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法兰独自靠在二楼的窗边,默默地注视远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手里提着一瓶廉价的麦子酒,这种粗糙而酷烈的饮品味道并不好,它缺乏美酒所应有的醇香,喝下去之后像是吞了把滚烫的刀子梗在喉咙里……可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回忆起北境的情形,那边放眼所及全是无边无际的沙漠,白天热得像是蒸笼,晚上却又如坠寒窟,如果不喝上几杯烈酒暖身根本捱不过冬季。
可惜后方送来的给养十分有限,在优先满足了士兵们的需求之后,就算法兰身为战功显赫的帝国军团长也只能分到一杯掺了水的劣酒。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很满意,有时候军营里会举办篝火晚会,士兵与军官不分阶级地围坐在火堆旁边,举着酒杯高唱边区民谣,这种快乐纯粹而简单,一群从最严酷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男人在这一刻像孩子般单纯。
这些场面仍然历历在目,像是就发生在昨天,法兰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酒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大后方,享受着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优渥生活。
他不必再考虑如何行军打仗,不必再担心半夜会不会被敌军偷袭,不必再和那些最危险的对手殊死搏斗,他终于可以彻彻底底地和那个血与火的世界划清界限,而为此所要付出的代价却很小很小,仅仅只是被人称为“懦夫”而已。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举起酒瓶痛饮一大口,心想没有经历过地狱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战场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于政客来说战争只是军报上的一串数字,只有真正从那片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人才会对它心存敬畏。
可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法兰笑不出来了,他深深地吸气,然后将没喝完的酒瓶用力一掷,远远地扔进湖里。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去,北境的战争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当个懦夫总比当个死人强。
“咚咚咚”楼下传来了一连串敲门声,法兰略微一滞,他想不明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上门,他在帝都可没几个熟人。
法兰下楼开门,发现站在外面的居然是个学生,那是一个略有些瘦弱的男孩子,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这会正大口喘息着,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的。
法兰对他有些印象,记忆中似乎是白天来上课的学生中的一个,只是具体叫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法兰老师,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男生显得拘谨而有礼,一边鞠躬一边道歉。
“没关系,我还没睡呢,进来吧。”法兰让开一步将对方请进门。
来到客厅之后法兰有些尴尬,他刚刚搬过来还没有采办茶叶或者点心,此时待客居然什么都拿不出来,只好在男生落座后立刻切入正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在课堂上我姐姐很无礼地顶撞了您,我想请您原谅她,不要向校方提出申诉。”男生双手按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我家不是贵族,在学院里也没有任何人脉,如果您那么做的话她一定会遭到重罚,说不定还会被开除。”
“姐姐?”法兰挑眉:“你是说缇丽斯?”
“是的,我是她的弟弟索林。”索林说。
法兰略微打量了一下索林,发现他果然和缇丽斯长得有几分相像,除了瞳色深浅不一样以外,就连发色也完全一致。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是什么良师,不过跟学生斗气这种事我还是不会做的,关于你姐姐的事情我从未怪罪她,因此也谈不上原谅。”法兰淡淡地说:“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她会对我有如此之大的不满,就因为我是个关系户吗?”
“其实……”索林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显然在来的路上就有思考应该如何回答:“让她在意的并不是您依靠其他手段突然入职学院,而是您从前线调动到后方的事。”
法兰的档案信息虽然大部分都属于机密,但关于从前线调动到后方这一条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事实上军部也有意传播这个消息,作为一个逃兵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算是表达对法兰这种我行我素的行为的不满。
但即便如此也不足以成为缇丽斯不惜当堂挑战他的理由,法兰歪了歪头,面露疑惑之色:“就因为我逃离了前线才发这么大火?那你姐姐可真适合去参军当督战员。”
“她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索林看法兰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深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平静下来说:“我们的父亲以前也是帝国的军人,他参加过多次博塔尔海湾的海盗清剿战,曾经拿到了银鸥勋章。”
法兰点了点头:“嗯,银鸥勋章通常用来表彰那些战斗中最为勇敢的先锋兵,是勇士特有的殊荣。”
“可是在后来的一次会战中父亲却战死了,据说是因为一同执行作战任务的军士临阵脱逃导致他不得不孤身对敌,后来虽然军部为了补偿父亲追授了许多勋章,我和姐姐也以平民之身入学默西亚圣学院,但姐姐还是痛恨那些……”索林说到最后顿住了。
“逃兵。”法兰替索林将那个词补完,他说:“难怪她这么讨厌我,因为把我视为逃兵了吗?”
“您越是强大,姐姐就越是愤怒,对她来说拥有您这样的力量却不肯为国效力,无异于在谋杀前线的将士。”索林说:“这种想法有点道德绑架的感觉,但父亲的死没那么容易被遗忘,因此姐姐才选修了实战魔法课,她想当一名战争魔法师。”
“她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法兰笑了笑:“不过我希望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战争魔法师。”
“总之多谢您愿意不追究我姐姐的冒失行为,我再次替她向您道歉。”索林站起来。
“你也替我多劝劝她,至少下次别在课堂上冲我丢火球了。”法兰也起身送索林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顺口问道:“对了,临阵脱逃可是重罪,通常没有士兵会这么做,那个害死了你们父亲的军士后来结果如何?”
索林面露难色:“很遗憾,他是贵族。”
法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原来如此。”
目送索林离开之后,法兰才缓缓地叹息,一句“他是贵族”就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不少大家族都会将自家子弟送到战场上去历练,通常都会待在安全的后勤部队,即便是执行任务也常常出现临阵脱逃的情况……然而一向严苛的帝国律法在对待这些贵族们的时候却总是网开一面,他们的量刑从轻之后再从轻,最后只需要花费一些金币就可以保释。
法兰垂下目光,看样子哪怕是以命搏命的战场也并不见得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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