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意识升格

梦中重力反转，黑色地面在我的头顶，路在脚下，我的意识下潜。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考虑过光线的问题，在确认了无法通过向上离开后，我下潜的进程变得更加直接，在没有的的确确发现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会不断回忆过去的种种美好，以抗衡在这虚幻世界中实打实的不安与惊惧，以避免我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做出类似撕心裂肺的事情。

我的感情从热情到狂热，从幻想到狂想，然后我来到了地下二层。

地下二层是深灰色的空间，我长久的注视着散发着恐惧与快乐的路口，这两种气息混在一起，像是开启时风扇的两片叶子。

洞口本身也很巨大，直径至少有六层楼的高度，像是什么巨大生物的肠道，我战栗的情绪并不能控制我的身体让我放弃尝试接近它们，洞口的壁上掩埋着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骨骼，就像是食物被消化后留下的产物与这洞壁融合在了一起。

我开始感受到阻力，像是游在冰冷深邃的水中，湿滑感让鼻子发痒，我有时想，自己已经不能上网，或许自己可以忐忑的把研究这里当作消磨时间的代替品，我无法忍耐自己的好奇心，它就像饥饿的雏鸟。

这一点也不奇怪，一个人要是没有点好奇心，在看待世界时余光中没有哪怕一点惊讶，那不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吗。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我发现我的手臂上出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蜡黄色，像是光照射到黄铜。周围安静的时候，我能听到我动脉跳动的声音，有时来自其它地方，更多时候来自颈动脉，它粗而沉重，而有时又像是小溪流淌。

我察觉到我的内心，那理智之光似乎要真正意义上的接受考验了，并非是之前的煎熬，而是一口气挑战极限，那肯定是创造梦境的人对我的杀招。

现在我已经越来越确认我正在经历某种催眠仪式，可惜我对催眠一窍不通，不然我肯定会做出反抗。

我尽量让自己只想快乐的事情，其余的时间中，我的感情从疯狂恐惧与疯狂乐观之前来回切换，我确定有什么躲在别的什么的影子里若隐若现，我感到恐惧，同时也对这一即时的发现而感到欣慰。幻听，幻视，然而却必须观察它们，就像在深夜里睡着的时候，突然在双眼闭合的世界中出现一个脸上有两个大窟窿的男人，就算知道那是假的，人也一定会忍不住睁眼确认的吧。

然而，这时候我真的看到了洞的尽头，地下三层，一片混沌，其中有光，顺着气流漂浮移动，我看到有天使，还有打扮古老的人，更多的不是人，他们金色或者黑色的头发有些散乱，因为他们正忙着收集这个世界上肯定确实存在的神秘能量用来拯救世界。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某些知识正灌入我的思维，我必须得防范，我得回忆我想起的每一个词汇的来源，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我忽略了接下来我看到的古籍、手稿、雕刻，这些像是某个人，或是某个神精心设计的完美杰作。

有一些东西，它们外观上是巨大的水珠，精巧无比，并在能自己发光的同时向着这里的每一个存在都发出一缕光，就好像它们里面塞满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的正面词汇，它们有四五个，却更像有十几个，我几乎能够确定它们有四五十个，虽说数量众多，但它们几乎都共享同一个，最多不超过三四个意识。

有一个长的奇异，脑后长着类似鲨鱼鳍的人，他切开那些圆球中的一个，用一把像是玻璃制成的弹簧刀，哇，圆球里面居然是肉质的，它微微颤抖，放出细微的电弧，它还能怎么做呢，它像个婴儿一样脆弱，只能如此挣扎，眼前的暴力我不打算再接近他们，背靠在这个空间的边缘。

迷糊中，我只感觉有什么像是爪子一样的东西压在我的腹部上，柔软有弹性，并像是水流一样，它可能是从哪落在了我的身上，或是从哪里一点点蔓延，然后来到我的脸上。

我的脑内猝然一惊，眼前看不太清，感觉像是某种怪异的生物接触了我，于是我咧嘴作疯狗状，然而身体却渐渐松弛，呼吸也没有任何更加夸张的起伏，此时有一片光柱正在扫向我们，有时我感觉自己像是秋天里的树叶，摇晃着俯瞰着什么，有时椅子的感觉让我感觉自己还在原地，我感觉自己在被不断的被重塑，这种感觉，模糊、短暂，而它，那生物一样的东西冷漠无语，它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那的，似乎不只一只，身上带有密集的小刺，它已经待了很久了，以至于吸走了我的一部分热量，让它自己也变得格外温暖。

它能伤害我，但它不会，我知道的，它和我就像是一只鹰跟它的主人，我跟它的关系更加的亲密，它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即便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它就像是给我做过面部护理的女服务员的手，一推一拉，轻轻的爱抚，就像是逐渐戴上一只胶皮手套，再缓缓穿上更多的胶皮服饰。

光柱照耀在它身上，它有实体，它美丽，它粘稠，它拥有复杂的花纹，就像来自远古，我只扫了两眼，它就轻柔的引导我合上了双眼，从温暖中感到喜悦，又在喜悦里感受到新的温暖，然而同时又有另一个别的想法，我不记得这个想法是什么，只记得矛盾，像是…什么也别管了。

宁静的感觉不断膨胀，在一段时间内，我既没有吸气，也没有吐气，天旋地转，我就像掉进洗衣机里的小孩，我不会思考了，好像忘记了这项自出生就掌握的手艺。

这是我睡着前，最后的想法，我因为自己的想法，有些意外，或者说膛目结舌，它就像电流一样，经过我的身体，不停的通过，就好像我的皮肉与骨头早已分离，做好了恭迎它的准备。

我像是一条水煮鱼，膛目结舌的睡着了——我以为自己那段时间已经睡着了，我眼中还有光，意识却越来越远，张着的嘴，圆的像是章鱼触手上的一个吸盘。

我随着下个意识睁开眼，感觉、回味着那时的感受，尽量的想象它们就像是纹身一样刻在我的身体上，我一遍一遍的回味，哪怕是这辈子第一次去吃大餐时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我刚才毫无疑问走进了巨大的迷宫，并已经完全的迷失，是它把我拉了出来，现在我并未真正醒来，来到痛苦的现实，这肯定也是它的功劳，这是神迹，这是未被人所熟知的科技。此刻我站在一个高台上，周围有什么，我看不清。

这里是哪里，我说，没想到周围却出现了同样的声音，像是数万人齐声诵读，音量翻滚，差点把我掀在地上。

我想了想，说：我是傻子，它们又一次重复同样的话，而这次它们不再齐声，就仿佛有人明白我的意思，不愿又不得不重复，于是我哈哈大笑，它们也都笑了，氛围极速的变得轻松愉快。

无数看不清穿着与面貌的人从周围跑过来，它们彼此合作，爬上高台，它们轻轻捏着我的腰，拍打着我的肩膀，甚至跟我脸贴着脸，我左手的痛苦水壶烧开一样乱窜，我热情的与它们拥抱，我向它们大声介绍我自己，竖起耳朵用心的倾听它们的名字，可是该怎么记得全呢，它们是在太多了，而且该怎么听得清呢，它们太热情了，每个人都说的没完，它们长什么样子？又有谁会在乎？

我留着泪醒来，这是喜悦的泪，以前我流泪因为痛苦，而这次不一样，它含有我更多的感情，不然为何这泪格外的热？

我的触觉朋友擦掉我的泪，并向着我的味觉朋友介绍这些眼泪，我开始咀嚼起来，像是在咀嚼一块方糖，它肯定比任何的药物都要能减缓我的病痛。

是的，这也是珍贵的精神食粮，这食粮它的构成来自于我全部的痛苦，所用的酱料来自于我所有的无助，我的肚子的确还是空的，但它的饥饿感已经被其他的东西所满足。

真是不可思议，我用精神食粮代替了一顿饱餐，在下一个饭点之前，我还能行动自如呢，这就像是喜剧仲夏夜之梦，我已经不懊恼了，我不会再去想我吃尽了苦头却什么回报也没有了。

一觉起来就能看到厚厚的云层，使我产生了强烈的被放逐感，沉浸、理性的思维似乎又回来了，我承认之前在我的理智不远处有什么其它的意识觉醒了，但现在它已经又睡过去了，回到了黑暗中，是的，就像是一条回到了家的老狗。

我真正清醒过来，伴随着强烈的像是重生般的感受，大概我的一生中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体会到放平身子的舒坦。

耳边传来贝多芬的月光，我的心像是月光下的旷野，我自省自己，很简单，就像这片旷野一眼就能望得到边。

我的心灵最深处在微颤，脑袋里像是多了个别的东西，像是一个圆点，一枚怪诞的细胞，它一阵一阵的释放着像是太阳般的强烈存在感，而每当我自己陷入沉思的时候，它又几乎不存在了，像是隐没到了其他地方。

这诡异之物介于沉睡与清醒之间，我知道它的名字，它告诉我，它的名字叫作——塔，它还告诉了我很多，可惜，那些语音离我太过遥远，我没有听清。

我希望这是自己最后看到的超自然现象了，一些事情无论已经结束多久，都会多多少少留下些印记，我已经在那半梦半醒之间通过我五感之外的感受，接触到了某个真相，某个接近真相的东西，我肯定，梦残存在记忆里，而这次我能清晰的回忆起声音、光线，特别是触感，就好像它依然在抚摸我，我想象的浪涛在它面前翻不起哪怕一个浪花，我几乎要恋上这种感觉难以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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