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喆凌晨3点在邵东下了车,拉着拉杆箱匆匆向外走去。她哥哥刘吉在车站外接到了她。见到哥哥,刘喆的旅途疲劳一下散去,她大叫着:哥!便把刘吉抱住了。
进了家里,老人都已睡下。刘吉说,妹,你轻些收拾,爸妈刚睡,也是困得不行了。话音刚落,刘喆妈妈一拉门,已出来了,叫了声:刘喆呵,回来了?刘喆蹦跳着就冲过去,一把搂住了妈妈,大叫:妈吔,想死女儿了!刘喆的爸爸随后也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刘喆又奔过去,搂住爸爸,笑得极为灿烂。刘吉埋怨说,死妹子,折腾死全家了!刘喆嗔了一声:“平时都是你折腾爸妈,我就折腾一回还不许呀?”
刘喆跑过去,拉开自己带回来的两个大包,往外拽东西。爸,这是给你的!妈,这是给你的!哥,这是给嫂子的!这是给侄儿的!这是给你的,她抽出两条烟来,恨恨地递给刘吉,“就知道抽,抽!”
分配完东西,刘喆看着妈妈,撒娇说:妈,我饿了。
哥哥走了,爸妈又重新睡下。收拾完,又洗过,刘喆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间只有6平方的屋子,是刘喆上中学以后独住的一间住房,屋子里的物品摆放都还是以前的老样,爸妈都没给动。那里有刘喆小时候的贴画、玩具、文具,橱柜里挂着刘喆过去穿过的衣服。刘喆换上带回来的睡衣,在屋子里这看看,那动动,折腾了很久。最后困乏了,才钻进了被窝,这时天已微微发亮。睡前,她给男朋友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已平安到家。
刘喆一直睡到将近中午,看看窗户外面,赤日高悬。她急忙穿上衣服出了房门,便看到爸妈在厨房里忙碌着,爸在收拾鱼,妈在摘菜。刘喆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妈,说:“干吗?还早呢。”
妈说:“下午你哥一家就来了,虎头那伢子淘气得很,他一来,什么活都干不成,还是早点做出来吧!”
“妈,虎头还在家里吃中饭哪?”
“嗯。拴累死了,要走远一点都不行。”
“那雇个保姆吧?”
爸抬眼望望她,说:“咱是啥人家呀?还雇保姆!”
刘喆说:“其实就是小时工呗,做完中饭就走,花不了几个钱的。”
妈说:“花不了几个钱也不雇!这盆盆罐罐的,不习惯外人来。”
“那岂不就苦了你啦?”
“苦就苦吧,也苦不了几年,后年虎头就上初中了,也不会再来这个家吃饭了。”
爸问:“刘喆,你那个对象也是一大家子人吧?”
刘喆的脸便有点阴,含糊地说:“是吧。有爸,妈没了,有个妹妹,嫁到山东去了。”
爸叹了口气,说:“不来也对,过年了,该陪陪他爸。”
妈笑道:“那啥时候咱们见见你对象哩?”
刘喆没好气地说:“见啥见!两条腿支一个脑壳,不都一样?”
妈生气地说:“你这妹崽!女儿找对象,爸妈总是要先见一见的,莫非他今后不来家啦?处不拢怎么办?”
刘喆赶忙说,“好啦好啦,到时候会叫你见的,别老念叨啦。”
爸问,“刘喆,你说你新的总经理也是个当过兵的?”
提到彭舸,刘喆便走起神儿来,她心不在焉地说:“是。”
“他是哪个部队的呀?”
“我不知道,但听他说他是侦察兵。”
爸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忙着手里的活计。妈说:“刘喆,你回房吧,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去把你的屋里收拾收拾。”
刘喆便回了屋。在屋里,她展展床单,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到衣柜里,把换下来的衣服团一团,总觉得有些无聊。她坐在了床边,有些愣愣的。又拿出手机,但看着屏幕,却又不想打开,一离开徙阳她就把手机关掉了。
两年没回家了,到了家却觉得空落。刘喆突然很想念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小办公室,独自一人,忙忙碌碌,有时在电脑上为彭舸找资料、打文件,有时到各个部门去送文件、发通知,为彭总报销,安排车辆,有时抽闲独自喝一杯立顿红茶。唉,自己亲手贴的封条,看一眼寂寥的走廊,上了空无一人的电梯。出得门来,招了一辆的士,去了火车站,踏上了遥远的旅程。刘喆有种说不出来的堵,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却又怀念起别人分配给她的生活。
过年了,过年突然截住了一段忙碌的时光,令刘喆有些措手不及。彭总在忙着一件大事,他分别向部门经理交代,很多事刘喆不知道。有些什么不对了,刘喆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寂寞感。也许是自己多心吧,女孩子总是很多心。但刘喆仍然努力在揣度彭总的想法,努力为他准备一些资料。在漫长的旅途中,刘喆看着列车窗外,总是一会想起彭舸那疑惑的眼光,一会想起彭舸在她要离开时给她的那一个轻轻的拥,心里五味杂陈。彭舸的臂膊强劲有力,但只是轻轻地拢在刘喆的身上,既温暖,又安全。她在火车上想了很久,但无法想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彭舸。最近她经常为自己忧心,怕失去工作,失去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有时她也怕失去彭舸,她喜欢彭舸孩子气般变幻的脸色,喜欢他修长的手指,喜欢他有时狡黠,有时放肆的笑意,失去他就失去了什么?她却不知道。
她时时会想起她曾对彭舸说,要对自己做个决定,很多天了,她还没有做决定。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她需要做什么样的决定,每当想起要做一个决定她就心慌意乱。老总们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人,他们无论是严肃,还是随意,其实心里都藏着许多的秘密,这些秘密也许一辈子都会禁锢在他们自己的心里,不与外人分享。而她,只是个普通百姓的女儿。她怎么能像老总们那样高屋建瓴呢?
刘喆的家境并不好,她的父亲原来是家国企的翻砂工,国企改制了,他拿了一万多元买断工龄的钱回了家。他是矽肺病,现在没有人管了,连医保也没有,一到空气潮湿的时候就上不来气。可他还得踏着黄鱼车去给人家送蜂窝煤、蔬菜和帮人搬家。妈一直就是个家庭妇女,在家洗洗涮涮。自从爸下岗后,开始去做保洁工,每天天不亮就出去,然后忙到黑。哥是个出租车司机,交了月费也剩不下多少,帮衬不了爸妈,反倒要爸妈贴补些虎头的生活费。
刘喆在大二的时候开始申请助学贷款,到她毕业,还有一万多块钱没还。她也去打工,多数是家教——那解决不了多大的问题。毕业后,刘喆急于找工作,可一年下来,她只做了一份工作,才三个月就被辞掉了。后来在人才市场,她遇到了仓吉公司。
那天在房地产大厦的走廊里,她和一群应聘者在等待,她已经过了笔试关,在等老总面试。老总就是陈希。
当她走进陈希的办公室,陈希在看她的资料,头都没抬,说,坐吧,等我看完。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完了,陈希说:“辽大毕业的?在那个学校能学到什么!”
刘喆轻声回答说:“学到什么在于自己,不在于什么学校。”
陈希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陈希说:“好吧,先试用一个月,见习工资不多,但留下来每月三千。”
刘喆记得自己很惊讶,脱口而出:“这么高!”
陈希盯着她,慢慢地说,“刘小姐,我们用你了,月薪确实是三千,外加奖金、补助。你的工作是公司董事局秘书,兼总经理秘书。”
刘喆呆住了,她没想到这样一个结果。
刘喆很感激陈希,感激他从一个普通百姓女儿的口中听出来一点朴实。很多工作需要的就是这份朴实。
刘喆就这样上班了。她的工资确实不低,她每月拿出一千来还助学贷款,再拿出一千来给家里寄去,自己则简朴地生活着。刘喆从来没有华丽的衣裳,也从不涉足歌厅、酒吧一类的场合。下了班,她便自己看书,泡一碗方便面,除非领导有事找她。但陈希下班后很少让刘喆再干什么。
后来,陈总走了,彭总来了。他们是战友,彼此信任,但也还是互有提防,战友之外,也还有商业关系。陈总带走了一些秘密,既有公司的,也有他个人的。彭总不想窥探这些秘密,但也不可能不去了解一些,他要对公司负责。刘喆夹在其中,很尴尬。陈总离开了公司,但刘喆私下对陈总一人负责的几项工作,陈总却只字未提交接。那三十几套房子,其实陈总并未交代要向彭总汇报,是刘喆硬着头皮那样说的。房源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陈总不会有意隐瞒,也瞒不住,况且那是董事会作的决定。彭总很聪明,不会去深究的。但是账户的事刘喆就很苦恼,陈总有个他自己支配的账户,他离开仓吉公司后,仍像在公司一样,打来电话,交代刘喆汇一笔款、提一笔现金,每次金额都很大,每次都是由刘喆签字,每月刘喆把对帐单交给陈总。陈总每月给她发一笔董事局秘书特别补贴,但钱不在财务出,而是陈总亲手交给她,也无需她签字。陈总在公司,刘喆做这些事并不觉得心虚,她毕竟是董事会和总经理的秘书。陈总离开公司了,还在交代刘喆做这做那,刘喆就不得不向彭总隐瞒。陈总曾郑重嘱咐刘喆:这件事永远都不要向任何人说!永远?任何人?她觉得很不安。
每当面对彭舸,刘喆在内心深处都有一丝忐忑和愧疚。
她不知道如何给自己定位。也不知道如何对自己做个决定,既对得起陈总,也使彭总满意。她知道彭舸是个情绪化的领导,如果他不高兴,会逐渐疏远自己,会把自己排除在很多的重大事务之外。她想起自己的犹豫不定,觉得自己太微弱了,只能游离在核心事务之外。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出身决定的,还是心智不够?
很多天了,这就是刘喆萦绕不去、苦思冥想的问题,也许对别人这极其简单,可对于刘喆来说,这个问题真像一块沉沉的石头,挪都挪不开。
刘喆很烦闷,她穿好衣服,跟爸妈说:爸,妈,我出去走走。
爸妈说,好啊,出去走走吧,邵东这两年变化可大呢!
大街上已经变得很空荡,行人不多,大多数都是行色匆匆,看起来是急于回家。刘喆穿着一件红色的长款羽绒服,慢慢走着。这年邵东的冬天比较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
坐在路边石上,刘喆又一次掏出手机,沉闷地看着那屏幕,犹豫着。最终她打开了手机,拨了彭舸的号码,然后惶怵地听着。然后,电话里传来彭舸很磁性的声音:喂?是刘喆!你到家了吗?
刘喆心情复杂,回答说:“到家了。今早到的。”
彭舸严厉地说:“你怎么回事,两天都不开手机?”
刘喆很惶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小心地说:“嗯……手机没电了。怎么了,有事吗?”
彭舸叹了口气,“没事。担心你。”
这边刘喆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彭舸诧异地问:“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刘喆抽出一张纸巾,拭去眼泪,才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家里都挺好的。彭总你还好吗?”
“废话,我有什么不好的?过年了,心情愉快,今天要看老爷子去了。”
刘喆问:“公司有什么事吗?”
“没有,都挺正常的。告诉你,买房落户试点下来了,初五公司要开个紧急会布置一下。”
刘喆小心地问:“需要我回去不?”
彭舸不假思索就说:“你离着远,回一趟家也不容易,你就不用回来了,好好陪你爸妈。等初八回来了再向你汇报吧。”
刘喆的心情好起来了,“那鸢尾回去不?”
“鸢尾当然得回来,这事跟销售有直接关系!”
刘喆嗔怪地说:“鸢尾在青海呢,在青海都得回去,我为什么不要回去?我初五也到!”
彭舸感觉出这女孩子的心思了,不由得笑起来:“好哇好哇,你想回来就回来呗,其实也确实需要你。”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就撂了电话。刘喆心情大悦,不由得摘下手上的毛线手套,用力地向天上抛去!
2003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