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深处还残留着燃起的热量,全身力量没有因为得救恢复过来,发烫的身体与孱弱的手十分无力,娜塔莎在这种处境下还要拿起一把沉重大剑,可以说很不明智很不现实。
但是,通过从身体里挤出的一点点力量,通过尚在流动的血液里压榨出的一点点力量,娜塔莎主动脱离被丝麦尔搀扶的状态,双手握住大剑,以拖动的形式将大剑与自己的脚步拖向埃尔文。
每走出一步,身体就会无力一分。
然而,她依然在向前走。她的愤怒促使她不得不前进。
手里握着一把剑,埃尔文的死活全由自己来下结论。自己已经是处刑人了。
只要每往前迈出一步,意识就会从有记忆开始回顾过去。
那用满是厚茧的手粗鲁地摸头的埃尔文;见到女儿小有成功就会豪爽地大笑并说“很了不起,不顾还差得远哦”的埃尔文;经商回来和女儿以及妻子一起共进午餐的埃尔文;保护妻女不被堕落者骚扰的埃尔文......
无数道剪影仿佛在明如镜面的剑身轮转,尚有余温的过去与冰冷的现实彼此交错。
值得拥抱的过去很温暖,娜塔莎还想再感受下败类埃尔文失去的温度。
她是多么多么厌恶败类埃尔文,厌恶到恨不得砍下他的头。怀着这种程度的愤怒,银发炼金术师靠近到足够给予断头的距离。
当她如此靠近时,埃尔文难以置信地以半跪姿态站立起来,红褐色眼眸不知蕴藏着什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娜塔莎。
这或许是悲伤,或许是求饶,但绝不是悔意。他丝毫没有对自己做的事表示后悔。
眼中只有钱、放下病重的妻子不管直到妻子病逝也不闻不问、把女儿当做工具来赚钱、自甘堕落成魔鬼......如此无法理喻的冰冷埃尔文就是现实。
不能原谅,无法原谅,愤怒无法抑止——
娜塔莎往双臂灌输最后的力气,高举大剑至头顶。
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仅松懈双手让剑任凭重量坠落......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剑刃没有快速落下,只是无力地敲落在地面。
落到地面的不止是剑刃,还有在地面绽放的泪花。
闪烁的泪光沿着脸颊不断滑落,在不值装点的地板悄然盛开。
银发炼金术师低着头,不抬起头也不看埃尔文。
即便勉强睁开眼睛,模糊一片的视线也看不清埃尔文是什么样子。不,已经不用看了,没必要再看。骨瘦嶙峋、犹如魔鬼的他就是现实。
二人是如此接近,在如今接近的距离,却又如此遥远,完全触碰不到。
最近的距离却是最遥远的距离。
深处燃烧着变得滚烫的眼窝,里面不仅仅是怒火,还有无法止住的悲痛。
为了钱而杀死埃尔文是不可能的,娜塔莎没有办法动手。
“我讨厌你......恶心你......想要杀了你,但是......但你是我的父亲......我憎恨不起来!我好想憎恨你让我有勇气能挥剑杀掉你!!但是只有......只有我的父亲埃尔文,我的亲人......”
恍惚间,娜塔莎看见有一双手覆盖在颤抖地握住大剑的双手手背上。这双满是厚茧、粗糙的双手温柔地覆盖着她的手背。
记忆里残存的温度将手包覆。
银发炼金术师第一次尝试炼制时,自己无法熟练地完成工序,此时就有一双手覆盖住小小的手,温柔地指导炼制。
在模糊的视线里,过去的幻影与现实重合。
这转瞬即逝的幻影曾经存在过,在记忆里留下过真实的痕迹。
被虚妄之影勾住脚步,被名为亲情的温柔勾住脚步,娜塔莎无法斩下这把剑。
在这种情况下仍无法抛弃对埃尔文没有意义的亲情,是银发炼金术师娜塔莎最大的愚蠢。如此看重亲情的人,却被最亲的人背叛,这真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剑斩下去。
悲哀的是,她根本做不到。
“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父亲......我办不到......其他人我会没一点踌躇地杀掉,唯有你......我没勇气斩下去......”
名为亲情的锁链拉住了即将斩下的剑。
娜塔莎最后直起身背对着埃尔文,只以余光注视侥幸活下来的埃尔文,而埃尔文也奇迹般站了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里,温柔笑着的身影与枯瘦颓废的败类重合了,在那身影旁边,银发的美丽女性牵着虚妄之影的手。然后,微笑的二人在白昼光芒下飞散消失。
最后的微笑和记忆里完全一致,于刚才宛若道别一般。
埃尔文向前伸出瘦得不成型的手,好像要挽留娜塔莎那样,把手伸向一头优美的银发。
然而,他没有触碰到哪怕一根发丝。
银发炼金术师头也不转地朝前走去,徒留他一人在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如果没有一朵花、今后化为一片灰暗的世界是他的报应,那么就让他屹立在其中。那正是没有尽头的最终归宿啊。
这是最后一次——
“爸爸......再见了。”
——————————
身为旅行者,找旅店是理所当然且必须的。
克洛蒂斯迅速找到一家旅店让娜塔莎住进去休息。有一点得提出来说,克洛蒂斯本人也忍不住暗暗抱怨:这座城市实在破烂,连个像样旅馆也找不到。
除了旅馆不怎么样,店里老板有点凶神恶煞,丝麦尔因此慌得手忙脚乱。她不战斗大体就是那个冒傻气的修女,慌张失措肯定是时有发生。
等娜塔莎稍微恢复过来,天色已转暗,且她竟然对克洛蒂斯说还有一件事要做,并不顾克洛蒂斯的劝阻,穿上“错位袋”里的备用衣服就往外走。
克洛蒂斯没理由放她不管,于是带着另外两人一同跟着娜塔莎走。
最终,四人又一次来到了娜塔莎家门前。
门依然半掩,其中没有灯光。
笼罩在朦胧夜色里的建筑若不仔细看,可能误以为它外部和室内表里如一,其实并不是。
四人走入建筑内部,纷纷发现大厅里没有半点变化,还是充满着丑恶残渣。娜塔莎装作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二楼。
克洛蒂斯肯定不会干等着,也和另外两人来到二楼。
娜塔莎踌躇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伸手推开门锁被破坏的卧室门。
光石灯开关被触碰之后与灯共鸣。
灯被点亮,整个卧室里的事物一览无遗。
勉强充当太阳使这间卧室变为白昼的光石灯,令现实曝露于四人眼前。
其余三人没有什么反应,丝麦尔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床上是一具尸体。
克洛蒂斯根据腐烂程度推测了下死亡事件,不禁深感遗憾。
女性已经死了大约一个多月,现在已然面目全非,变成两个空洞的眼窝望向天花板,不知梦到了什么。一部分身体已经是污秽的肉泥,以此为生的虫们聚集在上面,蚕食着死去的尸体。
“娜塔莎,你之前说‘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就是说......”
“是的。这里完全可以当成‘家的残渣’,我不能让妈妈的尸体留在这里。据说火葬有助于死者去另一个世界,所以......我想给病逝的母亲火葬。”
听着娜塔莎回答丝麦尔的话语,克洛蒂斯无奈地看了一眼尸体,又看了看欲哭无泪的娜塔莎,只以沉默表示哀悼。
随后,娜塔莎亲手将尸体用床单和被子简单包裹住,丝麦尔用怪手帮她抬起尸体,搬运到适合火葬的地方。
城外有原野存在,娜塔莎选择了这片地方。
同时,艾莉丝叫人拉来了许多干柴。
就这样,病逝的尸体被放置在柴堆上,仿佛被柴堆举向天空。
原野没有树林或其他遮蔽物,此时正吹着轻巧驰骋的风。
自由广袤的夜空上,零星的星星眨着眼睛。处于人类与血族领域交界处的这片原野,月光没有被血族气氛沾染,皎洁如霜。月光与星光一同降注到大地,给原野铺上柔美温和的色彩。
四人都站在柴堆前,仰头端望着柴堆最上方裹着尸体的布料。
“可以了吗,娜塔莎?”
......
“娜塔莎?娜塔莎?喂娜塔莎。”
克洛蒂斯没听到她有反应,就反复叫了几遍名字。
半晌,娜塔莎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支支吾吾地回答一句“没问题,可以开始了”。她是抱着犹豫又犹豫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克洛蒂斯理解她,所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那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比常人更看重亲情的娜塔莎。她之后会怎么样,克洛蒂斯已经全部预料到了。到那个时候,必须要有个人来拉住娜塔莎。
稍微思考过后续情况,克洛蒂斯抬起手,在手掌上生成一团火球。
熊熊燃烧的火球只要触及干柴就能将其点燃。
于是,克洛蒂斯伸手将火焰给予静待燃烧的柴堆。
火在飞舞,在原野的夜空中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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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堆的塔正被火焰燃烧,形如盛开之红莲。
娜塔莎母亲的尸体在红莲中心,被花瓣似的火舌吞没,剧烈地燃烧起来。
道别已经在心中默默道别了,哽咽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娜塔莎没有冲破窒息一般的苦涩,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红莲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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