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真正的胜者（下）

“胖子那家伙，没问题吧？”

金发少年的脸庞在此刻近乎焦急成了六十岁的老人模样，紧张地抹去脸颊上的汗水，咬牙切齿地注视着那位在无数人的视线之下，缓缓从地面上爬起的微胖少年。

此时，正坐在观众席上的拉普拉斯也早已无心玩闹，原本在雪华脑袋上偷闲的一对巧手此刻也紧绷了起来，视线之中慢慢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红光。

“这里是卡扎马洛学生会，刚刚的爆炸声来源已经找到了！这是来自现场的消息，二年级赛场上，A班的罗恩·华沙选手似乎是在操作时出现了错误，导致了锅炉爆炸的产生。好在罗恩选手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现在已经返回了比赛当中！”

偌大的会场之中，回荡起学生会成员的硬派嗓音，声音甚至一度盖过了正在为选手们助威呐喊着的同学们。

人群之中渐渐出现了议论的声音，因为不光只有罗恩一个人受到了影响，甚至连那位正在他前面不过四五跨距离的那位选手似乎也受到了不少的冲击，不过大多都被他的校服给吸收了进去，最后反应出来的便是此刻些许摇头晃脑的昏厥感。

现场上，罗恩似乎拒绝了拉瓦老师的提议，直接甩开了老师的手继续着手于比赛。

刚刚的事故，对于罗恩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即便是最有毅力的炼金术士也并不意味着内心就和矾石一样不为所动，当自己的成果被完全破坏殆尽时，那股从内心深处产生的失落沮丧也是不言而喻的，也不比常人地上多少。

相比之下，罗恩能够正视失败，并且将这一切化作自己的食粮前进，才是最令人啧啧称赞的。

拉普拉斯回想起以前在一位无名的铁匠那里听到的话语：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坚硬的材料，而真正缺少的，是在坚硬的同时，同时富含韧性的材料，只有这样的材料才能够打造出万里挑一的绝世神兵。人也是一样，有时过分坚强的人会因为路途险阻而向生活妥协，鲜有能够在明了了一切之后，还能选择继续前进的人。

注视着那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脸上那一抹不为所动的坚毅，拉普拉斯不禁感叹了一声后生可畏，眼神之中也渐渐被燃烧起来的火炬所填满。

“喂！拉普拉斯，你快看！”

“那是……”

思索在半途中的拉普拉斯被里昂的出声打断了思绪，但接下来，他的眼神之中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此刻的赛场之上，出现了第二名发生爆炸的选手了！

正当他将注意力放在刚刚那名出现事故的选手时，不远处的另一位黄衣的选手那里也是一声清脆的轰鸣，眼前的锅炉瞬间炸开了锅。

而比起那道轰鸣更快反应过来的，是拉普拉斯的思绪。

“这个味道……”

“拉普拉斯，那里也爆炸了！”

白发的少年此刻紧锁起眉头，眼中的红意更盛，隐隐约约能从他的眼仁处分辨出一枚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奇怪咒印。

拉普拉斯的大脑里此时就只剩了一句话：很奇怪！非常奇怪！

爆炸，意指在炼金过程中产生剧烈反应而形成的魔力乱象，虽然炼金入门手册之中确实是如此描写这种现象的，但事实上，只有真正在炼金领域钻研了数年的人才会知晓的一个事实，那就是只要按照配方上的顺序走，除去某些剧烈的材料，不然是绝对不可能会产生爆炸这种反应的。

爆炸的反应事实上大多出现在人类历史的早期，许多意图拓展人类视野的炼金术士们在研究未知的配方时，集体产生的常见现象。

虽然乍一听，感觉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这其中暴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便是像堕天药这种只有过程略显复杂，但连拉普拉斯能信手拈来的炼成物，只要按照步骤走是绝对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的。毕竟材料就那么一些，即便是反应再怎么大，恐怕也只是最后炼成一些半成品之类的玩意，并不至于落到个炉毁人殇的程度。

至少以拉普拉斯的眼光看来，就是这样的。

而拉普拉斯更加在意的是，这股渐渐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药味，正是罗恩炼废的那一锅‘堕天药’所传达过来的讯息。

眼中的红晕稍稍退去，等到再一次睁开眼睛之中，拉普拉斯仿佛像是在做着什么挣扎一般，眼神之中也是宛如日夜般明暗交错着。

直到此刻，场面上大约已经有一半的选手炼制失败的，其中也不乏放弃比赛的人。

“喂，D班的家伙已经端着锅炉去评委那边了！”

“…………”

正在这时，宣告一曲终了的绝望终止符再次在会场上演，罗恩面前的锅炉再一次发起了剧烈的震动，轰鸣声淹没了整个会场。

“抱歉里昂！我去去就回来！”

“拉普拉斯，你……”

少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躺在自己身上的昏睡少女，眼神之中不再迷茫…………

……………………

“失败了……”

罗恩那枚灰白色的空虚眼神像是从高空俯视着一般，大惊失色地注视着面前那块不断冒出着团团黑烟的锅炉。

尽管这只是第二次尝试，尽管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但第一次时为他带来的失落感并不是这一次所能够比拟的。

“果然……失败了么？”

天空是一望无尽的灰，不见太阳的身影，就和这灰蒙蒙的熏烟一般沉重，仿佛随时都好像要压下来一样。

感受着从自己内心深处传达过来的无力感，还有再来一次的决心，罗恩就好像是在一旁观看着自己做出选择的看客一般，渐渐失去了五感。

“罗恩！”

一抹蓝色，不、应该说是一抹与天空交印在一起的苍白色身影从天空处落下，稳稳地从他身旁站起。

“拉普…拉斯？”

他扭动着沉痛的发声器官，用有些不完整的沙哑嗓音，缓缓念出了那位友人的名字。

而对方，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但是他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世界的。

白发少年的衣装无风自动，在那抹认真的笑容之下，他捕捉到了那一段的话语，以及高举过胸前的手掌。

“不用担心……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想要回应些什么的他，缓缓抬起了自己那看似无力的手臂，与少年的手掌贴合了一瞬，视野之中也只剩下了少年那抹淡淡的笑容。

“罗恩……”

声音在远去，但此刻的他或许是在笑着吧。因为，比起家族的认可，此刻的他或许找到了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什么东西了吧？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回顾了以往十六年岁月的罗恩·华沙如此想道。

……………………

“罗恩！可恶……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火焰，可以说是绝对并不单纯的火焰在少年的‘锅炉’之中燃烧着，而作为其柴薪的，便是名为愤怒的饵料。

“你是……昨天的拉普拉斯选手吧？”

迅速发现了异状的督战老师来到了拉普拉斯的身后，而少年也是默默地转过身，接受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复杂眼神。

但是，少年却不为所动地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去，径直地、没有一丝犹豫地来到了那位教导主任的身前。

会场之外，一直注视着这边异状的伊莉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不免变得有些无奈与愧疚。

而拉普拉斯，此时此刻，用认真且坚毅的嗓音对面前的中年男子说道。

“主任，能否让我也参加比赛？”

“你？你把比赛当做是什么了？想参加就参加？想离开就能离开？比赛的事宜早在大会开始前便已经告知个人了吧？比赛一次只能报名一场，且只能参加一场。你这么做，难道是想要践踏着几百年来学院订下的规矩吗？”

“说实话，我对于所谓的‘规矩’最讨厌了。我质疑的是现在正在举行的比赛的公平性！”

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一震，因为数十年来，他还没有见过有哪个学生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同时，如同晚霞一般的酒后烧红染上了这位男性的脸庞。

“你这小鬼！竟然敢这么和长辈说话，信不信我直接取消掉你昨日的成绩！？”

拉普拉斯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直到现在都未曾动摇过，只是如同沉着的海面之下浮起的数点微小泡沫，殊不知那底下所存在的，是沉睡了无数岁月的海底火山。

“主任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主任也是幕后主使么？现在，我质疑的并不仅仅是比赛的公平性了，还有主任口中的学院规矩了！难道，一切都由您一人裁断，便是这所学院的规矩吗？真是滑稽呐。”

“你、你！”

中年男人抽起了手边的长杖似乎准备攻击面前的这位口出不逊的少年，但是却被从后边上来的一位老师给拦住了。

“主任！这可是在全院师生的面前啊！”

拉瓦老师及时上来拉住了教导主任的手腕，拉普拉斯没有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上来帮助自己的竟然是这位平时经常体罚自己的恶鬼教师。

“主任先息怒！要不先让这小子上去试试，成功了倒也不用给他分数，不过呢……要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就直接把他的个人分数给扣了，这样应该足以服众了吧？”

接下来开口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穿着深绿色长袍的青年。拉普拉斯在学院之中也并不是第一次见过他了，过去从里昂那家伙口中得知，他应该是现在D班的班主任一类的角色。

虽然不知道对方出手帮助自己有什么企图，但拉普拉斯还是将他的脸给记了下来。

“布兰列多老师？连你也打算包庇这小子么？”

随后，当教导主任正面对上了拉普拉斯的视线，他的话语才缓缓放松了些许，斥道。

“哼，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布兰列多老师的意思，要是失败了，你自己应该知道结果吧？”

拉普拉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只需要一份同等分量的材料，现场应该还有吧？”

“那边的箱子里，自己翻。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小小的学生，能搞出些什么名堂出来。”

“名堂虽然搞不出些什么东西，不过，为蒙蔽了双眼的观众们、为迷失了方向的选手们指明真理，便是我的工作。”

“……你小子……”

被无数双若有若无的敌意视线所笼罩着，拉普拉斯刻意将自己的一切动作暴露在数位老师与教导主任面前，从箱子之中拿出了所有和别人炼金桌上摆放着的数量相同的材料。

“桌子自己搬，这边可没有余力来帮你。”

即便是被他人冷漠的眼神所注视着，拉普拉斯也只是露出了一抹无畏的笑容回应周围一切的淡漠，秋风吹拂起了他鬓角的一缕白发，而此刻间便已是永恒。

“不需要。”

简单的三字之间，便是一阵异兽鸣响，无数的素材被他从地面上卷起，震撼了在场了所有人，甚至连几位正在比赛中的选手也不禁咧开嘴巴，注视着这毕生都没有见过的‘奇迹’。

“火、来！”

简单的词汇，复杂的魔法。从构造阵中喷吐而出的烈火席卷了少年面前的空间，而少年只是闭上了双目，张开双臂像是在感受着从风中捎来的思念。

“不、不可能！锅炉呢！？你的锅炉在哪里！？”

“…………”

一旁的教师们也是被拉普拉斯做出的这一手段吓得一时间没了声，而拉普拉斯可没有这个余力去一一回应他们，因为此刻的他并非是为了自己而站在这个舞台上，他想要证明的东西，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他一人。

由信念所铸就的火焰包裹住了由材料形成的小三千世界，而主宰着一切的少年，就宛如一位稀世的匠人一般，感受着世界内的一举一动。

“去吧、库林波砂。”

白色的虫干在听到少年的话语之后，像是活物一般扭动起僵躯，飞入了少年以天地作为构造的锅炉之中。

在火焰之中游动着的白影很快便化作了粉末，被卷入了漩涡中进行着炼金之中最重要的萃取、交融、定性以及淬炼这四个过程，省去了一般作业时分别进行的繁重操作。

“水、来！”

银白色的气体在火焰漩涡的中心慢慢成形，而拉普拉斯这边也是逐渐逼近了炼金的尾声阶段。

一切都是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哪怕是一丝的拖沓，只感觉少年的这一操作好像是到达了至臻极致，光是看着就感觉灵魂都舒适得快要升腾起来了。

“接下来的步骤，看好了！矮脚鹿石、起！”

两块黄色的硬块飞舞着进入了由少年所构筑的银白世界中，其身形也很快被少年脸上的那抹笑容，不、是被银白的气体给吞噬殆尽。

而异变，也恰恰是这个时候产生的。

拉普拉斯的左手方向，那里的银色还算是正常的，而右手边却发生了异变。

原本稳定的银白色液体开始扭曲起来，形成了像是不断变化着的海胆形状，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会直接破裂。

不出众人的预料，还没有维持超过三秒的时间，拉普拉斯右手边的银团便直接爆炸了开了，威力甚至比之前罗恩炼制时还要大上几分。

灰霭过后，毫发无损的白发少年从透明的风障中走出，此刻他的左手边，不知何时早已凝结出了一瓶银白色的液体，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刚刚反应过来的教导主任手中。

温热的瓶子内反射着七彩的日晕，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人能够制作出的最上位的堕天药了，这一点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

“最后的你们应该有看到吧，反正现在的眼睛这么多，应该不止我和主任两个人。”

中年男子皱紧了眉头，此刻的他已经收起了开始时的那副姿态，认真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此刻的态度。

“果然，是材料有问题吗？”

“是的。”

说着，拉普拉斯指了指一旁的两块黄色的石块像是在挥舞着什么，两块石块在一瞬间便化作了流星一般落在了教导主任的手中。

“您现在右手边的这种石头叫做矮脚鹿石，是一种只有在寒带上才会有的一种冰原矮脚鹿才会生产的一种材料，所谓的鹿石，就是鹿进食吞入，在体内的一种无法被它们消化的物质，长期囤积后形成的硬石，而其中的矮脚鹿一科极为特殊，它们的鹿石能够消解体内堆积的植物咒毒，能够让它们涉险吞下人类所无法吞下的毒草。”

“那这边的是……”

“普通的鹿石，虽然也能解毒，但只能解除普通的毒素，不具备解除咒毒的能力，所以才无法被正常融合进堕天药中。”

“原来如此……看来我真的是错怪你了。布兰列多，这次比赛的材料，记得是你和萨斯老师一起筹备的吧？”

此时，一旁的一位女性老师迅速地举起了手臂，颤颤巍巍地补充道。

“报告主任！布兰列多老师说准备材料的工作只要他一个人干就行了，所以我并没有参加材料的筹备，都是布兰列多老师他一个人干的。”

“萨斯，你这家伙！明明是你先和我提的！主任，往里面塞劣质材料的想法是萨斯老师先提出来的，我只是负责执行罢了！都是她一个人指使的！”

“够了！做出这种事情，你们真是丢光教职人员的脸了！你们把学院的公正置于何处、把作为教职员的责任置于何处！？拉普拉斯君，这回要是没有想你这样勇敢的学生站出来，恐怕真理便无法得到声张了。我仅代表院方，对你做出的卓越贡献表示感谢。先前对你的严厉态度，我也倍感抱歉，请不要放在心上。”

“嗯，这样就足够了。”

“那么，由今天下午，再次进行比赛吧。我以裁判的名义宣布！此次比赛结果作·废·！！！”

拉普拉斯淡然地挥了挥手腕，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罗恩的方向，看起来他已经被拉瓦老师送去医务室了，或许等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数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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