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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昊然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从小父母就在国外打工，不是那种高级知识分子，而是在国外做劳动力，据说是在美国修公路还是怎么的，他也说不清，总之干同样的活儿，在国外的工资相比国内要高上几倍，他从小就和爷爷生活，守着这个小诊所，日子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他和自己父母相见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这样一来，他和父母的关系就很淡，对自己的爷爷就非常关心，因为年纪大了，老人上下楼梯都很不方便，他就自己在外面买了钢筋焊成护栏装在门市的楼梯处，还自己做了方便老人上厕所的架子——一种类似马桶的东西，总之他的动手能力令我折服，那天中午我在他家也就是这间诊所吃了午饭，做饭的也是他，我不禁感叹，这年头，如此懂事的男孩子真是凤毛麟角，在我的印象中，留守儿童大多因为疏于管教而顽劣，特别是隔代教育，爷爷奶奶常年带孩子的话，都会出现问题，而吴昊然是个例外。

“帮我拿回了手表，还请我吃午饭，这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分别前，他把我送到路口。

“我说过吧，我看谁顺眼就帮谁。”他的视线远在天际，从侧脸看去，他的五官端正而俊秀，特别是那双眼睛，拥有这个年纪少见的深邃，我猜，在学校里，他一定是极其受女生欢迎的。

今天是深秋少见的好天气，万里无云，天空澄澈得像是一面镜子，给人清爽而畅快的感觉，我的身上仍然在痛，但是心情却出奇地好了些，于是话就多了起来，我问他：

“你觉得我哪里顺眼呢？”

“喂，你怎么喜欢刨根问底呢？有意思吗？”

“不说就算了嘛，这不是等车无聊么，想找点话题来着。”

吴昊然原地起跳，稳稳地跳到垃圾桶上，然后蹲在上面，从屁股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地香烟盒子，里面只有两支香烟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皱了的香烟拿出来，捋直，烟屁股在手背上砸了两下，一切工作就绪后，才拿出打火机点燃。

“你以为我是好孩子么？”

“应该...是吧...”

“呵呵，不要以为我帮了你一次，就把我当做见义勇为的好青年了！”他换了个姿势坐在垃圾桶上，狠狠地吸烟，“告诉你，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打架逃课抽烟无恶不作！是学生中的败类社会的渣滓未来的人渣！”

我没有想到他突然会这样评价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看他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眼睛看着远处，很认真的样子。

“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好学生乖宝贝，要不然也不会被别人那样子欺负都不还手吧。”他继续说。

“其实...我也不算是好学生的，被他们打，只是因为自己很弱。”我苦笑着说。

“被他们那样打，你甘心么？”

“当然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样可不行，如果你不反抗，那么永远都会是别人的靶子，不试着反抗的话，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没有结果的反抗...有意义吗...”

“有，当然有，”他眼睛看着我，“我从前和你一样，总是被人欺负，我爸妈从来都不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替我出头，我像狗一样被人欺辱，但是我反抗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反抗的感觉，那种情感爆炸的**，那种舍弃一切的义无反顾，虽然结果仍然是被人打倒，但那次以后，我渐渐地可以和他们抗衡，最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我！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被我的拳头打服气！”

“可是...这样的话，受伤的不就变成了别人吗？你变强了，没错，但是你变成了曾经你最讨厌的那类人啊，这样子，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你这家伙！”他突然间发怒，从垃圾桶上跳下来，冲到我面前，紧紧拽住我的衣领。

“我不想别人伤害我，更不想伤害任何人...”

“你是白痴吗！”他吼道，“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如果你不用力量征服其他人！那么被蹂躏的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想着将其他人踩在脚下，我不想看到这种世界...”

“但是这就是现实啊！就像现在！我可以揍你，狠狠地揍你！你却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因为你太弱，你的这种心态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弱就是弱！假如你有力量，你同样会是我这样的人！”

“或许，你说得对吧，如果我变强就会成为这样的人..那我宁可保持现状。”

吴昊然的臂力惊人，他攥着我衣领的右臂一发力，我整个人就悬空了，然后，被撂翻在地，他跪坐在我腰间，双手卡住我的脖子，然后，用力。

我的眼睛往外凸出，嘴巴艰难地开合，无法呼吸了。

“反抗啊...”他喊道。

我看到他狰狞的面容，然后视线往上移动，看到他面容之上，那蓝得可以滴出水的天空。

“你给我...反抗啊...”

此时天边飘过一片浮云，半透明的，很请很薄的云朵，最自由同时又是最容易消散的云朵，它在随风而滚动，很快，就会彻底消散在大气中吧...

“喂...喂...你这家伙...”

视线的外围，开始变黑了，感觉自己在慢慢地沉入深海，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真的不怕死吗...”

“嘎哈！！”重重地吸入一口气，我开始咳嗽，贪婪地吸气，如果可以的话，全世界的空气我都要吸入肺中，大脑因为恢复供养而变得有点沉，我喘过气，才发现吴昊然已经坐回了垃圾桶上，点燃了最后一根烟。

我差点，被掐死了？

这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窒息的感觉被牢牢地刻在了心中，我站起来，看着吴昊然，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杀了你，都不反抗吗。”他淡淡地问。

就这样死了，或许不错——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差点脱口而出，我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回答：“我不能被你杀死，那样子，你不就被毁了吗。”

“那为什么不反抗？”

“我...我...”

“你真是个怪人。”

“...”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真是开眼界。”

“...”

恰巧公交车进站，我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上车。

“迟海。”他叫住我，“看你的校服，你是友中的吧。”

“嗯。”

“假期结束后，你去三年级十班找龙强，我会提前给龙强打招呼，以后有事情，他会帮你解决。”

“谢谢...”

“你有扣扣号吗？”

“啊？”我愣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抬起左手往手背上一看，今天刚刚建的号码写在上面。

公交车发动了引擎，他在车外喊道：“你倒是念给我听啊！”

我拉开车窗，对着手背，念出了那八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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