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

夜深时刻，红月依旧，四人离开城堡来到大地的伤痕前，驻足于深谷前，遥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靴尖前方是陷落的大地，受到强烈一击而被消灭的地层消失殆尽，断面被冲击力磨得极其光滑平顺，被碾碎四散的尘土沿着断面滑落，散发出惊悚的气息和声音。

月光直线照射进唯有黑暗的深谷，却起不到任何照明作用。

无论再生能力有多强，被刚才的攻击碾到恐怕都不会留下一粒灰尘，实实在在的灰飞烟灭，连存在亦被抹杀。

克洛蒂斯俯视着黑暗，感受到体内真正的契约物和丝麦尔产生了共鸣，在自己的灵魂里蠢蠢欲动。

当然，也只是蠢蠢欲动而已，那股混沌很快又陷入沉睡。克洛蒂斯不希望它主动醒来，它若响应丝麦尔或克洛蒂斯本人的呼唤完全苏醒，必然会造成一场灾难。

“真可怕......完全看不到底，也看不到裂谷究竟有多长......”

娜塔莎由于是意志流动导致身体受损，以及她血族的身份，身体恢复速度比普通人类快出许多，再加上喝掉了一整瓶备用的血液，她现在至少已经不需要艾莉丝搀扶。

倒是丝麦尔从刚刚开始一直闷不做声，头都不怎么抬起来。蓝灰色眼睛一直无神无意义地盯着地面，目光与其说呆滞，不如说迷茫。

她被自己的行为所吓到，也懊恼自己的憎恶。克洛蒂斯完全不用询问，光是观察就可以明白丝麦尔心里在想些什么。

真是苍白的脸色啊。克洛蒂斯这么想道，朝寒冷的夜空叹出细微的一声，边往裂谷反方向走，边轻柔又紧紧地牵住丝麦尔冰冷的手。

“走了。谁想露宿在这种地方？”

“哈，我当然不想啊！你呢娜塔莎？”

“确实不太好接受......而且好想洗个澡。”

“你说啥？要求别太高吧！荒郊野岭难不成你还想找个温泉？听着，我们可不是时时刻刻都住在城市里，用克洛蒂斯的火焰净化一下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你也不能对着我就是一顿责怪吧！！”

既然有吵架的力气，这证明娜塔莎的情况还不错，不用特别去注意。重点是丝麦尔，她的感性或许又影响到她了。放任艾莉丝和娜塔莎在走的途中斗嘴，克洛蒂斯则一直牵住丝麦尔的手，不轻易松开五指。

二人成队，佣兵与炼金术师在后，死神和修女在前，两队保持着十多米的间距。

回荡在耳畔的斗嘴声十分滑稽，可以当做深夜中唯一的乐趣。

“怎么了？”

丝麦尔没有回应，仍然垂着头，像个犯了错后不打自招的孩子，只有脚步跟着克洛蒂斯不断地挪动。

克洛蒂斯认为必须等她回应自己才能予以回答，不然对方可能听不去话，或者直接左耳进右耳出，这样的安慰与说理简直和没有一样。需要一个时机。

城堡离伽德林城较远，再一路走回去，起码天亮才能接近城市。

其实她们来城堡也是靠走，因为没有车夫愿意送他们到罪孽聚集的城堡，马匹也不外借，四人只好一路慢慢走过来。

巧合的是，之前娜塔莎说想洗澡，结果四人真的发现了一处温泉！虽说来回的路径肯定有所偏差，但白天没发现温泉这点很奇怪。只不过，世界上奇遇不少，这种程度的幸运在某种意义上没必要为此惊叹。

天然的发热区。云雾缭绕的泉水相当清澈，且有一些细微的光颗粒飞舞，这处温泉在分类上是专门用于净化污渍的“圣泉”。

在血族区域这样充斥着诡异不详范围的地方，这里真可谓世外桃源。

艾莉丝照旧独自离开，娜塔莎自然而然率先进入了温泉。

克洛蒂斯因为牵着丝麦尔的手不便于脱下衣服，但她刚准备松手，却发现不是现在不是她牵着丝麦尔，反而是丝麦尔紧握着她的手。

这里距温泉隔着一个小丘，也不算太近，再加上自然界的声音，一般的说话声几乎不会被轻易听到，算是个不错的交谈地。

就如同克洛蒂斯预计的，丝麦尔终于主动开口搭话，打破了令人尴尬的安静气氛。

“克洛蒂斯......我做了很可怕的事。”

“是吗，你觉得那很可怕啊。”

以肯定的语气，她不反对也不赞同，单纯地听取丝麦尔的说法。

“我看见......看见好多好多被修兰德虐待至死的修女，然后就忍不住要杀掉他。我想杀了他，更快地去杀了他，哪怕早一秒杀了他也好！当我走向升降梯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只剩这些东西了。特别恐怖，像要把我意识都吞噬的强烈恨意。我第一次那么想杀死一个人，发自本心想杀一个人......”

“觉得这想法很可怕吗？”

“对，一想到变成那样，我就浑身发冷......”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丝麦尔实际上都没有自主杀过一个“人”，都是我和艾莉丝清场，她负责自保或者扰乱敌方——除此以外，克洛蒂斯还联想到丝麦尔曾是一位修女，且为特别善良的一种，她不禁觉得，丝麦尔对如此激烈的憎恶感到恐惧应是常情，

“你是人，既然会为谁悲伤，会为谁而高兴，自然也会对某人产生恨意。那断然不是没有存在意义的负面感情。憎恨制造虐杀的人，对触碰自己底线的东西勃然大怒，大家都会如此。你不用懊恼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人们的爆发行为不尽相同，或许正因为你的善良，才会导致情绪负面起来比谁都强烈吧。”

不是道理的道理就到此为止，克洛蒂斯也不想大费口舌讲些在这之上、被称为“哲理”的东西，那种境界并不适合于现在。

天使的反面是恶魔——无比的善良反面是激烈的憎恶，似乎就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事实。

“还有很多没有你死我活就无法结束的战斗，不能因为善良而葬送了自己。丝麦尔应该还没到善良如圣母的地步吧？所以，不要为憎恨而恐惧，更没必要因为没有控制住情绪而懊恼，那是该死之人应有的报应。”

紧握克洛蒂斯的手松开，丝麦尔抬起了头。

“克、克洛蒂斯......”

“还有什么吗？”

“一起去洗澡吧！去圣泉里洗掉那些负面的东西！”

蓝灰色瞳眸里满是闪亮的光芒，看来是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钻牛角尖固然不好，陷入旋涡里无法自拔不是好事，本来那种问题就不需要挂心。

洗澡可以放松身体忘却烦恼，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释放过“死樱盛怒之日”的身体也积攒了疲劳，眼下也需要休息，所以天时地利人和——

克洛蒂斯和丝麦尔随即泡进了温泉。

至于衣服，克洛蒂斯会用幻焰烧灼净化。

然而没泡多久，娜塔莎就兀自站起来，不想继续下去的模样。

“怎么啦娜塔莎？”

“我想去看看艾莉丝。”

艾莉丝的回答脱口而出，没有一点思索，理所当然地说着这句话。

“最好别去吧......”

显然，知情的丝麦尔准备阻止娜塔莎，克洛蒂斯听见她帮自己提出了建议，于是便默不作声，继续旁听娜塔莎的抉择。

只见银发炼金术师微微一笑，在爬出温泉的同时继续说到：

“没关系，总归是一句‘混账娜塔莎’。我觉得我放不下那个别扭的家伙。放心吧，她不会砍我的，真要准备砍掉我的头，我直接逃不就行了？”

如果都快被砍头了，当然要慌不择路地逃跑。

娜塔莎的语气听上去有着相当的自信，似乎已经做好十足准备，能够应对所有突发状况。但是，克洛蒂斯肯定希望艾莉丝别爆发，不然她又得和丝麦尔一起想办法做和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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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黑裤黑衫，然后披上炼金术师黑衣，娜塔莎向之前艾莉丝离队的方向走去。

她很庆幸金发佣兵没走远，在一两分钟内，焰色眼睛了就出现了金砂似的头发，以及一丝不挂的身体。

即使远望，也能看见清晰地刻在艾莉丝身上的伤痕。

若不是持续不断的战斗，伤痕不可能如此明显。

那副看似美丽的**表面，刻着数不清的丑陋疤痕。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粘附在肌肤上，完全洗之不去。

缓缓流动的河面倒映着那样惨绝人寰的身体，猩红月光仿佛嗤笑着她一般，从云间露出身影，拼命照亮着她。

她没有选择温泉，而是来到冰冷的河水中冲洗身体吗？

但，娜塔莎很快发现她想错了，因为她见到——

金发佣兵高举手臂，暗红色自手腕溢出，沿着手臂滑落下去，也滴到胸前。

血液划出条红线，从胸口到腹部，最后流至股间。

结实的大腿稍左移动，红色就多分流到腿部一些。

在月光映照下艳丽的红色，从上至下描绘出人体轮廓，令名为艾莉丝的存在更加鲜明。

那微妙的笑容、满足的神情烙印在了银发炼金术师的眼中。

血液涂上嘴唇，宛如暗红诱惑的唇彩。

朦胧微笑的唇间喃喃自语，诉说着无法听清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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