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銮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五。很快便是中秋。中秋节礼仪缛繁，皇帝在外赐宴朝臣，晚间后宫又开家宴，皇后操办得极热闹，皇长子予漓与淑和、温仪两位帝姬承欢膝下，太后也由几位太妃陪着来了。

　　太后一身青色华服，头发上只以玉妆饰，通身有着一股淡淡的高华疏离的气度，见座下十数位妃嫔，很是欣慰的样子，对皇帝道

太后：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宫子嗣繁衍。

又对皇后道

太后：你是后宫之主，自然要多多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

帝后领命，太后对汝南王妃贺氏、平阳王玄汾、顺陈太妃和庄和太妃说了话，这才拉了玄清在身边坐下，道

太后：清儿最不让哀家放心。何时大婚有个人来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这么多年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了。

玄清一笑，比我上次见他少了些忧郁，多了分爽朗

玄清：母后放心，儿臣若有朝一日迎娶心仪之人，定会带她母后来请安。只怕儿臣的心仪之人，未必也心仪儿臣。

太后笑道

太后：你这样的身份人品，天底下哪个女儿家见了不喜欢？母后只盼着你早些成家，只要是好的，门楣低一些也没什么。

玄清只是微笑不语，皇帝解围道

皇帝：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六弟就肯娶亲了也未可知。

太后无奈微笑

太后：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她渐渐有了疲倦之色，便由几位太妃陪着一起回宫了。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我看着甄嬛和皇帝眉目传情，百无聊赖间，忽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定定看向我。我对上他的视线，顿时紧张起来，余光瞧见皇帝正与皇后说话，身前甄嬛自顾自喝着酒，又本能地去找那一道温柔目光。

玄清看着我微微一笑，我又一次避开他的目光，迅速低下头去

我心跳得飞快，之前太后劝玄清娶亲的话，他是怎么回的？——只怕儿臣的心仪之人，未必也心仪儿臣。——他有了心仪之人吗？是甄嬛吗……方才那一笑，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罢。

　　这么想着，脸上的热度褪去不少。

　　家宴结束，众人簇拥着甄嬛回了莹心堂，我与流朱服侍她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妆，甄嬛摸一摸自己的脸，道

甄嬛：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我抿嘴笑道

浣碧：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间好生眷顾小姐，连新近得宠的安美人与方良娣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甄嬛嗔道

甄嬛：不要胡说

流朱没去家宴，闻言兴奋不已，揪着我问

流朱：当真？

我笑道

浣碧：我还能骗你不成？

门外传来脚步声响，然后是李长的声音，恭敬道

李长：叨扰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甄嬛忙客气道

甄嬛：还不曾睡下。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李长：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梦。”说着含笑递给我。那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旁边题有御笔亲书五个小字：“赐容华甄氏”

我把它送到甄嬛手上，李长只是陪笑站着道

李长：请容华小主一观，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甄嬛打开盒子，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我默念一遍，回忆起那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我前些日子背过。

　　甄嬛道了谢，我与流朱、李长一同退了出去。

　　皇帝赐给甄嬛的东西远不止这一样，这个秋天，棠梨宫里，赏赐进进出出，热闹非凡。皇帝甚至下旨为甄嬛晋位，册封她为婕妤。同住棠梨宫的方良娣也是个得宠的，如今已经是淳嫔了。

　　相比之下，陵容恩宠平平，好在她也不怎么伤心气馁，空下来便时常去看沈眉庄，两人一起做些针线活给沈眉庄未降生的孩子。

　　原本最应得宠的沈眉庄，反而日日窝在家中养胎，听温实初说，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沈眉庄这胎稳住。温实初家中的妻子也有了身孕，正是我上一世的嫂嫂薛茜桃。从温实初上扬的唇角就看得出来，这一家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我很是欣慰。

　　乾元十三年的最后一日，是阖宫欢宴的日子。

　　在宫宴上，我看到了刚从蜀地归来的玄清。回忆起去年的今日，甄嬛在倚梅园第一次遇到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周玄凌，我也在倚梅园“第一次”遇到了清河王周玄清。

　　玄清一身风尘仆仆却双眼明亮，笑意清浅，向皇帝畅谈着蜀中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

　　宫中的女眷宫人，这辈子都难出这道宫墙，玄清所说的仿佛是另一个全新的天地，众人都听得痴了。饶是上一世听过一遍，我也忍不住望向他，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他与我隔得很远，可一句句说得清楚，我有一种错觉，他特意放大了声音，好让坐在后头的人也听得清。

　　隔了一会儿，皇后侧脸，对身后把盏的宫女道

宫女：皇上与王爷说了这么些话，想必口干，去把甄婕妤准备的酒满上吧。

宫女依言上前斟酒，我远远望见酒色金黄，乘在白玉杯中，煞是好看。皇帝不无炫耀地介绍道

皇帝：朕与婕妤一同采摘今秋新开的桂花，酿成此酒。

甄嬛起身，越众而出，徐徐道

甄嬛：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开的桂花蕊，沥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许蜜糖。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制法简单，且此酒不会伤身。王爷若喜欢，可自行酿制。

曹婕妤笑道

襄贵嫔：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固然很好，可是各位王爷在座，若是以茅台、惠泉、大曲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招待自然就更好了。

笑意绵绵，话里藏针

甄嬛微笑道

甄嬛：西南战事未平，自太后与皇上起节俭用度以供军需，后宫理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制成的桂花酒代替名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仅示皇上节俭用度之心，而且更显皇室亲厚无间。

曹婕妤就没话说了

皇后盈盈起身举杯

皇后：臣妾领后宫诸位妹妹贺皇上福寿延年，江山太平长乐。

宴席再次热闹起来，甄嬛被皇帝召到身边说话。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和上一世不一样，于是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望向玄清——好死不死地，又被他捉住了。

　　玄清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却又分明挑眉一笑。他低下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微突，极为好看，我不敢把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于是逼着自己，望向旁边你侬我侬的皇帝和甄嬛。

　　恬贵人忽然端着酒杯走上前，对甄嬛道

恬嫔：婕妤姐姐提倡节俭，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听闻姐姐有一副赤金宝石的头面首饰，遍缀珠宝，奢华无比啊。不知妹妹能否有幸一观？

首饰！我心头一亮，突然想起上一世，玄清从蜀中进献了一双蜀锦玉鞋给皇帝，皇帝又赐给了甄嬛，那时恬贵人也曾以此讽过甄嬛生活奢侈。这一世，蜀锦玉鞋并没有出现。这是为何？

　　来不及细想，就听那厢皇帝对恬贵人道

皇帝：朕记得朕曾赐你珠宝，也是名贵奢华的。

话音未落，正吃完了糕点的淳嫔拍了拍手道

淳嫔：那是皇上喜欢婕妤姐姐才赐给她的啊，自然是越贵重奢华越好。既然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众人一片愕然

甄嬛听了这话，急得脸色都变了。皇帝爱怜地看着淳嫔

皇帝：朕最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

淳嫔闻言高兴极了，又追问一句

淳嫔：恬贵人你说是不是？

恬贵人只得应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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