如同火焰,飞速勾勒出文字的雏形。这大概是魔界的语言,一段段字符被锋利有劲的笔锋所描绘出,或许是姓名,又或者是人们真挚的心愿与祝福。
刹那之时,那魔王蓦一瞥望,清清楚楚且是冷硬的文字映在他的眼中,使他顿然一愣,可稍后却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笑容。
“哈,没想到她也会写这东西啊。”
青灯燃起,随与袅袅余音环绕,纠缠于沙海之间,忽而破碎、似离非离的。像是浓烟飘摇在雨夜中,小巧的魔女提起她的裙,熟睡的人儿在思念着过去——所满怀着的便是希望,即使只是那丝虚渺无寻的梦。
家人与朋友,对本无依恋的魔女而言,也只是一瞬而已。
心底之沙。归于淡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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