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舸开着车,穿街走巷,速度很快。儿子坐旁边,丁其嫣坐后排。丁其嫣抱怨地说:“彭舸,去年就在你家过年,今年又回你家,我爸那边怎么办?”
彭舸随口答道:“老规矩呀,初二回你家。”
丁其嫣不满地说:“为什么初一就得在你家,我家就是初二?”
“你是女人嘛,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男尊女卑,封建礼教!”丁其嫣气愤地说。她把头扭向车窗外。丁其嫣的心情有点不大好,黛眉紧锁。过了一会,她叹道:“最近流行的流感已经定为非典型性肺炎,卫生部非常紧张,弄得下边省厅也都很紧张,大家都很担心大爆发,一旦大爆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就像一场战争。卫生部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过去的鼠疫也没这么严重。”
“既然你说得这么严重,为什么卫生部的新闻发布会上那么轻描淡写?”
“这你不懂,咱们国家建国以来一直有个规矩,就是发生大规模疫情内紧外松,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社会恐慌。”
“内紧紧得住吗?外松松得起来吗?你看广东,从去年底开始就人心惶惶,一阵抢购这个,一阵抢购那个,这才是不必要的社会恐慌呢!”
“唉,规矩形成了,形成多少年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改过来。不过这次可是要出乱子了。多少年来我们都没遇到这种情况:病毒不明、诊疗方法不明,疫苗也没有,唉,真是担心。”
彭舸不再说话,他在想自己的事情。今天上午齐秘书来个电话,说有几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集体到市政府上访,谈了许多,主要是说买房落户的政策不透明,政策出台前没有广泛征求意见,对此很不满意。李市长接见了他们,答应如果试点成功,会很快推广。那几位老总还不满意,要求市里春节后组织一个座谈会,他们都有话要讲。彭舸心里很紧张,忙问这件事会有什么结果?齐秘书淡淡地说:“闹去呗,几条泥鳅还能翻了大浪?你不用担心,不过也要抓紧做了。”
话虽这么说,但彭舸心里还是不托底,万一市里政策有变化,他做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这可不是小事情。他嘱咐齐秘书,“哥们,你给盯着点,市长可不要动摇呵!”
齐秘书笑起来,说:“大哥,不要紧张。李市长春节后就要出国考察去了,至少半个月才回来,那时你已生米做成熟饭了吧?”
彭舸闻言才稍稍放心。得抓紧了,他想。
老爷子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见到彭舸一家子进来,打了个招呼:呵呵,大儿子回来了?小丁回来了?干吗拎那么多东西呀?家里什么都有!你们先上楼,彭帆一家子在楼上打游戏呢。
老爷子在看本地新闻,看得很专注。刘宁在厨房里正忙,指挥保姆做这个做那个。丁其嫣换上拖鞋,忙进到厨房里帮着忙乎,跟刘宁拉家常。刘宁小声嘀咕说:这小柴呀,来到家就扎到楼上打游戏,厨房里的活是一点也不干哪!
丁其嫣劝慰说,还年轻,玩性大呗。你说妈,你搞这么多菜干什么呀?还什么猪肘子、炖小鸡,如今营养不缺,少搞一点,搞精致一点多好!
刘宁笑眯眯地说:“小丁,你是不懂老规矩呀。我们老家年宴是讲究八凉、八热、八大碗呢,过年了,其实就是图个热闹,能吃多少?不过猪肘子是你爸必要啃的,这是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胶质蛋白嘛,对老年人有好处。”
刘宁得得咕咕,丁其嫣一边对着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各种菜的主料、辅料都做了出来,看得保姆都呆了,不由得赞叹道:“嫂子,你可真是个麻利的人呀!”丁其嫣笑笑。
路路一进家,就和彭帆的女儿源源搞到了一起,他们躲在楼下一间房里说悄悄话,但也时常嘎嘎地笑起来。
彭舸上楼和彭帆两口子说了几句话,看他们玩得正兴起,便下楼来和老爷子坐在一起看电视。过了不久,新闻结束了,老爷子过去关了电视,回过头来看看彭舸,问道:“彭舸,最近中央关于在全党兴起学习贯彻三个代表新**的通知看到了吧?”
彭舸看了看老爸,说:“我们是个民营企业,没有人布置我们学这个。”
老爷子疑惑地问:“你的关系不是在省国合吗?他们也不找你参加学习?”
彭舸说:“没有。”
老爷子追问:“你还是不是国合的人?”
彭舸说:“是呀,关系没变哪,我的档案都在国合呀,怎么了?”
老爷子关切地说:“彭舸呀,你记住,不能没组织,你要多向国合领导汇报工作,要参加组织活动,按时交纳党费。有组织,有约束,有好处,组织会为你把关,有了困难,组织会帮你解决。不要去当私人老板。”
彭舸笑起来,点点头。虽然老爷子话说得古板,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想,出色公司、仓吉公司的事,应该向刘总去做个汇报了,仓吉公司也该建个党支部了。现在人还都熟,体制的问题、长远发展的问题都好办,万一哪天刘总走了,换成张总、马总,说不定会有麻烦,人家不了解情况么。
看彭舸沉思不语,老爷子又感慨道:“90年代我主持搞701工程,消化苏-27,有人打小报告到委里。幸亏我一直把谈判、项目进展情况经常汇报,委里都了解,不然就麻烦了。那是个很敏感的项目。”
彭舸很好奇,问:“为什么敏感?”
老爷子感叹说:“当时苏联向我们推荐米格-25,而我们选了苏-27,苏-27比米格-25贵多了,引进苏-27,我们国家花了多少钱啊,前后上百亿美元哪!花这么多钱去引进一个我们不熟悉的机型,又是几十年关系都不好的国家研制的机型,能不敏感吗?幸好当时空军劲头很足,下了决心引进十年二十年都不落后的机型,保证我们对台、日、韩的空中优势。那时还有一些人积极推荐幻影,幻影也不错,可那时我们正在被制裁,你能引进得来么?那时真不容易。”
彭舸赞叹地说:“爸,您也不容易,给国家干了这么重要一件事。”
老爷子得意地说:“你知道我干了一件什么事?我在正式引进苏-27技术之前,就已经带着人偷着给它做了测绘,提前给谈判提供了资料。那时很紧张呀,都是夜里躲在机库里干!我是搞技术的,不容易的是各级主管领导。下一个决心真是很不容易,特别是牵涉国防远景的一些事,那是有风险的。现在年轻人老是抱怨国家这不好那不好,他们根本不知道实情!实际上许多人都在为国家呕心沥血,只是不便宣传罢了。”
丁其嫣忙完了厨房里的活,洗了手,也进到客厅里。老爷子看到丁其嫣,脸上就堆满了笑意,说:“呵,丁厅长过来了。”
丁其嫣笑着说:“爸,纪检组长,不是厅长。”
彭舸插话说:“厅级待遇。”
老爷子说:“彭舸啊,小丁这孩子硬是比你强,人家进步多快。你呀,就像个流窜犯,这干两年,那干两年,在哪都不安心,还能提你呀?还有那个彭帆,好好的公职不干,非要去干个体,咱们家这两个儿子呀,一个也不省心!”
彭帆正好下楼来,接话说:“就一个省心的,还在外地,过年也不回来。”
“你说彭楫呀?彭楫今年在婆家过了,人家是儿子,咱家是女儿,没办法。彭楫就是比你们让人放心。”
还在一家人看春晚的时候,彭舸的手机就不时地啵啵响,都是贺年的短信。彭舸也不闲着,不停地发短信。那时还没有群发,所以彭舸很是辛苦。
看了一会春晚,彭舸就困了起来,他起身找了一个房间,趴在床上就睡了。手机还在不断啵啵地响,而他已梦入天姥。
夜里,越来越强烈起来的鞭炮声把他吵醒,他睡眼惺忪地走到窗前,看到院子里路路、源源、彭帆两口子正在放鞭炮和礼花。礼花弹不断飞向夜空,彭舸觉得很像在部队时的曳光弹。一朵一朵的礼花爆裂开来,满天是五彩缤纷,亮如白昼。彭舸看了一会,正想向客厅走去,满城骤然响起了巨大的鞭炮声,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好也传来了人们大声数数的声音:“十、九、八、七、六……”。彭舸突然意识到:午夜时分了,除夕走了。元旦来了!
他停住了脚步,在黑暗中将双手合什,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他四十三年走来,有很多的亲人、朋友、战友、同事、同学,有很多他不能忘怀的事情,他要祝福的人很多,但他此刻最想祝福的就是他自己。他觉得自己有太多的使命,这些使命有时就像绳索捆着他,有时还像山里的鹧鸪一样,声声泣啼“哥哥,行不得也”。他无法抛却使命,惟有祈望自己走得轻松一些,一路涉过那些小溪和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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