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超小超大

1.34 陈希

陈希每天都上班很早,所以司机小赵就比较辛苦。小赵6点就要从家里出来,到机关把车开出来,再去陈希家接他。6点50陈希会准时站在路边,夹着一个大公文包,静静地等待。因为有时堵车,小赵的车会晚来个十分钟或更多,陈希也从不埋怨。坐在车里,陈希一般不说话,只是沉思或瞅着车外,偶尔会说,今天有事,开快一点。

7点30,陈希一般就会坐到办公桌前了。他把昨晚看过并批示过的文件放在办公桌的左上角,然后打开电脑,开始记录一天的工作安排。陈希是政协办公厅主任,所以每天在这个时间把需要处理的事情都一一列出。7点50,秘书处、行政处、车队、保卫处的处长先后来到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很局狭,只有不到20平方,一张办公桌,一圈沙发,屋子里就连下脚都要看看了。

陈希不苟言笑,先将中办、全国政协办公厅和省委发来的文件一一交代给秘书处长,要求他分送常委以上领导签批。然后把常委以上领导今天的活动再加以交代,涉及到行政处、车队或其他处室的,很具体地向他们提出工作要求,行政处负责食宿安排,车队负责安排车辆。政协主席如果要出动,因为是正省级领导,保卫处还要负责保卫协调。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但昨天接到通知,一位全国政协副主席要来视察,省主席交代要接待好、安排好。副主席坐飞机明天中午到,省主席亲自去接机,并陪同午餐。住宿安排在友谊宾馆,行政处去落实。副主席带来五位工作人员,包括两位局级领导。

明天下午副主席先与省政协领导见个面,约半个小时。

然后要召开一个座谈会,题目及参会的人员由全国政协安排,省政协只负责通知人员,和提供会场条件。这个由行政处、秘书处与全国政协办公厅协调处理。

副主席来要按照二级保卫规格实施保卫,昨天夜里保卫处长已得到通知,要求今天上午与省公安厅、武警再一次落实。副主席乘坐的车辆是一辆考斯特中巴,省政协出三辆陪行车,公安厅、武警各出一辆指挥车,随时准备出动。

晚上副主席安排一个宴会,宴请几位台湾客人。宴会之后还要唱唱歌,这由行政处落实。

后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副主席要去参观一个工厂,和一个大型超市。下午3点种,要和各民主党派负责人见面。晚8点,副主席要在宾馆和工作人员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夜里要放鞭炮、吃年夜饭。副主席嘱咐,省里的同志就不要参加了,各自回家过年。但陈希是要去的,要求行政处长、保卫处长也要在现场,领导说不定会有临时的安排。今年没有腊月三十,所以二十九就当大年三十过了。

初一一早,副主席要去拜会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副主席是希望到家里去给他们拜年,但是否可以,需要秘书处去落实一下。初一下午,副主席就要去大连,坐汽车去。车队还是刚才说的那个规格。大连方面的安排,依照徙阳的规格,由大连市政协接待,省里这面只负责去的车辆和沿途的保卫工作。初二全天,副主席都会走访港口、大型国企,晚间便返回北京了。

陈希交待说:“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要全程跟着。领导方面谁陪,我一会请示主席。”

秘书处长提醒说:“主任,还要通知新闻单位吧?”

陈希恍然想起,说:“啊,对。中央的新闻单位北京那面都已通知了,地方的你去通知吧,还是老规矩,省市直属电视台、报社、广播电台。”

交待完之后,陈希问,“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众人都说没有了。这项工作每年都有多次,各部门早已烂熟于心。

陈希布置完,便来到主席的办公室,将刚才所作的安排向主席汇报了一下,汇报得很简要,但主席都听懂了。

主席交代说:“下午的座谈会很重要。虽然参会的名单是北京提出的,但是我们也要把好关。你要亲自通知参会人员,要交代他们在言论上和党中央保持一致。过了春节就要开两会了,今年是换届年,中央有一些重大的人事安排,包括政协。这次座谈会就是为两会做准备,主要还是征求人事意见。省政协要和中央保持一致,参会人员也要和中央保持一致。你通知时要特别强调这一点,不要乱放炮,谁放炮谁负责!至于接待工作,安排得很好,我没什么意见。初一早上拜年的事你去跟两办协调,但书记、省长一般初一都是到各市走访,是否有时间不好说。另外陈希,你沿途陪同要注意不要出政治事故。现在是个敏感时期,圣春同志又是个好议论的人物。你相机处理吧,行不?我就不陪圣春同志了,全程由德明同志陪同,走时也由德明同志代我送一下。我初一到乡宁走访的安排不变。还有个小事,他们到了大连之后就没什么政治任务了,你安排他们玩一玩,圣春好摸两圈,如果有女同志陪着兴致就更高。走时多给带点海鲜。别的就没什么了。

陈希一一记在本子上,一边记一边暗自佩服:老领导的水平就是高,几句话就把要点点透了。若不是主席提醒,陈希还没注意到座谈会的敏感性呢。

领导交待完,陈希就准备离开主席办公室,但是主席又把他叫住了。

“陈希呀,还有一件事。咱们政协这几年调进来一些干部,多数是些人才型的。年轻人来了之后没房子,现在买房、租房都很贵,政协的工资又低,免不了人家会有怨气,要调走,留不住人才。政协还有些老同志,多年没有分房,居住也很狭窄。这件事几位副主席,部门干部都向我反映过,但是你也知道政协是清水衙门,没什么家底,住房公积金也很有限。怎么办呢?我想起来个办法,咱们政协在徙阳南郊有一个农场,很多年了。说是南郊,其实城市发展,现在已成了城边子了。我准备过几天跟书记省长说说,请他们跟徙阳市说一下,允许我们把这个农场利用起来,搞一个职工集资建房,既解决了一部分干部职工的住房困难,也许还能通过开发给政协解决点资金,不然政协太穷了。你说呢?”

陈希想了想,说:“主席,这个办法很好,我很赞成。不过就是,集资建房已经不允许了,我记得去年省里转发过国家的一份文件,要求职工集资建房刹车。”

主席惊讶地问:“有这样一个文件吗?”

陈希回答说:“我记得有,回去我找找看。”

主席盯住陈希,“那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希沉吟着,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可以找一家开发公司合作开发,咱们分房子。这个办法省畜牧林业厅试过。”

主席想了想,说:“这是个办法。哎,陈希,你过去不是做过房地产的老总吗?就找你那个公司怎么样?”

陈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样我可就说不清了!”

主席点着陈希说,“陈希呀,你是真鬼道呀,怪不得组织部介绍你时说你思想活跃,作风谨慎。这样吧,你先去了解了解情况,然后写个方案,咱们再研究。这件事总是得想个办法。农场的具体情况,你去找行政处了解。”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工作日记,把主席交代的农场开发事记下来。秘书处长、行政处长、保卫处长也先后来汇报,他做的安排都落实下去了。他又逐个打电话给下午参加座谈会的人员,作了特别交代。

中午他没去食堂,小赵给他打来饭菜。他很快吃完,自己到卫生间把碗筷洗干净,规规矩矩地放在办公桌的一角,等小赵拿走。他的工作一向很忙,是机关里最忙的一个,主席看在眼里,曾交代秘书处给他配个秘书,但被他婉拒了。

对于陈希来说,到政协任厅级较容易通过,所以选择了来政协,希望作为一个过渡,将来能平级调动到政府序列或党的序列里去。一般来说,这个过渡期长了三四年,短则一二年,就可能有机会。陈希才45岁,在全省厅级领导里算是很年轻的,他有时间等待。但是这个过渡期他需要有良好表现,如果出了岔子,或政协领导评价不高,那就难说了。所以他表现的勤奋,清正廉明,清新作风,都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行为设计。

政协的工作不忙,有机会看看书、多走走,他觉得也不枯燥。但陈希刚一到政协,就赶上省政协第八届六次会议,而这次会议又是换届会议,因而整个政协系统都很忙碌。陈希报到后就被分到筹备组负责大会文件,他以每天十几个小时工作的劲头,和聪明的头脑,很快就适应了工作。他善于与人沟通,并且谦谦有礼,也很快就与大家打成一片,工作起来异常顺利。八届六次会议圆满结束了,不久,他就被任命为办公厅主任。这样他就有了个实职。政协常委多数都是挂名,不坐班,个别坐班的也没有具体的工作职能,只是做做调研而已。常委兼办公厅主任在省政协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因此看得出来陈希在组织部的朋友力度很大。

六次会议以后,别的部门工作转入了正轨,而陈希却更忙了。他还负责提案的落实。每年政协会委员们都会递交大量提案,这些提案转到省政府后,省政府都会要求相关厅局和各市落实。政协委员的提案有一些是不着边际,或与实际不符,相关厅局就会感到为难:落实不下去,却又无法退回。陈希的工作就是逐一走访接到提案的厅局和各市,一起研究如何落实。对于提法不准确、建议不准确,但确实有实际意义的提案,陈希还要组织一些人去调研,将提案重新修改转送。所以省两会结束后,陈希就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厅局之间,以及到下面做专题调研,一直很少回家,弄得妻子抱怨不已。

这样一来,春节又过不成了,陈希心想,三十、初一、初二他都不能回家。他感觉有些烦,躺在长沙发上,眼神里便有了些阴霾。虽然工作起来陈希干劲十足,但稍有空闲,他会感到茫然:这种奔波劳累还要多久?还有更烦心的事,就是仓吉公司、谢谦、彭舸以及那位可尊敬的玻利维亚老头儿。企业家的风光都是表面的,那些幕后的事却时时会使他们胆战心惊,这正是陈希一直感到不安的。而目前最使陈希不安的,就数彭舸。陈希没想到彭舸牛劲儿上来,坚持要把天华苑一期做完,彭舸的坚持超出了陈希的想象。陈希不能阻止彭舸,如果强行阻止,今后的麻烦事就会更大。这样一来,陈希也要担一些风险了,这一点令陈希烦躁不已。

但他还是给彭舸打了个电话。“舸子,春节在哪儿过?”

彭舸很意外,他说:“就在徙阳啊,春节公司要加班,很忙,哪也去不了。”

“为什么要加班?”

“因为你只给了我两个月时间呀,不加班怎么赶得出来?”

陈希沉默了一下,说:“舸子,你让我很佩服,你总是那么有活力。我没诳你,董事会那帮人确实有了异动,你得想好应对的办法。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告诉你。祝你成功!”

彭舸从陈希的话里感到了关切,他既意外又感动。他想自己可能是误解了陈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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