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光影

天黑了。夜晚到来。但物体在夜里并没有死亡，而是隐没在夜晚的黑暗中。漆黑的海滩上没有灯光，只有偶尔闪烁的金色的灯塔，在遥远的海岛上追逐着暗夜。

暗淡的应急灯更加凸显了这座有日本传统格局的GHQ秘密基地仿若神社的风格，带着魂馆飒太的虚空——照相机接近它的大门时，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来拍照的游客。

涯回想起抽取虚空时，带着魂馆飒太到自己面前的樱满集的表情可真是有趣。

看到飒太的虚空是照相机，集并不觉得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飒太应该连涯的脸都没看清虚空就被抽走了。

集脸上写着“亏我想了这么久台词”，说：“就、就这样？”

“就这样啊，接下来你待在这里守着他就行了，我用完之后虚空会自动回去的。”涯说。

“飒太醒了该怎么解释啊？”

集呆呆地看着昏过去的飒太，开始碎碎念，不知道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涯。涯决定拿出内心善良的一面，慷慨地回答集无穷无尽的问题。

“虚空放回去之前他不会醒，醒来后，他会把刚刚的事忘掉的，抽取虚空就会这样。”

“为什么？”集问。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涯的善良用完了。

“如果他问我他为什么会睡在外面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他喝多了才会睡着，而且要告诉他，他还跳起了脱衣舞，这样他就不好意思追问细节了。”涯明显是在恶作剧。

“……好主意。”

集终于没有再问问题。谢天谢地。

涯的思绪回到眼前的这个秘密基地。

这个秘密基地十年前曾经重建过一次，就是在那时这个地方成了安全等级为一级重地。在全世界都高度警惕启示录病毒的背景下，这种级别的设施似乎无可厚非。提出这一观点的是茎道修一郎，提议得到了GHQ高层人员的齐声赞同。但是老实说，大家都认为这个地方不过只是保存了某种病原体而已。当然，这个“而已”也是不能对外公开的，只有一小部分人知情。

这里只有三个守卫，对于这样一个安保严密的地方来说，三个守卫未免太少，但其实复杂的科技手段才是这里真正的安保措施，保安只是后备力量而已。

基地屋顶上密密麻麻地安装了一百多个天线，还包括两个特大号的状似巨型扫描信号***。内部还有永久密封的电波反射装置。

如果民众知道了这些装备的价格，一定会感慨，原来我们缴的税都用在这种地方了啊。

这道门要比人类习惯的门户要高大很多。一方面为了彰显宏伟壮丽的建筑风格，一方面是这样的规模才方便“终极咆哮”出入。

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凸出的半球，那是通行证的扫描仪，虽然葬仪社这里没有通行证，但有魂馆飒太的“照相机”也足够了。

涯将手里的虚空“照相机”对准大门按下按钮，门上的灯仍然固执地亮着红光。阿尔戈不安地看着涯。

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震颤声。阿尔戈、大云和鸫都看向了门上方的灯。它变成了绿色。装着机动铰链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这个虚空为什么能开锁啊？”鸫的声音透露出了阵阵疑惑。

“我对‘为什么’没兴趣。”涯说。

他们的脚步声撞到灰色的拱顶又落在身后，听起来就像一直有另外一串脚步跟踪着。

通道时窄时宽，而且总共转了三四个急弯。这种设计显然有其目的，它使得不熟悉地形的反抗分子们很难发起大规模的进攻。放置起源之石的地方和大门之间还有二十四道门，每一道都需要刷通行证，打开门，穿过去，在门的另一头再次刷通行证，将门关闭，否则下一道门不会打开。

但在被“照相机”拍过之后，闪闪发亮的阻碍就立刻没有了平时的金属质地，变的像青苔一般绵软松塌，穿越这些阻碍毫无难度。门一路开下去，然后像一串受惊的嘴巴似地张开着留在他们身后。

这台监控设备巨大的内存可以存储下一个月的摄像头记录画面。城户研二早已随机抽取了几段片段，把合成出的影像放到了监控器中。现在，他们便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而不被发现了。高安全等级的监控系统当然可以检测到其中播放的视频是否来自外部录像。然而，这段合成影像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直接来自电脑自身，所以它并没有触发警报。

“但是这项工作我也能做，为什么让城户研二来干啊？”

鸫边跑边抱怨。

她是个超级黑客，而“炸弹狂魔”城户研二刚好也把电脑玩得很溜，同行相见当然谁都不服谁，两个人整天吐槽对方做的程序是垃圾，诅咒对方秃顶，还常常为谁是葬仪社头号黑客而争得不可开交。

“是因为我需要你的虚空。”

“我、我的？但我还小啊。”鸫说。

“年龄小不影响抽取虚空，还有如果你知道自己年龄小就乖乖地用敬语和我说话。”

两个GHQ士兵突然出现，慌忙冲过来拦截，眼看着他们的轨迹就将在如镜面一般明朗的地板上的一个点交会，他们马上就要扑过来了。

“妈呀！”

鸫的心猛跳了一下，忍不住喊。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小姑娘，似乎有些弱不禁风，脸庞也是小小的，在平时的战斗中她大多负责通讯，现在面对敌人难免有点慌张。

大云只花了不到一秒钟就调整好方向，瞄准了明显手忙脚乱的倒霉士兵，而子弹也只需要不到一秒就打中了他们。

“太惊险了，幸好有小云在。”鸫拍拍胸脯，躲到大云背后去了。大云没有计较鸫对自己奇怪的称呼，毕竟她从来都是随便叫。

接下来就不用往前了。

起源之石就在圆柱形底座上的容器中。

它的外形并不好看，十分不规则，断口锋利，说得好听是像黑曜石，说难听点就是个大炭块。

十年前，正是它带着启示录病毒伴着尖啸声和烟雾从天而降。之后的十年，漫长得让人觉得之前种种才是我们世界的一小片倒影。失落的圣诞以后，什么规则、誓约都灰飞烟灭。

没有人是准备好的。

这个病原体受到特定的刺激后就会变得极为不稳定，实际上，可以说起源之石具有恶魔般的极端创造力，它与启示录病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使得它成为了一种非常有效的杀人武器，同时也是有可能消灭启示录病毒的武器。

“要用你的虚空了，准备好了吗？”涯看向鸫。

听到了下定决心的吞咽声。

“没问题。”鸫努力装出不害怕的样子。

她眼前瞬间一黑。

时间、空间、情感、记忆还有零散的思绪汹涌而至，抽取虚空给她的大脑带来了一场记忆风暴。

鸫无法理解家的样子。勉强要形容的话，也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她没见过母亲，而她的父亲也很少在家。有时候她努力想在心目中勾画出他的模样，但却做不到。

孤独就是自己的家。她可以容忍寂寞，只是不能容忍孤独。

我们之所以是人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们对其他人有意义，而其他人对我们也有意义。

但她很孤独，她与其他人之间没有意义。

于是她将自己的全身心完全投入电脑。这最初是一种排遣孤独的机制，而现在则成为了日常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她屡屡展现出惊人的特异才能，过目不忘的本领以及有如与魔鬼签了契约的电脑技能。

做一个黑客可以暂时缓解孤独，但孤独却是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不管你置身何处，除非你有知音，否则，孤独将永远跟随你。

鸫常常会想，有没有一种科技能复制一个自己，这样就永远不会孤独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她的虚空才会是复制仪吧。

不久后发生了一次暴乱，原因似乎是某栋建筑被炸了。混乱。尘土。人群。街道如同一条喘着粗气的毛毛虫，慢慢向前爬行着，呼哧呼哧地喷着尘土、鸣着喇叭。人们的呼救声、婴儿的啼哭声和汗水的味道让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她想让爸爸伸手去够她，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即使只有片刻的工夫，可他却离开她转身走进了黑暗。

幸好可以排遣孤独的电脑还在。可是，没有网，过不了多久连电也会没了。

“也就是说你到六本木……蹭网？”阿尔戈问道。

少女兴味索然地“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服了，你怎么知道六本木有网啊？”

“就算没有网我也有本事找到哪里有网，这点小事，连一格电都耗不完就做得到。”

少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旁若无人地走到正在开饭的餐桌前，把自己喜欢的食物塞进嘴巴后又开始摆弄起自己的电脑来了。

“啧，网瘾吗？”阿尔戈挠挠头，“你呀，知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我们是葬仪社的，是反抗组织哦。”

“葬仪社——”鸫拖了个长腔，然后飞快地说：“没听说过。”

“这是因为我们有意隐瞒行动，”阿尔戈说，“不管怎样，总有一天所有人都将知道我们的存在。”

“嘻嘻，这个我相信，”鸫翻着白眼表示同意，“对于反社会****的公开审判和随后的牢狱刑罚都将会在公众媒体上播出。”

“小姑娘，我们可不是反社会的****。我们要解放日本，为了日本的未来而战。”阿尔戈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郑重。

“哇，真是高尚的情操，”没什么兴趣的少女一个劲地打哈欠，“自有人类以来，每一个狂热分子的集团都用这样的口号召集信徒。”

涯站起来，边朝她走近边说：“如果贴上一个标签会让你的感觉好一些，那么就随你。”

要打开门逃走，好像是件容易的事。而她也认为这很容易，不过她根本不想逃走。

“这个归你玩吧。”

涯把飞那鲁递过去，少女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自己的电脑上……然后大吃一惊转过头来。

“哇，这个电饭煲该不会是全自动机器人吧！”

“是。”

鸫一把夺过机器人，有如猫咪在逗弄新玩具一样，摆弄飞那鲁的爪子，可是没两下子又突然把它丢开。

“切，腻了。”

“那还我。”涯说。

鸫迅速转身，像是要以身体遮住机器人似的，把它放在和涯相反方向的地板上。

“告诉你，我只是腻了，可没说不要。”

“很好，现在你就是葬仪社的一员了。”

“别擅自替别人做主行不行，我又没答应。”

“没答应？那就离开这里吧。”

“凭什么，这里是你的……”鸫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因为突然意识到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让我干什么啊？”

“负责让电脑完成我的需求，简单来说就是玩电脑，我看你应该很擅长吧。”

少女点头说道：“我是很擅长，但是这么巧吗，之前你们这里就没个负责电脑的人？”

“他被抓进去了，四小时前。”

“还会被抓？那我不干了。”

“只要你不瞒着我去炸什么建筑，我保证你不会被抓。”

鸫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坐缆车的时候，从玻璃墙往外看，下面的人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点，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但却有一种兴奋感。当时会想：“要是掉下去会怎么样？”但当这么想的时候，两只手却把栏杆抓得更紧了。但是现在，她宁愿直接跳下去。

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不能用解剖生物的办法去解剖人生，许多事情是毫无道理的。

她需要自己被需要。葬仪社需要她。

所以就同意了。

鸫揉揉眼睛，四下张望。她发现自己被大云背在背上，一行人已经接近这个秘密基地的出口了，涯手里拿着的圆筒形的容器中，放的正是起源之石。

“什么！行动结束了？我错过了什么！”

“没有错过，多亏了你的虚空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它。”涯说。

“对了，我的虚空是什么？”

“是个复制仪，长得有点像个大型泡泡器，或者是网球拍。”阿尔戈接口道。

“什么，复制？那我们拿走起源之石还有什么意义，GHQ不是照样还有吗？”鸫诧异道。

“只是外观和重量相同而已，但也足矣以假乱真了，你的虚空功不可没。”涯说。

涯的话满足了小姑娘的虚荣心。鸫笑着得意地甩甩头发。

“不要给我乱戴高帽子，”她笑着说，“因为我会把所有的高帽子都照单全收！我是最虚荣的。”

“不过你最好保持清醒，因为我待会儿还要用一下。”涯继续说。

“还要用啊，可以收费吗？”鸫扮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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