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游

见惜君脸色不虞走进来，眼底下一片阴霾，楼梦月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惜君欲言又止，转而展露笑容，说：“今日天朗气清，西山红枫似火，梦月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楼梦月巧笑嫣然。“既是君姐姐盛邀，梦月焉有不从之理？只是，还请耐心你等待我一个时辰，待我到客栈取回随身物品，沐浴更衣后，再陪君姐姐去游玩，如何？”

“西山虽然不远，但少有十数里地，你这一来回要费些时间。”惜君想了想说，“东西在哪家客栈，我去给你取。”

“那我就不跟君姐姐客气啦，是马家客栈。”楼梦月回答，“还有一匹马儿，那可是花一百金买来的，君姐姐记得带回来。”

“好，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收拾好后，两人策马前往西山，路上有不少赶集的农人正往家里走。楼梦月肩上的重担已然卸下，此刻的心情轻松而愉快，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一边和惜君说话。

“赵灵儿她们，是怎么逃脱追捕的？”她问道，“我这匹马日行六百里，按理来说，我应该会比江州出发的船早两天到达泸溪，可我在泸溪码头守望数日，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身影。后来，我听一些道上的人说她们早就过了泸溪，在白河镇出现过，然后我就找来了。”

“她们并未在泸溪下船，”惜君说，“而是在前面一点的浅滩下船的，为的是躲过大部分杀手的眼睛，但也有好些个杀手跟她们想到一块去了，历经苦战，最终和师父会合。十万两白银的诱惑，不容小觑啊。”

“这倒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楼梦月附和道，“最近，我走了几个城镇，注意到一些人仍在四处打探她们的消息，我是既希望找到她们，又希望找不到她们，生怕她们被别人发现行踪。在这白河镇，也还潜伏在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杀手。”

“你放心，不管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们。”惜君笑着说。

那美丽温柔的笑颜似有抚慰心灵的作用，楼梦月数月的焦躁和担忧稍微安定了下来，她报之一笑，遂不再继续灵儿的话题。

眼下，除了等待，她们别无选择，何不把眼光放在这好山好水上呢。

远远望见一片火红的山林，那就是西山，山上有一座寺院，名叫“积香寺”。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狭窄山道，以成年男子的脚程，到积香寺少说得半个时辰。

走过老旧腐朽的木桥，金色的稻田裹挟着浓郁的稻香扑面而来，要不了几日就该收割了吧。

惜君和楼梦月穿过弯曲的田埂，把马拴在山脚下一棵参天大树下，轻装简从，悠哉游哉地踏上山道。

平日里，这条路鲜有行人。半道上，一个小和尚从她们身旁经过，诵了声“阿弥陀佛”。

不过她们并不是去积香寺，在山腰处的溪流汇成的幽潭下游不远处，出现一个三岔路口。继续上山，即直通寺院；走过那座一丈长的木桥，进入丛林，前行半里路，便是枫林，林中视野开阔处有当地文人骚客筹建的凉亭一座，取名“秋亭”。

除此之外，还有桂园的春亭，十里荷塘的夏亭，梅山的冬亭。

四座造型优美的凉亭，汇集了春夏秋冬四季美景。

“果然是美景。”楼梦月感叹道，嘴角勾起，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微风拂过，树梢的枯叶便飘落几片。被层层叠叠的落叶覆盖，通往秋亭的小径已无从辨认，索性不特意寻路了，随意在林间穿梭。视线穿过一颗颗枫树，隐约可见远处的红瓦，映照着秋日阳光，折射出亮眼的颜色。

“以前，”惜君说，“师父，我，还有灵儿。闲暇之时，也常来这里散心。对这萧瑟之景，灵儿不太喜欢。”

“小孩子嘛，定是喜欢可爱漂亮的东西的，春天五颜六色的花朵呀，可爱无害的小动物呀。”

谁没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呢？

楼梦月接着说道：“现在，她经历了重重磨难，应该懂得欣赏一年四季轮回之美了吧。”

惜君冲她笑了笑，没有答话。回想起来，跟在陆婉儿身边的那些年，惜君过得可不轻松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我很生气。”

“因为灵儿？”惜君疑问道。

“怎么会……”楼梦月摇摇头，“阿霜的本意是叫我去迎接陆婉儿，强盗袭击你们那次，我就在附近，看到你出手，以及无明剑，你的剑法虽然奇妙，但也不像阿霜说的那样神乎其神，所以确定了你不是陆婉儿。可是，阿霜心里想的是陆婉儿，苦苦等了她十几年，陆婉儿却违背诺言……我气不过，就趁你们在嘉陵停下脚步，纠集了一群人，设下埋伏，想教训你们。”

“你没有对我们下死手。”惜君说，“十几个人，加上你，我并没有把握带着灵儿全身而退。”

“那是因为我有别的想法，”楼梦月说，“阿霜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搭建比武招亲的擂台的本意，是想着陆婉儿如约前来，击败天下英豪，阿霜就可以在万众瞩目下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和陆婉儿成亲，这也是她唯一的愿望。但是，陆婉儿没有来，以我对阿霜的了解，即便是因为赌气，她也会将比武进行下去。我就想，如果你赢得了比武，至少你还可以代陆婉儿解释。”

“可她没有看信。”对楼千霜一眼未看就把信烧掉的做法，惜君颇感无奈，她说道：“而且，师父甚至没有把她的名字告诉我，见到她之后该说什么，怎么做，自然是不得而知了。现在回想，信里肯定写明了师父不能赴约的原因。”

“当时我要是在场，肯定会阻止她的。”楼梦月说。

惜君想起上午和楼梦月说过的话，她说楼千霜自身难保，是怎么回事？

正欲发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惜君猛地回神，却见楼梦月失去控制般向下倒去，玉山将倾。面对这惊险的一幕，惜君不及多想，飞快出手，揽住了楼梦月的娇躯。四目相对，楼梦眼里尽是惊愕，惜君则担心地望着她。

温香软玉在怀，隔着几层衣裳，依然能感受那柔软温润的灼人触感，倒映在眼睛里的是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

惜君知道楼梦月长得妩媚，个性又张扬。在如此近距离下，只见一对宝石般的眸子中水波流转，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流露出来的惊慌，丰润光泽的樱唇微微张开，娇媚之余，平添了一笔楚楚可怜，却是愈加夺人心魄了。

风息云止，枫叶飘零的窸簌声中，对方紊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若有似无的女子幽香在鼻尖萦绕……

除非是铁打的心肠，否则，绝色佳人近在咫尺，谁能不动心呢。

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按捺不住**，斗胆一亲芳泽了。

惜君张了张檀口，只因脑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说什么。

“疼……”

楼梦月一句呻吟打破了沉静。看到她因为疼痛而紧缩的眉头，理智瞬间盖过了迷乱，惜君目光急切，忙把悬在半空的女子扶起来，关切地说：“你怎么了，哪里疼？”

“脚……崴到了。”楼梦月缓缓说。刚才只顾着说话，没有看路，偏生那么倒霉，踩到一块圆滑的石头上，一不小心就崴到了脚。

“哎，怎么会？你等等……”惜君顾不得惊讶，抬眼看了看周围，找到一块较为平滑的石头，然后，惜君把楼梦月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准备搀着她过去。

楼梦月试着动了动脚，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一软，全身重量都压到惜君身上。

见状，惜君连忙伸手环过她盈盈一握的柳腰，牢牢地箍住。女子和女子之间本就没有那么多礼教规定，楼梦月力不能支，惜君就该照顾好她。

“哎，你不要动了，这样吧。”惜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点了下头。

楼梦月还没听出惜君话里的含义，忽觉身体失重——惜君把她打横抱起来了，楼梦月啊的一声，赶紧伸手环过惜君的脖颈。

“这这这……”楼梦月惊慌之中变得语无伦次。

“我抱你过去。”惜君冷静地说道，她是习武之人，抱一个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不多时，惜君就走到了目的地，小心翼翼地把楼梦月放下来，与此同时，她蹲下身子问道：“是哪只脚？”

“左……”

楼梦月的声音低若蚊蝇，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像这样被人抱过——确切地说，别样也没有。而且，刚才的姿势，似乎太羞人了……

“左脚吗。”惜君没有注意楼梦月因为窘迫而染红的脸颊，而是低着头，抬起她的左脚，并脱下她的鞋袜。一只白皙玲珑的玉足显露出来，惜君登时一愣，这在白天近距离注视一位女子的玉足，还是头一遭。方才，她着了魔一般，深深凝视楼梦月美丽的面容……

楼梦月长得很美，惜君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清楚的感受到了。楼梦月的个性，其实十分复杂。说她张扬吧，可她又把悲伤的过去埋藏在心底，从不跟任何人提起，而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

楼千霜曾说，“阿月很可怜”。

惜君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竟然觉得楼梦月的玉足很漂亮。肌理自是不必多说，欺霜赛雪，触感细腻，到底是生在世间少有的美人身上的，也只有这份完美才配得上，但不知为何，感觉十分灼手；那粉嫩圆润的趾甲宛如上好的美玉，显得晶莹剔透，光润明亮。只是原本雪白的脚踝处红肿了一大块，影响了这片美好，惜君的手刚一碰上，楼梦月喊疼的声音随之传来。

惜君心中一阵抽痛。然而，这扭伤不能耽搁，她没有寻求楼梦月的意见，而是当机立断，用手握住楼梦月的脚腕，另外一只手抓住玉足。

“你忍忍。”她说。

“等、等等……”楼梦月心里有些怕，伸手制止了她。

惜君抬起头，眼里透着疑问。

楼梦月深吸了几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惜君的手很烫。本来，依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刀枪剑戟尚且无所畏惧，遑论这小小扭伤。

可现在，她偏偏就是怕疼了！

待做好心理准备，她咬了咬银牙说：“好了。”说完，她把头偏向一边，同时闭上眼睛。

只听咔咔几声，剧烈疼痛瞬间传入大脑，上身顿时失去控制。幸亏惜君及时扶住她的肩膀，才避免了和满地红叶亲密接触的下场。

惜君再给她把袜子和绣鞋穿上，面露懊悔之色。

“都怪我。”

“嗯？怎么了？”楼梦月没反应过来她在指什么。

“若非我邀你上山，”惜君皱着眉头，懊悔地说道，“你就不会受这种罪，不是吗？我——”

“没什么的，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楼梦月打断了她的话，勉力绽露笑容，说：“还得谢谢你带我来这么美丽的地方呢，你就不要为这点小事自责啦。”

“脚……还疼么？”

惜君取出手帕为楼梦月擦着额头上的香汗。

“有点……”被惜君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楼梦月更觉难为情，声音变得嗫嚅起来，只能把视线移向他处，避免惜君看出眼中的慌张。

闻言，惜君却转身蹲在她身前。

楼梦月这回理解了惜君的意图，“我小心点，还是能走路的……”她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都这样了，你就别和我争了，好吗？”

尽管听起来，惜君是在和她商量，但了解惜君个性的人就知道，在一些事情上，惜君也是个倔脾气。

楼梦月眨了眨眼，她说能行，当然有逞强的意味在。山路本就崎岖，她要是自己走下那几百道台阶，只怕脚会肿得失去知觉。何况现在是在没有路的山林之中，难免又踩进什么陷阱，再摔一跤，到时候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哭了。

尽管不好意思，可有这样一位温柔漂亮的女子愿意背自己，楼梦月的心房早就怦怦直跳。

对惜君，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特殊情愫。

在小树林埋伏惜君和灵儿那次，惜君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好印象。后来，在醉仙楼，她偷听到灵儿和惜君的谈话，惜君叫灵儿不要称呼她为“笨蛋”，师姐妹甚至为此大动肝火，相继泪目收场。

楼梦月不知道，如果那个笨蛋是别人，惜君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长这么大，她没有遇到第二个像惜君这样拥有一颗纯洁心灵的美丽又温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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