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骑士终末之歌

米莉尔牵着马，在泥水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巨大的降雨将整个荒原变成了一个泥沼。还好这里的土层很薄，踩下去只会陷到脚踝，脚底就踩中了坚硬的砂石。

几人都卸掉了盔甲。斗篷也难以遮挡雨水，全都湿漉漉地贴到了身上，即便强风也难以吹开。她鲜亮的红发沾湿了水，贴在额头上，让她觉得湿冷。

原本，这样的暴雨对于骑士学院中的精英学生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如果不是为了让商队跟上步伐，他们甚至可以短时间在这样的狂风骤雨中带马疾行！

艾琳娜和特丽斯跟在她身边，而基德则在最前方引路。商队的马车跟在他们后面，不时有车轮陷到泥泞里，青壮男子上去一起帮忙。特丽斯和弗里曼商议过抛弃所有货物，但商人恳切地央求她，说，商人们的货物就是他们的生命。所有不值钱或者过于沉重的东西已经被他们抛掉了，剩下都是些金贵又轻的货物。再抛弃，马车也没办法跑得更快。于是几人只得作罢。

只是，米莉尔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队伍中少了最重要的一人，不复有平日的欢笑。每个人都闷着头赶路。

如果他在的话，或许会说些什么来鼓舞士气吧。

可是不能再奢望更多了。

那样绝望的死地，卡德尔竟然能让几人毫发无损地活着出来，而且商队也无人受伤，这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完美的胜利。

“呐，我说特丽斯。”米莉尔轻声说。

连她自己都怀疑，这样的声音在暴雨中，能否让对方听见。

“恩。怎么？”

似乎早就在等她问，栗发的少女没有回头就立刻回答。

“卡德尔，他不会有事吧……”

这是第四次了，她问出口。

“不会。我们要充分相信他。你不是比我、艾琳娜更了解他吗？”

也是第四次，特丽斯回答她。

“……”米莉尔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三人又沉默了，继续踩着泥泞向前走。

这并不是一种对未知结局的不安。

而像是，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

非常重要，绝不应该遗漏的东西！

而那东西和卡德尔有关，只有这一点她很确信。米莉尔自知头脑说不上很好，但是本能的感知却非常敏锐。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们已经走了一多半路程了。天亮之后我们还能加快速度，这样，在中午的时候就能抵达柯林斯要塞。”特丽斯看着远处耸立在荒原上的一块巨石说。

那是弗里曼对她提到的标志物，说明她们不但没有偏离路线，而且比预期速度更快。

“走吧。”

可是走出一会，她发现三人的脚步声少了一个。

“爱丽，你怎么了？”特丽斯疑惑地看向好友，艾琳娜正站在几步之外，她忽然站住了脚步。

没有回答。

艾琳娜的头蓬挡住了她的表情，只见她嘴唇轻轻颤抖，似乎说了什么。

虽然声音听不到，可是特丽斯看懂了金发少女的嘴型。

骗子，她在说。

“爱丽……”

“卡德尔，这个骗子。”少女的声音颤抖着。

“到底怎么了？你也和米莉尔同学一样……”

“特丽斯你早就知道吧！”

剑一样的叫喊刺了过来，撕心裂肺。

“卡德尔他那么做，制定了那样的计划……那个灰精灵的首领，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这是……一定会死的。”艾琳娜整个人都在雨中颤抖。

不等特丽斯回答，米莉尔就先叫喊起来。

“你说什么？！卡德尔，他，他怎么会……”

骗人的吧。

那个少年虽然经常把她当笨蛋，还会合伙这几个家伙一起耍弄她。

但他从来就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说谎。

“如果他傍晚在会议上的分析是真的，那个灰精灵首领会为了让我们带出消息，告知帝国这次袭击是对绑架安雅的报复，震慑捕奴者……”艾琳娜压抑着哭腔，话语却像剑戟一样锋利，“那么他是一定不可能活下来的。”

“不……为什么？”米莉尔也大声叫喊起来。

现在他们还活着，不就证明了艾琳娜前半截的话是对的，那么后半截……米莉尔顿时觉得心凉了。

回应的只有叹息。

“他救了我们所有人，如果再让他活下来，那么卡德尔他就变成了英雄了，整个帝国都会只记得他——灰精灵首领想要的是捕奴者的恐惧，所以她才会放我们出来，把绑架和报复的前因后果传出去……所以，对卡德尔，她一定会……卡德尔这个骗子，明明说好，都要，都要……”

艾琳娜最后的话没能说下去，哽咽着哭起来。

这就是全貌？

不对，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吧！

艾琳娜她只是在瞎猜而已吧……

可是如果是错的，那么，现在自己这几个人还好好活着，被卡德尔的计策救下，又怎么……

米莉尔觉得世界突然都颠倒了过来，那个傍晚体会过的那种恐惧又一次从头浇下来！世界都在摇摇欲坠，无数的裂痕在吱吱作响。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恐怖。

无可挽回。

她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看向特丽斯，嘶吼起来：

“……特丽斯，她，她说的是假的吧！你的头脑很好，比艾琳娜更好，她说的到底错在了……”

米莉尔的话没能说完。

看到特丽斯的表情之后，她觉得心飞速地坠落下去。

她觉得那个少年的形象忽然崩碎了，连同她的世界一起，崩塌成了碎片，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米莉尔同学，爱丽，抱歉……”特丽斯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

普通一声响起，到底是谁跪倒在地呢？

那个少年欺骗了她们。

而她们则被他所救，毫发无损地生存下来。

只因为他决定了，靠着天才的想法和坚定的意志完成了这一切。

可是约定好的，一起活下来，却无法兑现了。

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兑现，欺骗他们所有人。

暴雨和狂风声覆盖了整个原野，仿佛凄厉的恸哭。可是却没办法掩盖真正伤心的哭声……

“请别停下脚步，骄傲勇敢的骑士们。”仿佛吟唱诗歌一般的语气忽然响起了，震醒了几近奔溃的两位骑士少女。

她们睁大了眼睛。

这是菲雅莉公主用剑刻在历史上的誓词，随着一代代的骑士传承下来。每一个进入过骑士学院的学生都能背下来这段话。并不是因为按照惯例需要在仪式上朗诵，而只是因为这段话太过闪耀。

那是骑士女皇生前最后也最著名的一段话，比起她的赫赫武功和传奇故事更加让人铭记。

“我们的征途尚未结束。我们的同胞们用鲜血和生命浇灌了我们的旗帜，他们赐予我们勇敢，赋予我们美德，为我们戴上荣耀之冠；我们的剑刃上闪耀着他们的祝福！他们在期待着我们披荆斩棘，带着勇敢坚毅的灵魂一路前行，前行至那必胜之光照耀之沃土！”

特丽斯挺直了身体，背对着她们，清幽柔美的嗓音轻轻朗诵着，看向前方的一片漆黑。雷电的光芒已经不再了，前方毫无道路可言，积水覆盖在软烂的泥土上，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生命终会逝去，然而骑士之意志不死！”

念完后，则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

栗发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两位复苏过来的同伴。

哭花了脸的女孩拄着剑，艰难地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

而另一位也长舒一口气，呕着气，不甘心地长吼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都吼出来。

米莉尔的声音在草原上播散出去，掩在暴雨和风声中。

特丽斯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花。

“走吧，我们还要抵达柯林斯要塞。看，那些商队的人正跟上来……不要让他……让我们的队长，努力白费。”

她答应过那个少年，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他们三个人一道到达安全之所。

虽然那个少年欺骗她，用谎言放弃了最重要的约定。

特丽斯心想，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怀里的安雅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的手想要紧紧握住卡德尔，可卡德尔擒拿住她的手腕。

这小丫头实在太聪明了，又很敏锐。她竟一下就意识到了灰精灵女士话中所指。

不过，现在也不能再继续用谎言欺骗她了吧……反正谎言已经破灭了，继续用更多谎言也骗不过安雅。

不可能大家都一起活下去的。

这个计划已经尽可能完美了，执行也极尽顺利了。

然而它的基础就是需要卡德尔来亲自拖住这位杀戮成性的血玫瑰女王。

卡德尔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刻竟然心如止水，无比平静。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后悔，却有一种奇妙的轻松。

米莉尔她们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骗局呢？他事不关己地想着。

（抱歉，各位读者，第三更太晚了。这一段修改了几次。接下来两天周末我会争取把整个第二卷都写完，敬请期待。感谢几位读者老爷的月票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创作。也希望各位能继续支持我！最后，例行公事地，求月票求打赏求收藏求点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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