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红瞳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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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过

罪过

堕天使死了。

她的头颅被断头台的刀刃斩下,鲜血溅落了一地,从平整丑陋的断面里无止尽地喷涌出来,仿佛红蛇体内数不尽的寄生虫在肆虐繁殖,翻腾在那滚烫的血液里,纠缠着骨灰、烈火与浑浊的泪,一塌糊涂地染红了地上的灰尘。只留几道尖锐刺眼的血痕从目中划过,瞬间沾湿了未知者的白裙摆,从那动弹不得的脚踝向上攀去——那是溃烂的人们在跳着死亡之舞,欢呼着歌颂起了罪人的终焉。

可怕的钟声回响了一阵一阵,纠缠着欢笑、吵闹与痞子的哨音,狂欢的浪潮骤被掀起了,像是在露天剧院闭幕的悲剧结局,聚满了街角与阳台的人们蜂拥靠向受刑者的尸首,看客们在高声呼闹,对这美妙的主菜乐此不疲。纯白的手帕上染满了天使的鲜血,那是对外人来说治病的良药,亦是在天使眼里致命的毒酒。

绿发的将军怒狠狠地拔出巨剑,将那些无耻的捣乱者尽都拦在薄刃后头,猩红斑花肆虐在她的面庞上,渗进发缕之间,伴随着轰隆一声惊雷、显得恐怖而嗜血。乌云凝聚在高高的天穹上方,刺眼的电光将一切都抹上了煞白,血依然是猩红色的,那是诡异的多边形,顺着堕天使无头的尸体,沿那高台一滴一滴地流淌下去,被一再回响的雷声吞没。红发将军嘴角的嗤笑愈渐鲜明。

“她……她在干什么!?快拦住她!!!”

不知在何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人群惊恐地向周围散去,随着可怕的叫闹与闪电炸裂开来的刺耳咝声,阿丽西雅一甩巨剑瞪向那边,直到躁狂的绯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天使的头颅被外人的手捧起,晦暗无神的紫色眼睛未有瞑阖。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从断面中淌落,浸透了少女的白裙,沿着轮椅的罅隙匍匐在地面上,将原本干净的小皮鞋溅得脏兮兮的。身后的人惊愕地瘫倒在地上,颤抖的嘴唇里不知在发着怎样的音节,转瞬淹没在了恐惧的喧嚷与雷声轰隆中——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那只右眸始终被眼罩遮着,虚掩在斜斜发刘海下,没有人能看清她的神情。

“快,快拦住这个疯女人!!!快!!!”人潮里似乎有蠢蠢欲动者正在呐喊,尖刀被举起了,在士兵的围堵下,被慌乱的人群践踏在了脚底。少女仿佛完全隔离了外界,四周的骚乱完全没有影响她的行为,天使头颅里淌下的血尚还温热,顺着她的腿部蜿蜒坠落。她只是举起她的头颅,目光盯着那双晦暗的眼睛,带着可怕的温柔苦笑起来。

突然电光一闪,将万物都映得煞白煞白。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少女将她尖锐的指甲伸向天使的眼眶,温热的液体立即溅出,只留下两个浑浊的空洞,一滴一滴的、无止尽地渗着血……那对眼球已被完全剜去了。

“这就好……”她冰冷的声音被碾压在喧嚣里,直到雨滴猛烈地坠落下来,像是僵死在冬日的鸟儿接连从树间瘫倒,沉重地击打在厚实的雪地上。雨水哗然,近乎倾倒的冲刷着这罪恶的一切,猩红的血液被洗净了,它浑浊不堪、被无情感的雨带进了下水沟里,怪异色调的白裙软踏踏地黏在少女身上,甚还残留着肌肉组织的眼球被她握在手心里,血的痕迹仍然存在。

就像是所谓的“死物”?

不。对她来说……那本来就是一对死物。

“西雅?”外人的声音纠缠耳畔,像是不愿离去的苍蝇在一个劲地“嗡嗡”直叫,沿着她的脑袋无数次地绕转着。如果这是日月星辰图的话,身为太阳的她,是绝对不允许那个讨厌的卫星存在于自己眼里的。阿丽西雅在那一瞬间猛然抓住某个臭小鬼的手腕,以背部为支点迅速将他摔倒在地板上。她烦躁地拍了拍手,四顾望着那些瘫在地上的熟悉的家伙,鄙夷地嗤笑一声。

然后她双手叉腰,像是个流氓痞子,顺练兵场的边线一步一步走到晨曦身旁,黑着一副脸,俯下身狠狠地朝她瞪了一眼。就像是老鹰在瞪着他的猎物一样。

“你想问什么?快说吧!”

“小雪凌昨天跟你去墓园了啊~”见她如此反应,对方反而咯咯轻笑了起来,甚至还踮起脚尖、使自己的眼睛能处在将军的视平线上,如同一个站在天台上睥睨着高个子的矮子。不过,这种形容与她现在的状况倒是半斤八两。狮鹫匍匐在他们脚边,一双眸子慵懒地眯起,左看看晨曦,转而右瞧瞧阿丽西雅,虽然从它的面容上完全无法看出一丝神情,但在其中仍能感到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阿丽西雅突然昂起脑袋,一甩她的单马尾,无可奈何地冷哼了声。

“是啊!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多,不妨就告诉我,你昨天还告诉了她什么?这位——晨曦大小姐。”像是要把舌头都倒吐出来似的,她拉着一张脸、用食指戳戳晨曦胸口的柔软,极为刻意的举动却使对方突然凑前,贴近她的耳侧低声说道了些什么。“那么,我就勉为其难~”这红发的姑娘仍然不改她脸上的坏笑,在阿丽西雅神情变化的瞬间,她立马摸住将军已经松到快垮了的领带,慢悠悠的、将它系得平平整整。

“是秘密哟!”随着一声轻快的笑音,晨曦自顾自地往身边人的领带上拍了几下,使得对方猛然一后退,然后硬生生地朝她瞪了一眼。当这位将军刚想再闹腾些什么时,晨曦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个东西,快准狠地夹在阿丽西雅的衣领上。“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心思改好的哦,好好拿着吧。”她顺口说着,随手揉了揉挂在自己裙摆上的小布偶,将它的脸颊挤得鼓鼓囊囊的。

“呃——”似乎是感到了一股脸颊被掐住的滋味,阿丽西雅尴尬地一皱眉,在转身的瞬间就想把领子上的布偶拿掉,但是当她看到那与晨曦倒有几分相像的面庞时,竟然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盯着这毫无瑕疵的布偶直发着愣。

“啊哈哈哈……!天哪,这……这真的太适合啦!晨曦小姐真、真是太棒了!!哈哈哈哈——”蓦然之间,一阵要命的喧哗在耳畔爆发出来,阿丽西雅立马朝人群间瞪了一眼,当瞄见那几个问题人士笑得快要跪下似的指着她肩膀上的玩偶时,她顿时高声呵斥,甚至都要一把将剑拔出,“你们这些臭小鬼!给我好好站在那里,等下我再来收拾你们!!”说罢,她朝身旁的晨曦白了一眼,然后将那人偶反着别在了衣领的上边。

如果那是个活着的存在的话,此时此刻或许会因这颠倒的状态而搞得脑充血吧。再加上鼻子捂着主人密不透风的黑军服,简直就是在窒息的边缘试探。

“都怪你,在这些没救了的新兵眼里,我的威信都快被消磨光了。”阿丽西雅使劲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她来回踱步着,直到那句“要不让我们家的狮鹫来伺候伺候他们呀?”的话语在耳畔回响,止不住的步伐才慢慢停下。然而,刚想表示赞成的她一扭过头,却正好迎着晨曦古怪的笑面。

“西雅,告诉我~你昨天还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当然……没有。”即使将军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黯淡了目光,她还是将其一口否决。阿丽西雅发觉那刺目的绯红色仍然盘旋脑海,迫使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掌,让自己能从这场梦魇中醒转过来。她还记得那个下午,藏身于墓碑后的恶魔用绝对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她,那双眸子是如此浑浊的颜色,纠缠着厌倦、痛苦,挟与不知从何处抓来的一星半点的怜慈,却抹去了一切的憎恨,仿佛锐利的尖刀一遍又一遍地扎进脑海里。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的眼神,攒和着冷意睥睨着她,最终抹消在了镜片煞白内。

阿丽西雅摇了摇头,一甩过她墨绿色的高马尾,径直朝那堆站得整整齐齐的列阵走去。之前调皮捣蛋的家伙在队伍里站得笔挺,假装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当然,她可不会被这种虚伪到过分的掩饰糊弄过去的。“刚才的那些家伙,快给我站出来,我要和你们好好聊聊。你们的小队长也要过来!”她高声说着,同时向站在队伍前方的分队长扫过一眼,“其余的人继续自主训练,不许偷懒不许喧哗,有什么事情问你们的指导员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答音,眼前的人群有秩序往外扩散,最终只留下了那几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即使已经哆嗦得不行,他们依旧装作出了一副正常的模样,位居前头的小队长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地拽着她的军服下摆。“将……将军……”她几近崩溃地抬起头,一双茶色的眼睛游离地瞄着四面八方,那奇异的螺旋辫子依附着她的长角,看起来莫名有点像圣诞树的彩灯。

“没我的命令不准说话!”这时候,将军的话音立即打断了她的说言,“我之前说过什么?训练完了就回自己位置休息,但这不等于让你们喧哗嬉闹!这里不是让你们开玩笑的地方,如果你们不愿严守纪律的话,就请回老家好好呆着吧!魔界军不需要你们成为累赘。”

在话音毕落的瞬间,身为小队长的女孩子半话不说地点了点头,后边正好组成三原色的几个人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转即被阿丽西雅的怒斥吓得缩回手来。

“告诉我你的名字,顺便介绍一下你的这几个队友。我好深入了解你们,并且——怎么说?随手记个过吧!”她像是故意似的轻嗤一声,单手叉腰的同时、顺便拔出了一节剑刃,少女的脸清清晰晰地映在暗处,煞白的寒芒虚掩了她的神情。没过顷刻,对方急忙立定身子,在行过军礼的下一瞬间将声线抬得硬朗,“报告将军,我是隶属魔界军第二集团军第四十……”

没等她将话说话,阿丽西雅就甩了甩手、示意她赶快进入正题。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错愕地将话音止住。

“我,我是凯蕾尔·库瑞拉斯,我的队员……红发的是笛卡,金发的是默文,最后是卡诺兰……对他们无礼的行径,我真的,真的……万分抱歉!这是身为队长的我的失职!!”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将声音压得嘶哑。身后的三人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凯蕾尔即将哭出来似的哆嗦着肩膀,笛卡迅速举起手,说道这完全是自己的错误,其余的人也在下一秒钟打算辩驳,却被将军的话音倏忽打断。

“违纪了就是违纪了,别再多费口舌了!!呵,这毕竟是军营,而不是什么茶话会!身为新兵的你们,要知道‘尊敬’是最基本的条件,是第一步必须做到的事情!!当然,看你们起码还能做到团结的份上,我日后——”

“还会多多关照一下你们的!”阿丽西雅寻思一刻,于是漫不经心地道出了下句话语,即使这一决定让那几个新人突然面色铁青,不知还喜悦还是该后悔的呆在了原地。将军转头朝红发少女那边瞄了一眼,悄悄压低声音、用果断而坚决的口吻接着说道,“……倘若晨曦也要加入我们的队伍,我必定像面对真正的战士一样严待她,你们明白了吗?”

在众人尴尬地回答了一句“明白”时,源自后方的脚步声忽然清清晰晰地回旋耳畔,身着皮质黑裙的少女从他们身边掠过,轻飘飘的、让人不禁想起了从墓中苏醒的幽魂。

“将军,看样子……您在教育新兵?”伊甸轻灵的声线里似乎带着不可思议,掺杂着怀疑荡彻在了微风中。当阿丽西雅用眼神默认的瞬间,她浅笑着摇了摇头,凑近一步贴近将军的脸,“从您回来那天开始,好像变得亲和了呢。或者说……温柔?这也算是旅行的影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军的双眸,那双萤绿色眸子微然半眯,淡淡的倦怠里挟着温雅,像是裹上了烟熏似的妆容。

阿丽西雅突然滞在了那里。

“可能吧……”毫无底气的呢喃踌躇在唇缝里,最终泄气地收敛在她近乎冷哼的尾音中,当将军开口、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似的道出伊甸的名字时,对方突然问询一声,顺便用那仅剩的左手挑起了耳边的红蝴蝶结。“我记得将军您已经记录过那些存在问题的编队了吧?”她游刃有余地说着,瞄见阿丽西雅从口袋里掏出了本小簿子,随手就将它接过,“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能力的话,这些队伍……可否托付于我?”

“嗯?你真当确定?”她怀疑地一扭头,视线余光正好瞄到晨曦的红发——当然,阿丽西雅并没有多加注意,直到身边人许诺声传达到自己的耳里,轻飘而柔和的,像是天使的羽毛划在她的手心上。那必是夜幕一般的漆黑。

在下一秒钟,许是想起了何者,阿丽西雅眼神一暗,但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那么,一言为定。”将军高声应着,伸手拍拍伊甸的肩膀,坚定的双瞳中不带一点儿杂质,是被鲜血与烈酒染透的黄昏,将岁月与真实的痕迹深深印刻在她的眸光里。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曾时。

房门敞开的吱嘎声在下个瞬间被轻悄带过,少女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强迫着让它只带出微弱的声响。她转过身,抱着堆得几乎比她头还高的文件,早已习惯了似的、顺着白地毯一步一步地走向廊道尽头。双马尾耷拉在她身后,刺眼的绯红色穿行在黑与白之间,仿佛燃烧的烈火将昼夜撕成了两半。漆黑西装始终披在身后,倒为她带来了一股不属于少女的刚毅感,裹挟着冰冷凝聚在镜片煞白内。

这时,她在拐角处停下了步伐。第二者的阴影被壁灯的冷光拽得极长,在地面上歪歪斜斜地斩出一道轮廓,即使那是万分扭曲的图形,普莉丝仍从文件与文件的夹缝中观察清楚了它的大致形状,帽檐曲折的弧度……倒是把来者的身份体现得明了清晰。

“你在那里吗?雪凌先生。”冷冽的言辞里仿佛不曾拥有感情,庄严、强硬而又审慎清晰,像是裹了一层熔化的铅似的。只当普莉丝话音毕落,拐角处的人轻轻答了声“嗯”字,顺势走到她的跟前,用那双猩红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文件的缝隙。普莉丝勉强能从这处罅缝里看到对方的脸,她在思忖什么似的皱了皱眉,等到魔女的话音清清楚楚地钻入她的耳里。

“我可以帮你拿文件吗?”

“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普莉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她举着文件的手臂微然颤抖,尖锐的指甲似乎都要掐进白纸里去。等到雪凌以她的手指为分隔,将小半个文件从整体中脱离出来时,绯红的恶魔这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那双红眸仍然如同死物,仿佛不曾拥有所谓的灵魂似的。“……那些文件要交到魔界经济部去,至于具体位置,请跟我走。”她自顾自地说着,顺纯白的地毯,毫不拖沓地走向廊道深处。

雪凌紧跟着她的脚步,任自己的身影藏匿在走廊昏暗中,银芯灯的冷光柔和洒下,从帽檐的罅隙间映衬着她的脸,将朦朦胧胧的影子拉拽上了地板,仿佛在天光熹微时漫步于墓园尽头的幽魂。那必是缠结落下的帆在光辉喑哑里凝固了亘古。最后只剩下她们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像是钢琴跳跃的低音键连续性地演奏着,普莉丝不知为何停下了步伐,她转过身,灰眸正对着雪凌的眼睛。

“关于之前那件事情,我很抱歉。”冰冷的话音里似乎并非拥有温柔,而是一种可怕的完全无法忤逆的理智,仿佛牢固的铅壳一般僵持在字句里,使外人无法判定出一点儿可以被称为“情感”的事物。但是她的眼神似乎在这瞬间有了什么变化,像是在死之海域中那唯一一点波澜,即使万分微弱,魔女也能轻松地将它拾起。“请告诉我……你的伤口现在恢复得如何?”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快有三个月了。”雪凌只含糊其辞地回答她,在普莉丝微皱起眉头的刹那,她这才颔首道出了下一句话,“因为亚伦医生的治疗,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

“但是,就算是自己的行为会受到重要的人反对,并且造成了这种模棱两可的结局,你是否还会坚持你的想法?雪凌先生,我想听听你的答案。”对方突然开口问道,灯光为她的面容裹上一层虚蒙蒙的色彩,如同戴上了化装舞会的假面,双马尾的绯红狂躁地蔓延在目光中,使魔女暂时无法移开视线——一时间四寂无声。

“我……”她低下脑袋,像在思忖什么般的将双眸藏在阴翳里,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凯格斯文霸占了她的眼界。等到普莉丝即将抽身离去,雪凌终于决定抬起头,微寒而带着些踌躇的声音响彻在廊道昏沉里。

“我会坚持我的想法的,至少……这是我的意志?”壁灯惨淡的光辉止不住地跳荡着,像是在对内审视着自己的灵魂,她坚决而冷静的回答仿佛杜松子酒锐利地扎进对方的脑海中,曾被打碎的金碗被重新复原,从那时起已然松弛的银线再被紧绷,即使有迟钝的不安在喉间颤动,伴随彻骨韵音被她收敛。普莉丝明显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不同于常,她止住脚步,抬起头、用微带浅笑的视线朝她窥了一眼。

雪凌一时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既然如此,我就姑且信任你一次吧。”仍旧冷淡的话音回响在廊道里,伴随着虚胧荡曳的壁光,那凝固在地板间的身姿延伸向了墙面,绯红发缕在身周肆虐着,在耷垂的瞬间掩蔽了她的侧颜。魔女能看到普莉丝镜片后的灰眸,目光骨碌碌地斜睨着她,一时间显得僵死可怖,犹如从泥土地里刚刚爬出来的怪物——直到刺目的绯色掩蔽了她的视野。

“普莉丝。昨天……你出现在了墓园吗? ”这时,雪凌蓦然问道,却使那绯红恶魔错愕地皱了皱眉,滞怠半饷后,方才点头答出一声“嗯”字。“这件事情,请等下再聊吧。”普莉丝于是接着补充,她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而是抱着文件,头也不回地没入走廊深处去了。

雪凌始终跟着她,穿梭过复杂到过分的廊道,爬上阶梯前往更高一层,一直等到身边人从将手中的文件一一交付到对应的办公室后,伴随着一声被控制得极轻极轻的房门关紧的回音,普莉丝突然转头,眼神冷不丁地窥向雪凌那边。“……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现在请说吧。”她的眼里显然带着坚决,一股不知何等意味的神情、莫名其妙且恐怖地从脸上飞掠,浑浊的灰眸蒙上一层可怕的阴翳,像是被烟熏黑的玻璃即将碎裂似的咯咯作响。

“为了那个……刻着‘堕天使没有名字’的铭文的墓。普莉丝,你才来到墓园的吗?”魔女的言辞毫不犹豫地响彻在这片岑寂里,打破了她们从刚才维持到现在的平静。煞白的光辉从壁顶洒下,顺着帽檐坠落下去,罩亮了她苍白到过分的面容,如同幽魂一般可悲却带着怜慈的眼神微敛睫翳,此时此刻更像是噙满了泪……或者说,是浑浊得近似血的酒。

普莉丝一时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有些沉滞,像是哆嗦的影子被深深摁在墙中,直到无以复加的湮灭感将她埋葬。

“是的,因为它属于我的某位……‘恩人’。”然后,普莉丝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为避免繁褥的解释,顺便还透露了一部分缘由。“重要的恩人?”在话音毕落时,只留下了紧接着的低喃声,雪凌目不转睛地盯着普莉丝的眼睛,即使那双眸子始终如同死物。

对方突然默许似的点了点头。

“换而言之,那个人赋予了我活着的意义。”她的一字一句清清晰晰,顺手将已经挂落的黑西装搭上正确的位置。在普莉丝微阖起眸的那时,雪凌蓦然想起了神父,最初的意义必是他赋予自己的,可是到现在,意义与目的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于那些未来、赎罪与永恒,都只是一些空泛到无意义的词语而已。她一时感到了迷惘。

“雪凌先生,要去经济部的话请往右走,走廊左拐第一个房间就是了。”在雪凌差点陷入迷失的瞬间,冷酷的话音又一次回响,将意识硬是拽往了现实。普莉丝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而是一甩过长发,躁动的绯红刹那卷席了视野,伴随着沉闷规律的脚步声,将这股不真实的意味直接掷到了魔女的脑海里。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荡曳的烛光将身形轮廓拉拽扭曲,像是痛苦且濒临死亡的呐喊者堕入了抽象的洪流。

这未免也太过虚假,仿佛在经历一场只要过去就不再回头的幻梦。

“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雪凌低声呢喃,她暂时无法拉下自己的帽子,举着文件的手显然有些酸痛,此时此刻在止不住地微颤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文件送往指定的位置,她只好歪了歪脖子,任由耳畔的十字架摇摇晃晃,冷冽光辉如同匕刃似的流转在它的四角。

当然,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处办公室,即使刚抬起头的经济部长吓得整个人都要瘫倒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躺椅发出刺耳的吱嘎。雪凌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只是将文件按照原样堆放过去,不需几秒钟就决定离开。

“嗷嗷嗷快看啊普莉丝——这是我精心为你筛选的裙子噢!看这个花纹~这个形制~还有这个能轻松勾勒出你美丽身材的衣领与收腰!和我现在穿的可是一对的!!”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隔着这扇大敞开来的窗,那位艾妮璐大小姐正站在远远的楼下,举着那件漂亮的漆黑礼裙、着急地转起圈儿。繁褥的褶子顺着她的身姿旋转,像是怒放的大丽花从外而内掀开了一层层伪装,即使……那开胸的领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普莉丝理所当然没有理她,而是从这家伙身边直接绕过,仿佛是在面对着一堵空气做的墙似的。

“那么那么,我为你扎新发带吧!!看,我可是准备齐全的~”艾妮璐像扔破布似的把礼裙抛在地上,完美地显露出她戴了一对儿的“手链”——按照她的言辞来说,这就是她所提到的发带吧。可惜普莉丝仍然没有理睬,迫使艾妮璐把这些东西全部扔到地上,再从胸口之类的奇怪地方掏出另一些诡异的物品,古怪的行径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她倒是真把自己整个人当百宝袋使了。

“还有这个戒指,是从遥远的大陆挖来的纯天然宝石打造的~还有还有!只要吃下这个药丸,就能感受到一股初次尝试的滋味~以及,点起这个熏香的话,就能看到他人的梦境了!或者……或者用这个阿拉丁神灯吧!据说里面的灯神可以实现你三个愿望——”一直唠叨个不停的话音无数次地回响着,伴随着乌鸦刺耳的尖叫,普莉丝终于按耐不住地转过了头。

“艾妮璐!”她僵硬的面容上似乎飞掠过了愠怒,绯红双马尾暴虐地扬起,呈现出一副修罗的状貌,“第一个愿望,请你快点滚。第二个愿望,请给我滚得越远越好。第三个愿望,请从我眼前消失,立刻,马上。”

话音毕落的瞬间,艾妮璐整个人颓然僵在了那儿,不知所措地将壶藏在自己身后,假装根本就没有这件宝贝。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诡异的鸦叫,倏忽压过了她的话音,就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似的。

亚伦医生正不厌其烦地将鸟食一颗一颗地掷到乌鸦的笼子里,那只黑色的鸟儿快准狠地吞过食物,砸吧砸吧嘴就将其咽下——他刚刚喝过下午茶,此刻正在招待一个久违的客人,虽说是“久违”,其实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即使两人的结识只是因为他的职业而已。

“艾妮璐她,现在还在缠着普莉丝吗?”红瞳的魔女坐在桌边,手捧热腾腾的茶水,盯着周围盛满药剂的柜子。亚伦医生仍和训练似的喂着鸟食,刺耳的鸦叫声一阵一阵地传来,依稀里掺和着艾妮璐的叫闹,仿佛两只败鸟的连环唱曲。“当然,这不是显而易见嘛?”这时候,男人转过头,习惯性地摁着自己的眼眶,颊边的麻花辫被宝石发带束着,乱糟糟的却又意外和谐。

“对艾妮璐大小姐来说,普莉丝她或许是比神还重要的存在吧?哦……?身为魔族的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她果断地回答道,直到亚伦像哼唱小曲似的接过一声,然后慢慢说出下句话来。“就像是把一个人当做‘神’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来伺候一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究竟是什么值得那小家伙做出这么古怪的事情,我啊!甚至可以称她为‘至高普莉丝教派’的狂信徒了。”对方坐在他的办公桌旁,不知在自顾自地捣鼓着什么、把草药熟练地搅在一起。“哈,难不成普莉丝真的给她的人生带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意义?”

“意义?这与您所提到的‘神’有什么关联吗?”雪凌抬起头,不知在寻想着什么般,游离不定的眼神踌躇在天花板与鸟笼密密麻麻的十字线之间。

“这关联可大得去了!对我们这些无信仰者来说,能给自己的存在带来意义的人不就是‘神’吗?我看你就是个小死脑筋,连这么好理解的东西都不懂。”说着,那位医生捣药的速度突然加快了许多,连原本悠哉的言语中都呈现出了暴躁,“换而言之,普莉丝是艾妮璐的‘神’。至于普莉丝的‘神’嘛,又有谁知道呢?!喂!小公主你呢?不要说你是那种真正的神信徒啊,这超麻烦的!”

“如果按你的说法而言,我曾经确实有一个能带给我意义的……重要的人。”她的声线是如此冷静的,仿佛被遗忘的长诗冻结在寂寞的河湾里,封存了悲哀与孤独,只留下明亮的寒冷纠缠于字句之间。未等亚伦再开始嘟哝,雪凌紧接着问道,一双红瞳冷不丁地对视着医师的眼睛,“那么,对医生您来说……”

“咔!”突然一声如同导演说暂停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问话,亚伦立马站了起来,说道根本没有那样的家伙。一旁的乌鸦在那儿附和着,叫闹的同时还挥挥自己的翅膀,直到它主人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吓得它和报时鸟似的僵在了笼子里头。雪凌撇过视线,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听着艾妮璐已经跑调的歌喉在窗边回响起来,甚至比鸦叫还难听三分……这是不是过于抬举她了?

他们就这样听着那诡异的歌声沉默了半饷。

“我记得。”

那位医师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声,踌躇的眼神游荡在药方、试剂与密密麻麻的柜台上,最终被放大镜掩蔽得模模糊糊。“她们第一次来这个王城的时候,就是一对很正常的姐妹,正常得像是不属于这个社会一样。”他心不在焉地将目光凝聚到桌边,顺便褪去那渗满了乱七八糟的药液的手套,拿起白冰糖一颗一颗掷进自己的嘴里,就像是在给那只乌鸦喂食似的。

或许是因为处在药房,他尽量克制着不拿起自己心爱的烟斗来。

亚伦不记得那是个黄昏还是夜晚,他只知道当时的自己疲惫地趴在阶梯的栏杆上,像是一根白不溜秋的挂面。报时的钟声回响起来,一阵一阵的,带来一股无法抑制的倦乏。许许多多问题在他刚上任时接踵而来,简直将自己折磨得心力憔悴。

此时此刻,同样是个戏剧性的展开,那位忙活了许久的紫发执政官呢,在即将批阅下一个文件时收到了两个女儿来访的消息。以至于他急匆匆地赶了下去,差点就要在楼梯间摔出好几个跟头,好在每次都及时反应,才没有轮到个半身不遂的下场。当然,在他的目光里并容不下那位呈现出倒挂姿势的医生的影子,直到那两个宝贝女儿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才使这位执政官的视野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您终于来了!父亲大人!!”伴随着一声兴奋的惊叫,扎着包子头的小女孩子首当其冲地跑过去,拉住父亲的手一同转了个歪扭的圈。她拥有着和执政官同样的紫发,恶魔角被发丝包着,看上去近乎于无。艾维德斯一直在温柔地笑着,即使他并不擅长应付孩子,此刻的动作显得极为僵硬。

“对了对了!普莉丝也来了呢!”这时候,小艾妮璐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脑袋,指尖正好对着灯光下一身纯白的女孩。

坐在轮椅上的孩子恍惚失神,她微侧着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柱廊间一道一道的阴影,当艾妮璐道出自己的名字时,这才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去。她扎着低而短的双马尾,右眸被医用眼罩包着,藏在斜斜的刘海里,只留那只晦暗的灰瞳冷窥着他们。

“普莉丝普莉丝~”她的姐姐突然跑了过来,敏捷迅速地抓住轮椅的后柄,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推向前方,迫使普莉丝当即摁住了把手,在缓过来的瞬间埋怨似的瞪了她一眼。那位执政官稳稳地将轮椅扶住,他温柔的眼神如同一汪潭水,从大女儿身上辗转到小女儿的面庞。于是他悄然半跪,将手搭上普莉丝的手背,用极为柔和的声线道出一句话来,“啊,你们就先在王城里逛逛吧,我的工作还没完成,很抱歉不能陪你们玩耍了。”

“嗯嗯!父亲大人~我一定会照顾好普莉丝的!!因为这是艾妮璐的责任哦!”艾妮璐在一旁蹦蹦跳跳地挥舞着手,她和小仙子似的转悠一圈,正准备抓住轮椅后柄时,普莉丝也下意识地摁紧了把手。

可是,不知是何者的身影出现在了目光中,使得这绯红头发的女孩子突然僵滞,那只灰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看着漆黑的羽毛消失在了阶梯深处。

“你怎么了?普莉丝。”

“不,没什么……爸爸。”她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他。暗处那身影早就藏匿,使她追寻不到任何一丝真实的。

“呃?对了,那个人!”医生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嘟哝,一边还挠挠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管他的手指是否因为沾糖而显得黏腻。“这样说的话,难不成普莉丝的‘神’就是她?也说不定。”

“她?”雪凌抬起头,怀疑地重复着那个词汇。直到对方轻描淡写地接过一声,拿起烟斗、假装它已经点燃般的吸了一口。

“那是一个早就死掉的人了。”

黑鸦高声嘶叫着,怪异的喉音仿佛用凯格斯语复述起了“上帝已死”。魔女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何者的“罪过”,她拉下帽檐,听着三点的钟声止不住地回荡在王城中,更像是在哀悼着何者的陨命。

她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钟声消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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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神话该从何说起,但至少我们能把眼前的故事讲完。
2.1万字5年前
人理失格Of欢迎来到乌沙克 连载中
人理失格Of欢迎来到乌沙克
路人犬
这是人理失格的另一条线。依然是缓慢更新。依然是时常拖更。依然是什么都无所求。依然是只希望大家多吐槽,让我看见你们的意见。作者智商不高,还请大家原谅。如果大家看见了其他人的作品或者是某出名IP。请不要骂我,作者和大家一样同样喜欢..
1.4万字5年前
闪魂丶梦魂 连载中
闪魂丶梦魂
小野绫
不科学的灵魂
1.5万字5年前
不死夫妇的恋爱及冒险物语 连载中
不死夫妇的恋爱及冒险物语
焚花为骨焚歌为引
一对一位来自东国,一位来自东洋的不老不死活宝夫妻的行骗冒险赚钱恋爱顺便做好事的物语,就这样……(纯爱党作者,全程无雷无ntr,有也是假的,所以请放心观看)
6.6万字5年前
魂穿之系统我女友 连载中
魂穿之系统我女友
梦魇2679
轩辞往,一个16岁的健康大男孩,成绩平平,相貌端正,是一个除了健康在没有特点的人。但有一天,他的前女友来了……
1.6万字5年前
最强诸天万界穿越系统 连载中
最强诸天万界穿越系统
一枕星辰梦..
简介:万界穿越,斗罗,斗破,西游……会有怎样的经历呢?敬请期待。
38.0万字5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