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终结

“啊啊，真是讨厌极了——要我说，一开始在市政厅揍扁他，烤熟他就好。”米莉尔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这当然只是愤怒的发泄至之语。她不可能在大庭观众之下暴打皇帝直属的官员。只是心中愤愤难平。

刚才艾琳娜和那个下级官员的交涉，她也在走廊的更远处听着。

亨特油滑、狡诈又毫无破绽，而且胆色过人，饶是米莉尔头脑不好，也看出来了，艾琳娜不是亨特的对手。

金发少女却轻咬着嘴唇。

注意到她的脸色，米莉尔慌忙说：“咕……对不起，我不是——艾琳娜你做得很棒了。交涉也好，指挥也好。我并不是，不是责怪你呢……”

“嗯，我明白的。抱歉……”

“你不用道歉啦——是我不好呢。”

艾琳娜沉默了

她切实地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稚嫩。

当然这份交涉的手腕原本就不是骑士学习的内容，在领地时父母也从未教过她这些阴暗的伎俩。

哪怕是开始与市政首长塔尔弗雷德的交涉，也完全是按照卡德尔口述的话语，再加上恰好拿住对方的把柄，才轻易地达到目的。

“没错，艾琳娜做的很不错了。这家伙浸淫谈判已久，手腕厉害。不然也没办法成为市政首长的直属下属。不用在意。”

卡德尔暗想，而且还是鸢尾花结社潜伏的成员……艾琳娜是没法对付他的。

他撩起窗帘，从缝隙中观察着那个离去的下级官员。

亨特正和卫兵们交代事宜，却忽然抬头，正巧和窗户后的卡德尔目光相对。

卡德尔没有避开，反而友好地笑笑——倒是亨特先低下头，启程赶路了。

“卡德尔你晚上要去和领主见面吗？不如我也和你同去？格兰特纳家的领主，那位夫人，我以前在宴会上见过一次。”艾琳娜谨慎地提议。

她的身份高贵，和格兰特纳家族的领主能说上话，还恰好认识对方。而卡德尔只是边境一个不知名贵族家的养子。

艾琳娜心想，如果自己去了，或许也能帮上些忙。

然而卡德尔的回答却让她失落——

“没关系。今晚我独自去。”卡德尔合上窗帘，劝慰说，“一般的情况下，艾琳娜的确能帮上大忙。不过今晚情况特殊，正因为艾琳娜和米莉尔的身份，不适合去见领主。”

他看向房间里的其他人——

“诶……是，这样吗……”艾琳娜愣了愣，若有所思。

“为什么呀？”米莉尔不甘心地反问。

基德则懒得说话，靠在墙上，像是快睡着了。

特丽丝正在隔壁，母亲正在照看她。

几人已经将这座宅子当做据点。艾琳娜顽固地拒绝了亨特提供住宿的建议，坚决地驻扎在此处。

这样可以避免监视——至于安全问题，卡德尔刚干掉了安德烈手下最强的大骑士，而街道上的一战，上百的惨烈死伤令不安分的人都噤若寒蝉。

只要这座城市的主人不撕破脸，安德烈的人便不足为虑。

“因为艾琳娜她是史顿公爵的女儿，大小姐你的身份也是另一位公爵的子嗣。你们出面和她谈判的话，事情会闹得很大。就算皇帝也不会在这里和格兰特纳家较劲。另外两位公爵的手更是伸不到北方来。”

“我懂了，”艾琳娜不甘心地点头，“要求通缉安德烈，也只是给市政首长施压吧？”

“嗯。现在虽然他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但也不敢给安德烈提供什么协助了。这就足够。”

要让这座饱含敌意的城市为己所用是很困难的，卡德尔不指望做到。

他的目的是让官员停止对安德烈的支援。

“那你今晚就打算去和那个领主交涉吗？领主会怎么看呢……照你之前说的，安德烈是她用来控制官员的傀儡，那她应该不会同意我们对付安德烈把？”

这是个关键问题。

卡德尔有把握让这座城市的主人站在自己这边，至少也是中立。

但这件事却不可以透露给伙伴们——就连知道他身份的特丽丝和基德也不行。

“啊，关于这个……”

卡德尔正要随口编个说辞，门敲响了。

是艾伦菲尔夫人的声音——

“各位，特丽丝她醒了。”

几人来到隔壁房间。

少女躺在床上，面色微红，一头栗色长发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刚刚苏醒的特丽丝身体还很虚弱，面色苍白。

虽然卫兵们找来了治疗师替她疗伤，然而特丽丝其实没受多重的伤，只是魔药的虚弱效果一时难以解除。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少女温柔的笑容中带着歉意。

几人围着床，表情各异。卡德尔则事不关己地站在几人后面，趁他们看不到，对特丽丝露出了一个共犯的笑容。

计划圆满成功。

“没事就好，特丽丝。”艾琳娜坐到床边，伸手握住特丽丝绵软无力的手，心疼地看着好友。

“是啊，实在太危险了啦……安德烈居然派大骑士来对付你！特丽丝你还记得吧，在艾斯塔尼亚的时候，我和艾琳娜吃了多大苦头。”

“哎呀，多亏了卡德尔同学呢，非常帅气地赶来救了我和母亲大人。”栗发少女眼波流转，露出了感激的笑意——

“当时的情况不算很糟，那个大骑士也好对付。”卡德尔语气如常地说。

几个同伴面面相觑，都无奈地笑了。

能单人歼灭一个战斗法师小队，还及时赶到，就收拾掉了艾尔多，不要说学生骑士，就算学校的教官也没有这个本事。

而且，卡德尔击倒了一名大骑士居然也毫发未损，已经超过了几人的想象。如

跟来的卫兵都议论这件事。

不过同伴们也习惯了卡德尔的推脱，出于各种各样的想法，不愿追问他的秘密。

“抱歉，这都要怪我。是我欺骗了你们，还引来了安德烈的人，”特丽丝的母亲坦然地承认，“……我是个糟糕的母亲，也背叛了特丽丝的信任，背叛了你们。我……”

可是这番痛苦的自白被床上的少女打断——

“啊啦，母亲大人都已经认错了呢——你们可不许欺负她哦。不然我会生气的！”她调皮地浅笑。

房间里安静下来。

几人看看特丽丝，又看看艾伦菲尔夫人。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容颜，女儿乌黑的眼眸恳切地看着几人，希望他们能原谅母亲，而母亲则绷着脸，低垂着眼，一副甘愿接受任何惩罚的样子。

战斗之后，卡德尔对他们讲述了所有发生的事实。卡德尔和特丽丝的备用计划，还有艾伦菲尔夫人所做的事，艾尔多的出现，战斗的过程，全部对几人坦白了。

他们也理解卡德尔的说法——孩子需要母亲；特丽丝只是想要和母亲和解。

既然如今的目的也达到了，再指责抨击些什么，也没有意义……

“所以说，夫人认清了错误，我们就原谅她吧……教官不是说么，是人都会犯错误。”

卡德尔咳嗽一声，用倡议打破尴尬的沉默。

是人都会犯错误——这的确就是学校教官对刚入学的低年生说的话。

用在这里生硬又有些突兀。

总有错误无法被原谅，总有罪过不可饶恕。艾伦菲尔夫人虽然有苦衷，但对特丽丝所做的事情大概就属于这种吧……

然而几人也都接受了卡德尔刻意又做作的说法。

艾琳娜等人被复杂又纠葛的事情所震惊，但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特丽丝的家事说三道四。

既然救下夫人的卡德尔发话，而受伤害最深的特丽丝都选择了原谅母亲……

“啊，是呢……夫人，您既然已经明白了，那就和特丽丝好好相处吧。”米莉尔天真直率地回答。

好友投来的目光让艾琳娜动容——艾丽你也快说点什么啊。

她一愣，也无奈转向艾伦菲尔夫人。

“特丽丝她很在意您。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您能和特丽丝互相谅解……也请和她重新开始吧……特丽丝她，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也很爱您。”

特丽丝狡黠地笑：“哎呀，艾丽当着我和母亲这样说，我会很害羞的。”

而艾琳娜也悄然和她交换了眼神——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女孩子眉目之间的小动作让艾伦菲尔夫人也忍俊不禁。

她长舒一口气，走近女儿，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环顾这些年轻的学生骑士们，他们友善地笑着，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只是半大的孩子，却已经拥有了卓绝的勇气。

是些了不起的孩子呢，女儿竟交到了如此出色的朋友。

“谢谢你们……特丽丝，你愿意原谅我吗？”

少女眼中闪过欣喜。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大方坦然地与母亲对视。

抿了抿嘴唇。

像吐露着心底最重要的话一般说：

“我爱您，母亲大人。”

我原谅了您，我从未责怪过——这样的话则无需出口了。

“嗯。我也爱你，孩子。”

看着长大的女儿，这位饱经风雨的母亲也微笑着抱住她。

少女和夫人温柔美丽的笑颜仿佛一下就让房间里变得明媚了。

多年郁结累积下的东西，正在缓缓化开。那么苦难和悲伤大概都会慢慢过去吧，被时间所冲淡吧。

旁观者们心想，罪孽和怨恨也能够得到原谅吗……或许不行吧，特丽丝原谅了她，但夫人自己却不能原谅。

然而卡德尔给出了答案——背负着这些罪孽，努力地活下去；扮演好母亲的角色，照顾好两个年幼的孩子，与特丽丝重新开始。

“伯母和特丽丝真像呢，都是标致的大美人。”一直懒得开口的基德也不免感叹。

“是呢，真的像姐妹一样。”

经历了惊恐和死亡洗礼，这对母女靓丽的容光更甚之前似的。夫人像少女时候披散着秀发，与特丽丝并无二致。

过去的发型被抛弃，连同那种糜烂奢华的生活方式。

那么一切或许都能重新开始吧……

“抱歉，特丽丝，虽然你和伯母安全了，但事情还远没有完。”卡德尔插话说，“我们接下来还要任务。安德烈还活着，而且你的两个弟弟妹妹在他手里。我们要准备下一步行动了。”

“嗯。我准备好了哦，队长大人。”特丽丝尚在脱力之中，抱着不安的母亲，“母亲大人放心吧。我们会把安娜和托尼救出来的。我的队友们——”

“伯母请放心吧。安德烈那家伙活不长了，我们会替你讨回公道的。”米莉尔跃跃欲试地活动了一下胳膊——当然是用刀剑和战槌……

“嗯。安德烈他作恶多端，作为骑士，我们的责任就是惩处这样的人，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艾琳娜严肃地说。

“没错，那个人渣该死了。”沉默又怠惰的基德也耸耸肩。

眼下，骑士队员们士气高昂，斗志坚决。

但光有意志和勇气是不行的，卡德尔心想，今晚的会面才是计划进行下去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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